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賬,必須得找當事人面對面才能算個清楚,問個明白。
自己很清楚,擅長作表面功夫的薩托一定會在我們第一次碰面的冒險者公會外頭等我,並且準備好對自己有利的說詞了吧?畢竟隱藏在他那滑稽且浮誇外表底下的,是深不見底的心機。
仔細想想,薩托說他認識塔米雅也很可疑。
塔米雅生前曾不只一次向我誇耀自己曾經是名聞遐邇的知名冒險者,在魔法使幾乎都是貴族,不然就是作為世族爪牙為其所用的這個世界,塔米雅作為平民高階水魔法使的名聲一定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吧?
正是因為自己披著塔米雅作為冒險者時期活躍的象徵性標誌,才讓名為薩托的渾球有了可趁之機。
對塔米雅的思念使自己放鬆了警戒,我必須更加小心才行。
穿上了刀功扇大叔提供的備用短靴,我在鏡子前檢視自己的狀態。
從昨晚在萊爾的幫助下逃出薩托的魔掌以來,我已整整一夜未曾闔眼。
只要一閉上眼睛,薩托那散發著腐臭的男性生殖器就會自腦海中浮現;他的下流和無恥為自己帶來了可怕的心理創傷,這個心理創傷甚至嚴重到令我再也無法化身成詹。
自己已經下意識地開始排斥所有男性,這一點早在今天一早見到刀功扇大叔的時候就已經獲得證實。
刀功扇大叔明明是那麼溫柔善良的人,他甚至為初次面對月事而不知所措的我貼心地準備了生理用品,然而自己如今卻因為創傷的關係對刀功扇大叔產生了抗拒。
要是自己面對盧克時也抱持著這樣的畏懼的話,那我究竟該如何是好?一想到這裡,自己就心亂如麻,薩托這個垃圾基本上可以說是徹底毀了我的人際關係……
他必須付出代價,我心想。
薩托今天一定會去公會,熱愛吹噓,好大喜功的他一定不會放過大肆宣傳討伐女帝狼蛛的機會,我要在那與薩托對峙,揭穿他那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
儘管自己已經作足了心理準備,但此刻的自己卻依舊害怕的全身發抖,果然,一想到要與那個渾球正面衝突,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懼。塔米雅當初一聽到羅倫特的名字就瀕臨崩潰也是相同的理由吧。
用手掌拍打著臉頰,我強迫自己提振起精神,決戰的時刻快要到了,佩姬妳絕不能輸。
攥緊法杖,鏡子中映照出的自己滿臉堅決,絲毫沒有昨晚那渙散無神,楚楚可憐的模樣。
我知道自己已經作好準備。
阿斯嘉領的街道,此刻正下著毛毛細雨。
悶熱、黏膩的空氣令人喘不過氣。
這樣正好,若是演變到要以武力作為解決衝突的辦法這種狀況,水氣充分的情況下水系魔法的施展能夠更加快速,威力也更加龐大。
我在前往冒險者公會的路上。
一路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的喧囂我置若罔聞。
自己在腦中全力模擬著萬一發生武力衝突時,自己應該如何採取行動。
雖然不知道薩托擁有何種才能,可是在握著法杖的情況下一旦被他近身肯定是沒救的。這世界上可不會有白癡會讓魔法使在接近戰中詠唱魔法,畢竟施展魔法需要維持想像,任何一點干擾都會令術式無法成形。
果然還是需要柄劍,我心想。
我在雨中回頭,從彼岸遙方旅店前往冒險者公會的這一段路上明明有家武器店啊?依稀記得是在現宰肉鋪的旁邊……
果然,漫無目的的閒逛時很有趣,一旦鎖定特定商品就會非常苦惱,阿斯嘉領就是這麼值得玩味的地方。
我在肉攤旁的轉角窺見了武器店的商標,髒污、老舊,卻淺顯易懂的招牌,由劍與斧交疊而成的叉號,簡單明瞭。
我推開了武器店的玻璃門。
武器店裡展示著各式各樣的武器和被打磨的像是鏡子一樣油亮油亮的盔甲,但那些都不在自己的考量範圍之內,我只要劍,一把鋒利、稱手的長劍,可以的話最好能夠輕一點,希望是連十一歲的我都能輕鬆駕馭,優雅、高貴的名劍。
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環視武器店一圈後,我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劍本來就不是給小孩子拿來玩的東西,想在尋常的武器店找到就連十一歲小孩都能用得稱手的武器是自己太過天真。
我嘆了口氣。
其實我對自己用劍的技巧還是挺有信心,畢竟我的劍術是由狄波盧奧瑪第一用劍高手盧克所親授,雖然不知道盧克為什麼會強的那樣過份,但作為他愛徒的自己確實有一定的水準,這一點盧克曾經真真切切的肯定過。
一想到盧克,心裡就一陣甜蜜。
希望男性恐懼症不會影響到自己和盧克的相處,我在心底默默祈禱。
而對於自己的東挑西揀,看起來像是隻猩猩的老闆已經開始不耐煩。
「小妹妹,妳到底要找什麼?」
老闆震耳欲聾的聲音令自己不禁縮起了身子,男人果然好可怕……
「有沒有適合我的劍?像是我這樣的小孩子也能輕鬆揮舞的劍。」握緊法杖,我怯生生地問著。
自己現在的狀態,待會真的適合迎戰薩托嗎?
