論壇

　　在大廳靜候羅倫特的到來，塔米雅看起來有些緊張。

　　輕輕握住塔米雅顫抖的手，塔米雅的外表如同她先前所述，堪稱是全副武裝。

　　實際上，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塔米雅認真打扮的樣子。

　　塔米雅身上現在穿的，是與為我精心準備的洋裝相同，成對黑色的禮服。除了衣領與袖口有著相似的金色混織外，最大的差異，是為了強調成熟這個重點所設計，胸前與背後的縷空。

　　如果是一般人，這種過份著重於身體曲線的衣服可能會駕馭不來吧。

　　一不小心，就會變得像站街拉客的流鶯一般，庸俗且缺乏美感。

　　但塔米雅不愧是我引以為豪的母親，前後縷空這種常人所無法掌控的大膽設計，在她身上便成了一種用來展現高雅與從容的成熟。

　　儘管現在還小，但如果要成年後的自己穿這種令人難為情的衣服，我可是敬謝不敏。

　　塔米雅就是具備了這種等級的魅力。

　　仰望著塔米雅，我情不自禁：

　　「媽咪，好漂亮呢。」

　　與我四目相交，塔米雅淺淺一笑：

　　「真的嗎？佩姬長大後會比媽咪更漂亮呢。」

　　不可能，靈魂是男人的我是沒有辦法像妳那般耀眼的。

　　凝視著塔米雅的臉龐，我察覺到她的緊張，也許是因為羅倫特即將到訪的緣故，塔米雅的內心並不如她外表所展現的那般從容。

　　既然如此，只好由我來緩和塔米雅的情緒了！

　　別瞧我內在是個男人，從再次降生於世到現在的短短四年裡，我可是領悟了裝傻賣萌的真諦。

　　「媽咪，嘴唇紅紅的。」踮起腳尖伸出短短的手，我輕扯塔米雅的禮服。

　　

　　塔米雅今天畫了淡妝。

　　聽到我的提問，塔米雅在頭上的呆毛有如漫畫效果般跳起驚嘆號後愣了一會兒，接著彎下腰不懷好意地說道：

　　「這個啊，叫做口紅喔！」

　　只見塔米雅慢慢將臉湊向我的耳畔，輕聲接續：

　　「佩姬想擦嗎？」

　　我搖搖頭。

　　「不要！」

　　就算長大我也不要。

　　話別說的太滿，我看你最近淪陷的還挺快呢，瞧瞧你身上的衣服！嘖嘖……　

　

