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抽走了被塔米雅牽著的手，我快步向前。

　　羅倫特在意的是血脈相連的我，因此只要牢牢扣住羅倫特的目光，他對塔米雅的關注就會降低。

　　要保護塔米雅，沒有比這更直接簡單的方式。

　　「佩姬，跟爺爺問好。」

　　輕輕搓揉我的頭，塔科特交代道。

　　雖然很感謝你的呵護，不過塔米雅幫我整理的頭髮都被你弄亂了！討厭啦，爸爸！

　　稍微撥了下頭髮，我在拉起裙角後微微躬身，對羅倫特投以微笑：

　　「很高興見到您，羅倫特爺爺。」

　　被我恭順的模樣給取悅，羅倫特滿意的點頭。

　　「妳叫什麼名字？」

　　明明早就從塔科特那裡知道卻硬是要問，看來他想知道的是名字以外的其他東西。

　　以職場來譬喻，就是面試。

　　──很好，這是我拿手的範圍！

　　維持著掀起裙角的姿勢再次躬身，我盡可能的讓笑容明亮起來：

　　「我叫佩姬，再過半年就滿五歲。」

　　先短暫的垂下目光表示順從，再直勾勾地盯著對方表達自己對他的重視，我與羅倫特四目相交。

　　羅倫特凌厲的視線將我全身上下掃了個透，那彷彿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令自己感覺有些複雜。

　　就像一絲不掛的站在陌生人面前一樣不自在。

　　在這種情況下避開視線即意味著認輸，所以我倨傲的叉腰，大剌剌地與羅倫特開始對視。

　　隨著我與羅倫特的對峙，空氣中瀰漫著莫名的緊張，大家也開始變得拘謹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後，羅倫特毫無預警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真有趣！」

　　笑到流淚的羅倫特在揉了揉眼睛後向我招手：

　　「佩姬，過來。」

　　「好的，爺爺！」

　　踏著小碎步蹦了過去，羅倫特大力的揉著我的頭。

　　該怎麼說，真不愧是父子嗎？這種踐踏塔米雅心血的方式還真是一模一樣。

　　「塔科特，你生了個有趣的傢伙啊！」

　　笑嘻嘻的搓著我的頭，羅倫特用空出來的另一隻手肆無忌憚地捏揉我的臉頰。

　　救、救命啊！爸爸！

　　「先是盧克，再來是佩姬，你小子雖然很沒用，但你體內不愧留著老夫的血脈，生出來的孩子都是怪物啊！」

　　這句話既褒又貶，我偷偷望向塔科特，他的眼裡盡是苦笑。

　　不過盧克是誰？爸爸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孩子嗎？

　　「這小傢伙魔法檢定做了沒？」

　　雖然有些誇飾，但羅倫特凌辱我的動作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樣子。

　　「要等佩姬滿五歲。」低著頭，塔科特輕聲說道。

　　「這事早點搞定，不然你娶那個賤種就沒有意義了。」

　　若無其事地侮辱起塔米雅，羅倫特毫不掩飾自己對塔米雅的輕蔑。

　　憤怒地推開羅倫特的手，我嚴正抗議道：

　　「不準你說塔米雅壞話！」

　　是從來沒有長大還是越活越回去呢？才剛覺得這老傢伙似乎沒有如想像中那般壞到掉渣，他就馬上再度逆轉我對他的評價。

　　他先是用一副無法理解的表情看著我，隨即在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後認真對我說道：

　　「聽好了！佩姬，沒有貴族血統的塔米雅是個賤種，有著一半貴族血統的你是個雜種，你之所以能有現在這般富裕的生活，是因為你體內流有一半老夫的血液。人哪，不能忘記自己的出身，更不能踰矩，知道了嗎？」

　　從椅子上站起了身，羅倫特在用他肥厚的大手輕拍我兩下後，嚴肅的對塔科特說道：

　　「好好教導佩姬跟貴族有關的事情，半年後我會來驗收成果。」

　　「知道了，爸爸。」

　　看著塔克特順從的樣子，我原本還想生氣地駁斥幾句，但一想到自己現在還是小孩子，說話過於超齡不是件好事，外加就算辯贏了也無法扭轉羅倫特的看法，所以決定乖乖噤聲。

　　這次只要不讓羅倫特為難塔米雅就算贏了，其餘的之後再想辦法就好。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羅倫特往塔米雅的方向走了過去。

