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啊,怎麼了嗎?」
收下了塔米雅遞上的毛巾,擦著臉伊莎滿不在乎的回答。
被汗水打溼的瀏海,在陽光的照耀下令伊莎更顯嬌豔。
不過伊莎那副「怎樣都好」的態度,我擔心會激怒深愛著劍的盧克。
但預料之中的喝斥並沒有發生。
只見盧克皺著眉低下了頭,一臉疑惑地喃喃自語──
「同輩份裡擁有魔法才能的只有佩姬嗎?」
盧克不知道伊莎有著火中階級別左右的魔法才能是正常的,因為除了一同參與塔米雅魔法小教室的大家之外,伊莎對誰都沒說。
牽住了伊莎柔嫩的手,我望向她:
「那件事,可以說嗎?」
我希望可以透過看似知道什麼的盧克,來解決伊莎目前所面臨的窘境。
伊莎是個看似堅強,實際上卻無比軟弱的孩子。
渴望朋友,但散發的魔性香味的外表卻令靠近她的人都不懷好意,為了自保伊莎只能強化自己充滿煽情與誘惑的那一面向,將所有試圖接近她的傢伙都拉下深淵。
自己竟然會對這樣的孩子產生情慾?我想所有接觸過伊莎的大人,應該都曾為自己腦中閃過的這個念頭害怕過。
可是伊莎的策略之所以一直能成功奏效,追根究柢是因為她沒碰觸過真正邪惡的人。
塔米雅曾將這個國家的貴族描述的一無是處,但我認為伊莎至今仍未遭受玷汙,是因為狄波盧奧瑪這個國家的貴族遠比想像中有良知。
為了守護伊莎,我必須解決這個困境。伊莎不能永遠依賴將人拖進深淵這種畸形的手段來保護自己。
「……隨便妳!」
沉默許久之後,伊莎給了我回覆。
我能明白,面對自己真摯的朋友,總是缺乏安全感的伊莎是在什麼的心情下說出這句話的。
於是我堅定地望向盧克──
「伊莎她有著火中階等級的魔法才能。」
盧克驚訝地揚起了眉毛。
不給盧克打斷的機會,我接著說道:
「我覺得這件事藏起來對伊莎比較好,所以告訴伊莎不要對任何人說。」
緊繃的眉頭得到舒緩,盧克的表情鬆懈下來:
「這樣啊,那麼一切就解釋的通了。」
走過來拍了拍我與伊莎的肩膀,盧克用著理解的口吻說道:
「我能明白,在伯父家裡那種環境成長,藏有一兩個秘密的確是好事,這個祕密我會幫你們隱藏的。」
緊接著,盧克的表情又轉為嚴肅,用手指在交疊的雙臂上打著拍子,他生氣地對伊莎說道:
「說實在,我完全不能明白缺乏幹勁的妳為什麼要跟著佩姬過來練劍。」
打著節奏的手指飛快地在上臂起起伏伏,盧克接著開口:
「但缺乏熱情的妳表現卻比艾德蘭還好,甚至能夠勉強跟上佩姬的動作。」
聽到盧克的評價,伊莎一直掛在臉上的那幅滿不在乎的神情產生了變化。
「教過很多人練劍的我,有沒有劍術的才能我一看就知道。伊莎妳,毫無疑問是有才能的。」
似乎沒有要停下的意思,盧克繼續說著:
「戰鬥系才能的排序在檢定石的設定中,排在魔法才能的下面,也因此我才會問妳究竟碰觸了幾次檢定石。」
「可是,最令我不爽的是伊莎妳練劍的態度。」說到這裡,盧克的語調越發高亢與嚴肅了起來。
「告訴我,伊莎妳究竟是為了什麼想練劍。再抱持這種隨便的態度,我會趕妳出去!」
真心愛著劍術的盧克,果然不准許別人用輕浮的態度對待自己的信仰。
臉上浮現出倔強的神情,伊莎沉默不語。
我輕輕拉了拉伊莎的衣裳示意她趕緊回話,因為生氣的盧克連我都覺得可怕。
就在盧克的憤怒持續高漲、膨脹到就連空氣都要被染成紅色的時候,伊莎終於支支吾吾的開口了:
「……我不想要被丟下。」噙住眼淚的伊莎,抽抽搭搭地說著。
「如果佩姬丟下我,我就沒有朋友了。」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淚像崩裂的水壩般潰堤,伊莎終於難得地哭了出來。
事實上,這是自己第一次見到伊莎淚崩。
於是我用著責難的眼神盯著盧克。