　　前世、性別為男的我在背後如此吐槽。

　　「是嗎？真可惜，我還以為佩姬也到想變漂亮的年紀了。」打直背脊後叉腰嘟起了嘴，塔米雅一臉可惜。

　　媽媽，妳在對未滿五歲的女兒說些什麼啊……

　　「算了，反正長大妳就會來問我了。」薄薄的嘴唇勾勒出誇張的弧形，塔米雅笑的得意。

　　──這情緒轉折也太大。在心底吐嘈塔米雅的同時，熟悉的成年男性嗓音也在耳邊對我嘆道：

　　是啊，跟妳一樣。

　　看來最近我得學會如何讓「我自己」閉嘴。

　　在與塔米雅開心地嬉鬧一陣子之後，大廳傳來了整齊規律的敲門聲。

　　與凌晨那唐突且劇烈的拍法不同，這次敲門的節奏沉穩且魄力十足。

　　上輩子由於電鈴與行動裝置普及的緣故，已經沒什麼機會透過拍門拜訪朋友或是陌生人了，沒想到還能透過敲門的規律辨別來訪者的個性呢。

　　很好，就讓我來瞧瞧那位光是名字就能嚇哭塔米雅的羅倫特，會是何等飛揚跋扈的傢伙。

　　只見蜜莉妲、蔻妮菈與妲莉在匆匆結束手邊的工作後，急忙在門口定位以便迎賓。

　　她們慌亂的神情並沒有比緊張的塔米雅好上多少。

　　是這麼恐怖的人嗎？

　　也對，上輩子在舊世界生活時，位高權重的人品行一旦不好，底下的人全都要倒大楣，更何況這裡是階級森嚴的封建社會。

　　塔科特在樓下揚了揚手，示意塔米雅帶著我躲進連接樓梯與走道的布簾後方。

　　塔米雅緊張地牽起了我的手，她的掌心在冒汗。

　　「不用擔心，佩姬會保護媽媽的。」

　　為了化解塔米雅的不安，我堅定地對她說道。

　　訝異著我的早熟，塔米雅在呆滯了好長一會兒後說道：

　　「佩姬好帥氣呢。」

　　抬起下頷，我以雙手抱胸這個經典的任性姿勢作為回應。

　　話說上輩子的自己，是會恬不知恥的做出這種丟臉動作的人嗎？

　　算了，不管了！

　　悄悄地從布幔後探頭，我從二樓欄杆的間隙觀察著像隻老虎般大搖大擺地踏入家門的羅倫特。

　　由銀轉白的頭髮，還有毫無節操的一路從額頭退守到後腦杓的髮際線，高聳的顴骨，肥厚的三層下巴；體態臃腫，行走的動作卻一點也不笨重，穿著的服飾華貴但不顯張揚，各種經典要素匯集而成的結果，就成了常見於中世紀文學作品的老派貴族。

　　不過，最令人無法忽視的，是那如同獵鷹般銳利，炯炯有神的雙眼。

　　不得不承認，那個男人的目光穿透力很強，令人印象深刻。

　　只見羅倫特用那尖銳的視線將家裡眾人來來回回掃過一遍之後，不等塔克特招呼，便逕自坐在了大廳餐桌的主位之上。

　　「爸！」

　　西裝筆挺的塔科特趨步向前，卻被羅倫特身後的侍衛給攔了下來。

　　隨即，是更多衛兵自屋外魚貫而入。

　　看到這副陣仗，家裡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就連身為羅倫特兒子的塔科特都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從今天開始，我會在你這裡派駐士兵。」

　　與鋒芒畢露的眼神不同，羅倫特此刻的聲音充滿了困頓，彷彿洩氣的皮球。

　　緊接著，肥壯的老人指示身旁的衛兵將被黑布所包覆的某樣物品自木箱取出。

　　被一層又一層絨布緊緊包裹住的某物被士兵隨意地拋擲至餐桌，發出沉重的金屬聲響。

　　老人先是白了旁邊的衛兵一眼，隨即對塔科特吩咐道：

　　「把那個打開來看看。」

　　隨著塔科特疑惑的將包覆住某物的黑色絨布一層接著一層剝開，最後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五官扁平的金屬製頭顱。

　　原先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眼窩，如今只剩深邃的黯窟。

　　除了羅倫特與先前那位動作隨便的壯碩士兵之外，現場眾人都被人偶那恐怖的模樣給震攝住。

　　在二樓窺視著這些的我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這是爸你之前跟我提過的那個？」顫顫巍巍的將手上的金屬塊重新包好，塔科特詢問道。

　　「對。」

　　打響指節示意身旁的親信要士兵們通通散去，羅倫特在回頭確認無關緊要的侍衛群已經退卻至門外後，將身體靠向椅背仰頭嘆道：

　　「昨天夜裡，合計九具的魔導人偶，有五具被不知打哪來的渾球給拆了。」

　　「──奧爾伯爵不是跟你保障過這些東西的性能嗎？」

　　「實戰測試的時候完全正常，這些人偶即使赤手空拳也能一次對付二十名以上的士兵，更何況──」羅倫特在猶豫了一會後接著說道：

　　「正式啟用的時候還配置了高價位的武器，絕不可能是有辦法輕易擺平的東西！」為了肯定自己的選擇確實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價值，羅倫特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噗，高價位的武器？見血封喉的毒匕首嗎？躲在二樓布幔後面觀察著羅倫特激動的神情，我在心底不屑的嗤笑。

　　「爸，不如趁這個機會把這些人偶退掉吧。居民要是知道自己是被這種東西所守護也會感到不安的。」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盛氣凌人地盯著塔科特，羅倫特氣勢洶洶的接著說道：

　　「養軍隊的錢要打哪來？你生給我嗎？皇帝陛下要求的稅賦一年比一年要重，不用合理的價格去強化防衛，身處邊境的我們要怎麼抵禦盜賊跟查爾斯那些亂臣賊子？」

　　被連珠炮般的質問給堵住了嘴，塔科特的表情非常難看。

　　「我早就說過了，你沒有才能。要不是因為你哥是個垃圾，下任領主根本就不會是你！」

　　