　　「喂，賤種！」

　　意起風發的叉腰，羅倫特接著說道：

　　「看在小傢伙這麼優秀的份上，六年前那件事，老夫得向你道歉。」

　　「──咦？」本能的後退了兩步，塔米雅下意識的與羅倫特保持距離。

　　「不過要是沒發生那件事，妳也沒辦法嫁給塔科特，所以老夫一直都不覺得虧欠妳什麼。」

　　頓了一頓，羅倫特接著說道：

　　「好好感謝佩姬吧，是那小傢伙讓妳在老夫眼中有了道歉的價值。」

　　欸、欸？什麼跟什麼啊！有人這樣子道歉的嗎？

　　怯生生地回應了句「好。」，塔米雅完全不像接受了道歉的樣子。

　　也許是塔米雅的反應令羅倫特感到無趣，只見羅倫特颯爽地轉過了身，朝塔科特道：

　　「跟老夫來，咱們好好討論配置衛兵的事情。」

　　「好。」

　　羅倫特與塔科特一前一後步出了大廳，殿後的高壯侍衛順手將大門帶上。

　　在確認羅倫特確實離開之後，廳內的大家接二連三露出了「終於結束」的鬆懈表情。

　　的確，就連在職場身經百戰的我，都覺得這次面試有如漫長的拷問。

　　不過只要塔米雅沒事，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跟羅倫特對峙消耗的體力異常巨大，我疲憊的跌坐至地上。當然，也不排除是短短十二小時內經歷了太多事情所導致的。

　　看到我筋疲力竭的樣子，塔米雅心急如焚地跑了過來。

　　「佩姬，好厲害呢！」彎腰摸摸我的頭，塔米雅替我整理起了頭髮。

　　「嘿嘿，說過了要保護媽媽啊！」抬頭望向塔米雅，兩人相視而笑。

　　「謝謝妳，佩姬。」

　　我搖了搖頭。

　　「是媽咪給了我力量。」

　　「這種說話方式，佩姬果然是個早熟的孩子呢。」

　　「才沒有！」

　　「有哦。」

　　塔米雅整理頭髮的動作沒有停下。

　　「雖然說這些妳可能聽不懂，不過剛生下佩姬的時候，媽咪其實很想死喔。」

　　眨了眨濕潤的雙眼，塔米雅長長的睫毛上沾染了淚珠。

　　「在被壞心眼的爺爺騙進來以前，媽咪是有名的冒險者，後面雖然爸爸救了媽咪，但媽咪已經無法像以前一樣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眼淚不受控制的掉了下來，塔米雅哽咽地繼續說道：

　　「媽咪愛著爸爸，可是、可是媽咪覺得自己成為了爸爸的附屬品，覺得自己毫無價值，媽咪想回到以前自由自在的樣子，可是沒有辦法……」

　　為了緩解塔米雅低迷的情緒，才招了年紀與塔米雅相去無幾的妲莉進來嗎？

　　擦了擦眼淚，塔米雅雙眼泛紅：

　　「生下佩姬之後，媽咪覺得自己已經報答了爸爸救命的恩情，可以放心去死了。」

　　在稍加停頓後，塔米雅繼續說道：

　　「可是當看到當時還是小寶寶的妳，眼睛裡那強烈的渴求後，我才發現自己好自私。」

　　──上輩子是孤兒的我，確實是比誰都渴望母愛。

　　原來塔米雅知道、塔米雅什麼都知道──

　　「所以我決定為佩姬活下去，為了佩姬繼續勇敢下去。但是，那其實只是在利用佩姬而已，擅自將佩姬妳當作救贖，只為了讓自己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先前那句「佩姬是媽咪的光」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對不起，媽咪腦袋有點亂，有點語無論次。」用手背擦拭淚水，塔米雅收拾起心情。

　　「所以當佩姬說著要保護媽咪時，媽咪很高興。原本以為佩姬只是說說而已──可是佩姬做到了，連爸爸都無法辦到的事，佩姬卻做到了……就在那時候，媽咪才赫然發現，不是媽咪擅自將佩姬當作救贖，而是佩姬真的是媽咪心中的光芒，驅逐黑暗的光芒。」緊緊的抱住了我，我能感覺到塔米雅的淚水從肩上滑過。

　　儘管合計活了超過七十年，我卻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千言萬語哽咽在心頭，到最後，我能擠出的僅有一句──

　　「媽咪，等我長大之後，一起去冒險吧。」

　　盡可能地擠出我最燦爛的笑容，我對塔米雅笑著說道。

　　也許沒料到是這種回答，塔米雅愣了好久好久。

　　於是我伸出了右拳，靜候塔米雅的答覆。

　　「好！等妳長大，一起去冒險！」

　　破涕為笑的塔米雅，用右拳輕輕的與我相抵。

　　「「一言為定！」」

　　即使經過了數年，這段記憶一直都是驅使我前進的動力。

　　我將她深深烙印在腦海裡，永不退色。

　　眩光劍「佩姬」-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