也許是從未想到自己會被年僅六歲的妹妹用如此苛責的眼神責怪吧,態度終於放軟的盧克輕輕拍著伊莎的肩膀:
「……為了朋友練劍也不是壞事,這個理由我就勉強算妳及格吧。」
被盧克碰觸的伊莎連忙抱緊了我,用嫌惡的眼神盯著盧克剛碰觸她的那隻手不放。
「──我討厭你,正能量過剩的人最噁心了。」
「這、這樣啊。」
尷尬地搔了掃鼻頭,難為情的盧克還真少見。
劍術訓練的第一天,就在伊莎充滿厭惡的抗議聲中度過了。
在盧克認真的劍術訓練下又過了一年。
當初盧克口中的「我會用讓妳想放棄的程度來鍛鍊妳。」並沒有發生,盧克教學的態度不要說嚴苛了,根本就是溺愛。
剛開始訓練時那宛如魔鬼教官的態度基本上可說是蕩然無存。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面對兩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盧克實在是沒有辦法狠下心來認真動手,但他就連對待艾德蘭都一副呵護有加的態度,令我察覺到盧克這個人的本質實際上就是毫無保留、徹頭徹尾的溫柔。一開始那彷彿恫嚇般的咄咄逼人的態度,實際上只是為了避免當事人因半途而廢產生不必要的挫折而已。
這令我對盧克的好感度持續上升。
不過有事沒事就笑著迸出一句「佩姬要不要跟我結婚?」實在是太嚇人了,對心臟不怎麼好。
還好日積月累下來已經習慣盧克在家中出現的我,終於開始對他那毫無心機的笑容產生免疫,不然像剛開始那樣每隔幾天心裡就要小鹿亂撞一下對精神衛生實在是不太好。
艾德蘭也察覺到了盧克對我抱持著好感這件事,自己能感覺到艾德蘭已經悄悄地將曾經視為偶像的盧克默默當作情敵。
不過他們倆個都沒有可能就是了,真要我選,我會選伊莎。咧嚕嚕嚕嚕嚕嚕嚕──
在劍術指導上,盧克對艾德蘭與我跟伊莎採取截然不同的方針。
對於沒有才能的艾德蘭,盧克著重的點在希望他學會挨打。
盡可能地扛下攻擊,避免受傷,靜候同伴的支援與尋找反擊的機會。
至於我跟伊莎,盧克則是選擇了完全相反的教學策略。
由於女孩子的體力跟男性相比先天就處於弱勢,所以在戰鬥開始時就出其不意地撂倒對方是最好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攻擊、攻擊、再攻擊,竭盡全力保持進攻。
雖然盧克一再強調在對峙中一定要把握進攻的主導權,但因為心急顯露破綻也是不允許的。
要仔細掌控並調整自己的心態,所謂的劍術,是一種磨練心的技術。
難怪盧克總是笑得如此爽朗且從容,不過也不排除那其實是盧克的天性就是了。
現在的實戰練習也從三人隨機性的捉對廝殺,改為艾德蘭自己一個單獨承受盧克的抗打擊訓練,而我與伊莎則像以往一樣捉起木劍對砍。
與實力相仿,性質相近的對手互相切磋進步的速度最快,同時也能找到自己的不足之處。
英姿颯爽地叉著腰的盧克如此解釋。
但我跟伊莎的對決總出乎盧克的意料之外。
因為伊莎意外地不服輸。
其實從很久以前自己就已經察覺到了,伊莎是個倔強且偏激的孩子。而這種人格特質,也反映在她的劍術上。
「點燃唷,火苗。」
平靜地念誦起咒文,伊莎在木劍上纏繞起小小的火光。她巧妙地控制了溫度,讓劍不會因此而燒毀。
握著劍的手在顫抖,伊莎很清楚自己已經剩沒多少體力。
她急於分出勝負。
關於這點,我也一樣。
想像著水滴在掌心匯集成球的畫面,我空出了左手,用右手單獨握劍。
「匯集唷,水球。」
伊莎讓劍尖纏上火苗不是為了要燒傷我,而是為了讓伴隨著揮劍揚起的焚風干擾我的判斷。與此相對,初階的水系魔法水球也不是有辦法傷人的技能,更多時候是用於控制營地的火勢。
我要把水球狠狠地砸到伊莎臉上,令她的動作產生破綻。
平靜的心湖因為飛石掀起了漣漪,大戰一觸即發。
