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率先映入眼簾的盧克房間那一成不變的水泥色天花板。
沒有燈飾,沒有裝飾,由簡單乾淨的霧灰鋪展而成的純粹,很有軍官宿舍應有的單調整潔。
儘管近幾個月來由於佩姬胡亂攪和,盧克的寢室跟整潔兩字已經搭不上邊,可是我還是很喜歡這裡,畢竟這裡堆滿了彷彿蜂蜜般甘醇的點點滴滴和撒滿糖霜的甜蜜回憶,是由自己和盧克所攜手共建的愛的小窩。
意識雖然逐漸清晰,但炙燒身體的灼熱並沒有褪去,嘴唇乾裂,視線模糊,我覺得自己身處沙漠,需要一大桶清澈甘美的水,最好用倒的倒灌進喉嚨,這樣才能稍稍緩解像是酷暑般圍繞在身邊的炎熱。
「佩姬醒了!」
盧克那充滿擔憂的聲音隔著一層朦朧傳來,不知道是床上搭建了用於隔絕蚊蟲的薄帳,還是自己的腦袋依舊模糊不清。
盧克話一出口,許許多多的聲音從房間的各個角落傳來。
稍微集中注意力稍微辨識一下,裡面依稀可以分辨出大概有阿貝爾、朵朵、凱茲還有安娜。
跟自己一起在山上浴血奮戰的大家竟然全數到齊。
盧克輕輕握住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攙扶我坐起,他那深怕一不小心就會弄疼我的神情,令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塊隨時會融化的草莓慕斯蛋糕,只要稍有碰撞就會變成一堆除了味道以外豪無價值的澱粉團塊──
只不過……如果不小心吃的太多還是會胖的,希望盧克你有有所節制一些!
聽到佩姬醒來,最先有所表示的是安娜,她喜極而泣地摀住臉,語帶哭音的朝我跑來──
「……佩姬妳醒了,佩姬妳醒了……妳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
安娜說話的口吻跟看待自己的模樣與盧克有幾分神似,她對待我的態度不像是在面對朋友,比較像是睽違許久的戀人。
朵朵貼心地為我遞上了水,她是唯一一個注意到自己需求的人,這隻橘貓真是惹人憐愛,我一定要把她拐回家養,凱茲你不用擔心,我會在家門口搭建個狗屋,讓你能適時地確認朵朵的安危。
下一個朝我走過來的是身材魁梧到與大象有得一拼的阿貝爾,與黑色魔物的戰鬥令他臉上多了好幾道對冒險者來說等同於榮耀的傷疤,卸下全副武裝的阿貝爾給人的感覺柔和不少,那彷彿隊長般的冒險者氣息也盡數褪去。
他沒有說話,只是那宛如繃緊的琴弦般一直保持嚴肅的神色終於鬆懈了下來,我想……這就是阿貝爾用來表達情緒的方式吧。
接過水杯的盧克將杯緣貼近我乾裂的雙唇,在接二連三地將水咽進喉嚨之後,我感覺自己終於活了過來。
「……佩姬妳昏睡了快要一個禮拜!」
心中大石終於落下的朵朵用手指輕輕拭去自己掛在眼角的淚水。
這樣啊……我有氣無力的想。
這還算短,七歲那年淨化魔獸格瑞斯克那次自己可是睡上了整整一個月呢!
盧克一語不發地握緊了我的手,力量強到會令人手掌發疼的那種程度。
「疼……會痛啦……盧克!」
我一鼓作氣地抽出了被盧克握住的左手,怒氣沖沖地瞪著他。
盧克的樣子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像隻挨主人痛罵的小狗。
不過──
……咦,接上了?為了保護安娜而被「它」切斷的左手完好無缺的被接上了!
我興奮地抬起左手,仔細檢查起手臂的狀態。
首先是活動範圍──
很好,沒有受到創傷後經常出現的那種神經疼痛。
再來是對外來衝擊的承受程度──
我輕輕地敲打手臂當初被切斷的地方,然後緩緩地揉捏和搓揉。
──看起來完全正常!
萬歲!太好了!萬歲!
我興奮地望向盧克:
「是盧克你找人幫我接好的嗎?」
「是安娜」他搖搖頭。
於是我對安娜露出甜甜的笑容:
「謝謝妳,安娜」
安娜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臉紅,她撇過頭──
「這是我作為罪魁禍首所應盡的責任……」
接著,安娜突然朝我走了過來,她伸出雙手用力地往床上一拍:
「從現在開始,佩姬妳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我,妳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我能幫上忙,我一定會盡心盡力的幫妳!」
哎……這傢伙的態度和之前也差太多了吧?根本判若兩人呢……
還有,為什麼安娜妳說這些話的時候臉從頭到尾都紅的跟蕃茄一樣啊?
是因為盧克在旁邊嗎?
啊……一定是這樣沒錯!