像是猩猩一樣的老闆拿出了香蕉──噢,不,是記帳本,開始快速查閱了起來。
「小妹妹妳的預算是多少?」
「三千盧布。」
這不是筆小數目,接近我所有財產的一半,若是用於支付住宿費的話可以在彼岸遙方住上三年。
但是如果能買到柄適合自己的好劍,我覺得自己能付的甘願。
像是猩猩一樣的老闆啪的一聲闔上了記帳本,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如果是這個預算的話,這裡正好有把符合妳要求的東西。」
包著頭巾的老闆在店鋪的內門朝我揮了揮手,示意我跟著他進去倉庫。
我緩緩地搖了搖頭,鄭重的拒絕了他:
「請您將想要給我看看的劍從裡頭搬出來,我不想進去。」我一字一句的慢慢說著,聲音很小,卻很堅定。
自己已經不想再進去任何必須跟男性獨處的密閉空間了,誤判薩托本性這件事令我明瞭自己根本就沒有看人的眼光,誰可以相信,誰又必須保持距離我已經無法分辨的清楚,所有男人在我眼裡看起來都是一樣可怕。
老闆無奈地抓了抓臉,轉身走進倉庫。
隨即,像是猩猩一樣的老闆小心翼翼地捧著一柄被紅色絨布所包覆的劍走了出來。
「這把劍叫做蟬翼,是好多年前我從走私商那得到珍品,它最大的特色是非常的輕,揮起來幾乎感受不到重量。」
老闆拆開了裹著蟬翼的絨布,將劍遞給了我。
「蟬翼由於實在太輕,在近距離的戰鬥中幾乎無法拿來格檔或是招架,價格又實在是不怎麼便宜,所以一直乏人問津。」
他一邊嘆氣,一邊惋惜地搖頭,那副無奈的表情彷彿像是在說「怎麼都沒有人懂得欣賞好東西呢。」
「我可以揮揮看嗎?」
握住蟬翼的劍柄,我輕聲地問。
「當然可以。」
為了能仔細感受揮舞著蟬翼的感覺,我脫下了兜帽。無論臉孔又或是體型都與猩猩十分相符的老闆一看見我的模樣就立即發出了驚呼,但我沒有理他。
自己的外表會招惹不避要的目光這件事我已慢慢習慣,並正努力地嘗試忽略它。
我將蟬翼拔出劍鞘,纖細修長的蟬翼,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有點透明。劍的外觀恰如其名,確實像是蟬的翅膀。
我揮舞起蟬翼。
自己能明白老闆說那句「幾乎無法拿來格檔或是招架」是什麼意思,老實說,蟬翼比較適合伊莎,而不適合我。
像伊莎那樣靈動飄逸的用劍風格,才能將蟬翼的特色發揮的淋漓盡致。
可是我沒得選擇,這裡不會出現比蟬翼更稱手的劍,況且這柄像是伊莎一樣簡單乾淨的劍,會令我產生伊莎正陪伴著自己的錯覺,而這正是我所需要的──
「這柄多少?」我決定買下蟬翼,哪怕要花超過三千盧布我都會買。
「滯銷品,兩千盧布就好。」
老闆身手比了個二。
「欸──最初提到的預算不是三千?」睜大眼睛,我驚訝地問。
「我雖然是個商人,但同時也是鑑賞家,蟬翼一直沒有找到適合的主人對我來說是件非常可惜的事。」交疊著雙臂,老闆一邊用手指在二頭肌上打著拍子,一邊接著說下去:
「蟬翼能找到適合它的主人,我非常開心,況且像是小妹妹這樣漂亮的美人,價格稍微降一點也是無妨。」
這、這樣啊……總感覺自己可愛的地方一直在發揮奇怪的作用。
我對老闆露出甜甜的笑容──
「謝謝你。」
我抵達了冒險者公會。
遠遠望去,臉上青一片紫一片的薩托正在門口跟別人閒聊。
我將法杖的尖端指向他,用肢體語言清楚地告訴薩托只要他一旦有多餘的動作,我就會立即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然而我終究是小覷了他,一早就抵達了冒險者公會的薩托,此刻早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
他佯裝憤怒地用手指向我,大聲吆喝:
「就是她!我剛剛跟大家提到過,昨天晚上誘惑我又趁機偷走我錢包那個婊子,就是那邊那個女的!」
冒險者公會外的人們開始紛紛交頭接耳。
「虧妳這個婊子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把我的純情還有錢包還給我!」
薩托油膩的肥唇不停蠕動,像是爬滿蛆蟲的起士。
他高分貝的指責令人群躁動,全場譁然。
如果我只是一個不諳世事,天真單純的十一歲女孩,一定早就被薩托氣到半句話都說出不來了吧?
「薩托你還真有膽子說啊!」
我朝法杖前端的魔導石注入魔力,蔚藍的菱形結晶開始綻放耀眼的光芒。
「昨天晚上是誰在慶功宴裡的飲料下藥你應該心底有數吧?」
我說話的口吻平靜,聲音卻在沸騰──
「是誰剝光了我的衣服,又是誰怕我抵抗所以將我綁住,薩托你不是應該比誰都清楚嗎──!」
事實勝於雄辯,我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陳述令現場的風向開始轉變。
我脫下了兜帽,人們對於看似楚楚可憐的美少女產生同情這件事會成為我的武器。
果不其然,與論的勢頭開始倒向自己這邊。
「大家不要聽這個婊子胡說,她只是看上我顯赫的冒險者事蹟,才苦苦央求我讓她加入自己的隊伍,誰知道她不懂得感激就算了,還像現在這樣陷害我!我帶過多少新人,大家一直都知道不是嗎?」
薩托開始狡辯,可怕的是,他過去的所作所為確實令他的抗辯具備了一定程度的份量。
我覺得自己委屈的快要哭出來,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為什麼要受到其他不相干人士的閒言閒語跟這般殘酷的非議。
淚水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憤怒將自己的視野染成鮮紅,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朝法杖傾注更多的魔力。
就在圍觀群眾的情緒即將沸騰的那一剎那──
『──通通給我停下!』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嚴峻嗓音打斷了現場躁動的人群,也中斷了自己建構中的術式。
瀰漫在那股聲音中的異樣令自己察覺到了那並不單單只是說話,又或是怒吼那般簡單。
聲音的主人在寥寥數字內構築了完整的魔力與術式,藉此震攝住混亂的情況。
可以說那句震撼腦髓,極富穿透力的「通通給我停下」本身就是個魔法──
……原來魔法還可以這樣用?我詫異地想。
聲音的主人從人群走出,他穿的西裝革履,整齊的灰髮往後梳起,留下開闊明亮的額頭;眼袋很深,遠遠地看去就像是戴了墨鏡,消瘦的臉頰,短短的法令紋,乍看之下彷彿是隻餓壞的貓熊。
先不論外表,眼前這名年約四、五十歲的男人確實散發著和話語中的威嚴十分相稱的肅穆氣場。
現場開始議論紛紛。
『是阿斯嘉大人。』、『哇!是阿斯嘉會長大人欸!』、『到底是哪陣風把他給吹過來了?』
雖然各式各樣的交談和竊竊私語不絕於耳,但內容大致上都圍繞著男人尊貴非凡的身分不放。
……阿斯嘉?原來如此,是領主本人又或是領主家的直系血親吧。
聲音的主人一登場,薩托就諂媚地靠了過去。
他大聲地捏造令人憤慨的事實,一如先前所陳述的那般:
「阿斯嘉公會長大人,就是那個女的──!」
接著薩托將他那黝黑的食指指向了我:
「誘惑我,還偷走了我的錢包,然後還想把我汙衊成可惡的強姦魔,還請阿斯嘉大人不要被她楚楚可憐的外表給騙了,那名女孩是個惡魔!徹頭徹尾的惡魔!」
他扭著屁股,生動地描述根本不存在的事實,薩托這個垃圾,竟然比女人還會演戲!