我們倆比所有在現場觀戰的吃瓜群眾都還要清楚,下一擊就會分出勝負。
於是伊莎搶先跨出一步。
纏繞在劍尖上的火苗捲起了焚風,逼得我瞇起了眼。
我決定不接下這劍。
側過身體避開伊莎這一擊,我擲出了水球。
水球沒有殺傷力,但出於習慣伊莎不自覺地用劍抵擋。
砸向木劍的水球澆熄了劍尖的火焰,伊莎的腳步蹌踉了一下。
我沒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握著劍,我直直地刺了過去──就在我以為得手的那一剎那,伊莎的嘴角泛出了笑容。
『因為心急顯露破綻是不允許的』,盧克的教誨在腦海中響起。
最終,我的劍刺到了伊莎的肩膀,伊莎的劍砸向了我的背。
如果是真槍實彈的對決,我頂多只能算是傷到伊莎的肩膀,但伊莎卻是給了我足以致命的重傷,因此這場對決在盧克的判斷中,是伊莎的勝利。
戰鬥結束,我與伊莎氣喘吁吁地癱軟在地。
塔米雅拿著毛巾擦拭伊莎與我的臉:
「因為媽咪和盧克在場所以才准許你們這般亂來,若是以後出去冒險,我絕對不允許你們同時使用魔法和劍。」耳提面命地叮囑我跟伊莎,塔米雅一臉擔憂的說著。
『魔力是生命的枝枒』,在魔力耗盡的情況下使用魔法會損耗生命,塔米雅的教誨,我沒有忘記。
啪!啪!啪!
鼓著掌朝我跟伊莎走了過來,盧克用充滿讚賞的眼神注視著我和伊莎:
「非常精采的對決,儘管兩個人用劍的技巧還很稚嫩,但灌注在劍中的熱情我是徹徹底底地感受到了。」話說到一半,盧克用意味深長的口吻繼續教育伊莎:
「我能理解伊莎妳不想輸的心情,可是為了獲取勝利放棄一條手臂這種事情在實戰中絕不允許,若是真的碰上打不過的對手逃跑就好了,不要輕易賭上自己的性命。」
面對盧克的指責,伊莎哼地一聲撇過了頭,過了一年,她對盧克的厭惡絲毫未減。
「至於佩姬──」轉過頭,盧克開始教訓起我。
在這一年的相處中,我瞭解到盧克或多或少有一點演講僻,為了避免他又臭又長的訓斥打擾我美好的休憩時光,我連忙插嘴:
「我知道,我太心急了。」
「沒錯,不過我很看好妳的應變能力,剛剛在刺出那一劍前如果再多丟一次水球也許就逆轉了。」
「好。」
不想再被干擾的我決定隨意地敷衍盧克,現在的我只想好好沖個澡再享受蔻妮菈精心製作的布丁。
就在這時,一直在後院默默做壁上觀的塔科特終於開口:
「盧克,你怎麼看待佩姬跟伊莎在學劍上的天分?」
露出了真摯且燦爛的笑容,盧克瞇著眼睛答覆道:
「她們是我自豪的弟子,可惜我只能再待一年,如果再給我多點時間,我有把握讓她們成為遠近馳名的劍術好手。」
露著爽朗笑容的盧克真是帥氣。望著盧克在陽光下閃耀的側臉,我在心底默默想著。
「評價這麼高啊……」
「不,不只是她們兩個,就連艾德蘭都很優秀,這三個小傢伙真的是我這趟回家最大的收穫,好想再跟他們多相處幾年啊。」
此刻,從盧克身上散發出來的正能量簡直快比陽光還要刺眼,我能明白伊莎為什麼討厭正能量過剩的人了。
不過被盧克這樣子稱讚,心情真的很好。就連向來討厭盧克的伊莎,嘴角也偷偷掛起微笑。
「那就好。」
滿意地點了點頭,再度開始坐下的塔科特開始翻閱起資料。
距離成為領主的日子越近,塔科特的眉頭鎖的越深。
我好擔心他。
緊接著,翻閱到某頁資料的塔科特忽地站起──
他的神色緊張,斗大的汗珠彷彿雨滴一般涔涔落下
察覺到塔科特的異常,盧克憂心忡忡地問道:
「怎麼了,老爸?」
「我有事要跟你講,跟我來,盧克。」
塔科特那幅故作鎮定的模樣,令我覺得事情並不單純。
天空風光明媚、萬里無雲,但塔科特的反應卻令我覺得──風雨欲來。
希望不祥的預感不要成真,我在心底默默祈禱。
眩光劍「佩姬」-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