　　從椅子上站起，怒不可遏的對著塔科特指指點點，羅倫特隨即又補上了一句：

　　「沒有才能，就別提那些令人發噱的蠢話。」

　　下任領主？難怪塔科特幾乎是全年無休的埋首於工作，看來我得對他好一點。

　　而羅倫特似乎並沒有要放過爸爸的意思，喋喋不休的繼續追罵：

　　「領主這份工作，不是擺著一副老實誠懇的態度就有辦法應付得來，把理想堅持什麼的給我通通放下，不擇手段務實地維持領地的運作才是正確的。」

　　被自己接連不斷的激動情緒給弄的有些疲憊，羅倫特頹然的坐回椅上。

　　從二樓看不見塔科特此刻的神情，盯著他得不到肯定的落寞背影，我有些擔心。

　　「算了。」一改先前的激昂，羅倫特擺了擺手，緊接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追問道：

　　「這裡最近有什麼可疑人士出入嗎？」

　　完全沒料到話題會突然轉向，塔科特用充滿詫異的口吻回答道：

　　「沒有，發生什麼事了嗎？」

　　「根據我們從人偶上回收的資料顯示，昨天炸了五具魔導人偶的那個渾球，最後消失在這附近。」

　　聽到羅倫特的解釋，除了我之外，在場所有人的表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聽到未知的危險就潛藏於周遭，塔米雅憂心忡忡的握緊了我的小手；而一直在樓下靜靜聽著對話，女僕三人組中最活潑樂觀的妲莉，更是差點暈了過去。

　　真是不好意思，拆掉那五具人偶的兇手就在這裡。

　　在心底默默道著歉，我難為情的搔了搔臉頰。

　　欸、不對！破壞那種不人道的東西有什麼好抱歉的，塔科特不是也說了「居民要是知道自己是被這種東西所守護也會感到不安的。」，追根究柢都是爺爺你不對。

　　好在羅倫特不是人偶的製造者這件事令我安心不少，家族裡沒有敗類在幹殺害弱勢這種泯滅良心的事情是件好事。

　　只不過，必須重新搜索人偶的來源就是了。

　　被繼續進行的對話打斷了思緒，塔克特慎重的提出了強化方案：

　　「我會吩咐塔米雅張設結界，傭人們也會加強警戒。」

　　「要小心，被盯上的可能是你。」

　　語重心長地提出了警告，態度嚴苛歸嚴苛，對於自己的兒子，羅倫特還是很在乎的。

　　不過，塔科特那句「我會吩咐塔米雅張設結界」倒是令自己有些在意，於是我轉頭望向塔米雅，只見塔米雅一臉得意的交疊著雙手，悄悄地對我說道：

　　「媽咪可是魔法師喔！」

　　「真的嗎？」

　　「真的！」

　　塔米雅驕傲自滿的神情，光是看著就令人心情很好。

　　

　　面對這麼可愛的媽咪，我深深理解塔科特為什麼會愛上她。

　　「我會在這裡派駐士兵，你也差不多該開始習慣有護衛隨侍在側的生活了。」

　　大廳裡的對話持續進行。

　　「謝謝爸爸。」

　　這句謝謝爸爸說的既溫和又無奈，彷彿可以看見塔科特臉上的苦笑。

　　看來塔科特離正式成為領主的日子也不遠了，等等得好好恭喜他。

　　緊接著，羅倫特的話鋒一轉──

　　「話說你跟那個賤種不是生了一個女兒？把那個小雜種叫過來給我瞧瞧。」

　　哈？賤種、雜種？

　　訝異著羅倫特的輕蔑，我一時無法反應過來。

　　「塔米雅，把佩姬帶過來。」朝我與塔米雅所隱藏的二樓拍了拍手，塔科特愧疚地喊道。

　　只見塔米雅顫抖地握住了我的手，她遠比我所想的還要更加緊張。

　　心疼著塔米雅，我憶起了自己的使命與誓言。

　　「佩姬──我，會保護媽媽的！」

　　望著塔米雅，莫名上湧的保護欲讓我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

　　老渾球，讓我們來場直球對決！

　　被塔米雅溫柔的牽著，我走下了樓梯。

　　

　　眩光劍「佩姬」-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