於是我先用食指抵住下頷,歪過頭假裝猶豫了一會之後才對安娜微笑:
「好!」
晃蕩著黃綠色挑染的安娜臉上再度泛起莫名的紅暈。
我說安娜妳不要一在盧克面前就緊張成這樣,盧克他已經是我的未婚夫了,任何裝可愛想博取好感的動作都嚴格禁止!
為了表達抗議,我睜大彷彿母鹿一般的圓潤大眼生氣地盯著她。
安娜似乎沒有讀出我的心思,只是用幾乎全身癱軟的力量捧著紅透的雙臉背過身去。
該怎麼講……盧克明明都已將三番兩次在安娜面前展現自己對佩姬的重視了,小鸚鵡安娜妳竟然還有辦法淪陷成這樣,看來是個跟伊莎相比即使也不遑多讓的戀愛腦呢。
鋃鐺──
耳畔突然傳來鐵鍊,又或是手銬跟腳鐐在地板拖動的聲音。
一閃而逝的刺痛感穿透腦膜──
為了阻止那令人不快的鐵鍊聲繼續刺激自己的神經,頭痛欲裂的我摀住耳朵試圖阻止那沉重的嘆息繼續干擾心神。
「佩姬妳怎麼了?」、「佩姬?」、「──快去找醫生!」
各式各樣的關切在耳邊響起,滿臉擔憂的安娜更是打算直接衝出房門──
「等一下!」我大吼,然後將詫異地望著現場的每一個人:
「你們沒聽見嗎……?剛剛那個不知打哪傳出的鐵鍊聲?那個鐵鍊在地板拖動的聲音!」
安娜、盧克、朵朵、凱茲以及阿貝爾同時面面相覷──
盧克憂心忡忡地將雙手放上我的肩膀:
「佩姬妳說妳聽見鐵鍊在地板拖動的聲音?」
我點點頭──
「那聲音就像是有人拖著手銬腳鐐躲在角落裡嘆氣!」
看到我的反應,盧克轉頭用眼神詢問在場的每一個人。
大家的反應非常一致,不論速度的快慢,所有人無一例外通通點了點頭。
……哎?所以那個彷彿嘆息的沉悶迴響只有我一個人聽得見了囉?
我不敢置信地伸出手指挖掏自己的耳朵──
只要努力的挖,不停的挖,直到將耳膜挖穿就可以找出那股聲音的來源了吧?
因為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聽見,我也不認為那是錯覺。
「──佩姬!」
盧克用力抱住了我,他的心跳穿透結實的胸肌與衣物,直直地傳進我的胸腔──
啊……啊……盧克的擁抱無論何時都是那樣的溫暖呢。
伸出雙手回抱住盧克,我幸福地想。
「佩姬妳累了。」盧克一字一句地說著。
他說的沒錯,自己確實是有點累了,燒還沒退,身體也軟趴趴的,感覺就像是一塊隨時會坍陷的草莓慕斯蛋糕。
盧克掉頭,用充滿感激的視線掃過房間裡的大家──
「佩姬累了,你們先出去一會兒,我留下來照顧她。」
除了安娜以外的所有人的紛紛走出房間,只留下看似欲言又止的安娜不停地張闔著嘴似乎想說些什麼。
最後,她臉色一沉,搖晃著跟著情緒一起垂頭喪氣的挑染,緩緩步出房門。
房間裡只剩下我跟盧克。
這樣正好,萊爾傳來的警訊必須讓盧克知曉。
盧克從床上起身,準備為我倒水,自己將身體往前傾,拉住盧克的褲管──
「盧克,聖神萊爾在我夢裡出現,『祂』告訴我謝維圖拉爾領將會發生足以危害整個狄波盧奧瑪帝國的災厄──!」
我用無比認真的眼神盯著盧克,自己很清楚盧克絕對不會認為我在說謊!
盧克臉上的表情從充滿對佩姬的擔憂,轉變為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嚴肅──
「聖神萊爾還跟妳講了些什麼?」
「『祂』說策畫這次事件的元凶是刻意針對身為聖女的我還有『祂』,對手可能是神明級別的敵人。」
盧克臉上掠過了一絲詫異,但這絲毫不妨礙他下定的決心:
「這樣的話,我跟妳一起回去。」
我點點頭。
事實上,自己一直在等的就是這句,只要有盧克這張王牌,魔女所帶來的威脅程度就會大幅降低──
這樣一來,伊莎的安全就能得到保──
拉扯手銬與腳鐐的鐵鍊聲再度響起──
彷彿嘆息般的碰撞聲響貫穿思緒。
我將頭埋入雙腿,痛苦地摀住臉頰。
「佩姬?佩姬妳怎麼了──?」
盧克的關心聽起來意外朦朧,大腦感覺像是生理期來的子宮在不停抽搐跟緊縮。
汗水如同雨滴般從額上涔涔而下──
我想……自己似乎知道那個鐵鍊聲源自於哪了……
被汗水打溼的淡金色瀏海和鬢髮在視線裡不停搖晃,抬起頭,我怨毒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