我要把你給閹了,我憤恨地想。
噙著淚,我握緊法杖,重新開始建構想像與術式。
「薩托你給我住口!」
被眾人稱為阿斯嘉會長的男人朝著薩托大喝,接著他朝著自己緩緩走過來並按下我高舉著魔杖的手。
阿斯嘉公會長用他那彷彿貓熊一般充滿倦怠的眼神盯著我。
「小妹妹,你想殺了那個叫做薩托的男人對吧?」
薩托不僅欺騙我的信任,試圖玷汙我的清白,最後他甚至想透過狡辯令自己在阿斯嘉失去立足之地,像這樣的男人完全沒有任何值得留他一命的理由。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阿斯嘉公會長理解地頷首,然後像是展開翅膀的老鷹一樣攤開了雙臂──
「在阿斯嘉,冒險者間的糾紛一旦因缺乏關鍵性的證據導致真偽難辨時,我們會建議當事人雙方提出冒險者決鬥的申請。」
男人這話一出,原先陷入寂靜的現場又開始鼓譟了起來。
「冒險者決鬥的規則是一對一的死鬥,輸家若是僥倖留下一命必須無條件地答應勝者的一個要求。」
阿斯嘉會長用著與熊貓眼不太相襯的嚴肅眼神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即使是這樣,小妹妹妳仍願意為了自己的清白挺身而出嗎?」
我一腳踩進地板上的積水,用力的點點頭。
大雨過後的芬芳氣息吹拂過自己的臉,我挽起隨風飄逸的金色髮絲。
「我願意,只要能讓我親手殺了那個渾球,我願意進行決鬥。」
聽見我的答覆,阿斯嘉公會長將頭轉向了薩托:
「薩托你也聽見了,她跟你提出了冒險者決鬥的申請,你要接受呢?還是當個縮頭烏龜躲起來?」
薩托舔了舔他像是香腸一樣,瀰漫著油光的上唇──
「可以啊,我要讓那個小婊子知道不要隨便小看大人。」他交疊著雙臂,一臉的自信滿滿。
身材削瘦的阿斯嘉公會長先是讚賞地鼓起了掌,接著向現場眾人進行宣告。
「小妹妹和冒險者薩托的決鬥就決定三天後的上午舉行,地點是冒險者公會前方的這塊空地,這場決鬥經過雙方當事人的同意沒有特別需要追加規則的地方,以上!」
現場爆出大把大把的歡呼,沒有什麼比置身事外的戰鬥更加值得令人期待的事了。
……我覺得自己需要找人幫我在現場販售可樂還有爆米花,這樣才能稍稍彌補自己的失落之情。
你們這些看戲吃瓜的傢伙最好給我乖乖上繳門票費用,我在心裡不大平衡地想著。
接著,阿斯嘉會長對我眨了眨眼,他湊到自己耳畔對我輕聲地說──
「先讓我預先恭祝妳的勝利,佩姬。」
……這個像是餓壞的貓熊一樣消瘦的男人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愕然地望著他。
怎么是个有名有姓的人都知道佩姬啊⊙ω⊙
一來是因為阿斯嘉會長跟佩姬有親屬關係,二來則是謝維圖拉爾領主滅門血案已經是貴族圈內人盡皆知的大事,三則是冒險者公會的職員有回報給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