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作了個夢,一個宛如置身仙境般幸福甜美的夢。
夢裡,一生下她就撒手人寰的母親依舊活著,儘管由於母親在自己生命裡長期缺席的緣故,導致夢裡的她臉總是糊成一片,不過這沒有關係,現實所缺失的部分,在幻境中可以透過想像力去補足它──
就像在現實中對伊莎始終不屑一顧的父親艾格文,在夢裡也成為了對自己呵護有加的好爸爸。
父親艾格文跟叔父塔科特的感情非常好,自己也與摯友佩姬建立了超越友誼的特殊情誼,佩姬的雙親塔科特跟塔米雅將伊莎當作自己第二個孩子在照顧,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那麼令人不敢置信……
夢裡,伊莎她嫁給了眼神憂鬱卻又無比溫柔的詹,自己和詹是盛大婚禮中的主角,佩姬跟盧克則以伴娘還有伴郎的身份為自己獻上最真摯的祝賀──
詹用結實的臂膀高舉她,兩人在如夢似幻的陽光下擁吻──
就當伊莎以為幸福會永遠停留在這一刻的瞬間,世界彷彿缺片的拼圖般開始崩塌,從周遭掉落的粉末宛如一扳就碎的餅乾屑。
身形魁梧的詹撇下自己,走向佩姬。
自己心儀的對象與最為珍視的好友他們彼此緊握雙手,相視而笑。
詹與佩姬的眼神如出一轍,表情相似,就連舉手投足之間所散發出的神采,都像是在證明他們之間的聯繫似地瀰漫著同樣的芬芳──
不、不要這樣──
覺得自己即將窒息的伊莎抱著頭難受的蹲下,眼眶裡滿滿都是鮮紅的淚水。
……這裡是夢境,她知道,可是為什麼自己就連在夢裡享受幸福的資格都不能擁有──!
夢境彷彿長滿壁癌的牆壁般逐漸剝落,從絕望中站穩腳步的伊莎泫然地看著這一切。
她單薄的純白洋裝被血淚染成一片鮮紅──
美夢散去,伊莎佇在猶如廢墟般的謝維圖拉爾宅邸中央,抬頭凝視艷紅的月亮。
她的周遭瀰漫著黑霧,與血紅的光芒互相輝映的,是與伊莎的意志無關,自由伸長的影子。
佩姬與詹很快就會回來了,她很清楚。
伊莎以及她所信奉的神明已經為捕捉他倆作好萬全的準備。
神明告訴了伊莎非常多的事情,從神明間長達千年的角力到使徒的存在都詳盡地作出解釋,這也令伊莎知道自己曾經視為摯友的佩姬竟然刻意隱瞞她這麼多事情……
伊莎很清楚,自己對於佩姬一直抱持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劣等感,而如今,兩人終於站在了同樣的位置上。
佩姬是使徒,自己也是使徒。
自己終於能與好友以相同的高度,俯瞰共同的風景這件事令伊莎感到振奮,她挽起被風吹散的銀色長髮,開始引吭高歌──
沒錯……自己是想和佩姬好好分個高下的,無論劍術、魔法,又或是個性上的成熟都是。
佩姬從來沒將自己當作值得認真看待的對手這件事,伊莎心裡一直都很清楚,畢竟佩姬身上常常掛著一種「反正怎樣都好」的悠哉以及從容──
這次,自己應該有辦法令佩姬使出全力,沉靜的宛如冰一般的佩姬,熱情地有如火一般的自己,這是多麼值得讚揚的宿命對決啊!
勝利者可以得到詹的關注和擁抱,一身烏黑的神明大人是這樣跟自己保證的。
一想到自己即將成為詹的新娘,伊莎就忍不住在月光下縱情歌舞,為自己獻上誰也無法窺見的舞蹈。
在一天的工作結束後,圖奧斯總是會習慣為自己泡一杯茶,這是他積累多年的習慣,也是能有效捕捉與釐清思緒的一種儀式 。
房間內隨風搖曳的火光拍打在他老態龍鍾,白髮蒼蒼的身子,令他佈滿皺紋和老人斑的側臉更顯衰老和滄桑──
安娜的爺爺,帝國宰相圖奧斯.多.洛德泰爾遭遇到生平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機。
原因無它,發生在坎培爾後山森林的那齣悲劇實在太過慘烈了,誰也沒料到一直以來性能優異且穩定的人偶會發狂似地開始攻擊學生,總數將近千名的一年級新生到最後能逃過一劫的竟然不足一百──
更糟糕的是坎培爾的守衛任務一直以來都是由洛德泰爾家負責的,由於坎培爾是狄波盧奧瑪帝國境內首屈一指的貴族學校,因此如何篩選不帶異心的優秀守衛便成了困擾洛德泰爾家許久的難題。
這個問題直到魔導人偶的技術逐漸成熟才終於得到解決。
戰力遠比尋常士兵優秀的人偶能夠不眠不休的值勤長達一個禮拜,同時,它們也不會因為利益上的糾葛或是階級間的差異,而對涉世未深的年輕貴族抱持著敵意或是別有用心。
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這些魔導人偶都堪稱是完美的護衛,直到這起鬧劇爆發──
鬧劇……對,這毫無疑問是場鬧劇,被安排在坎培爾後山森林的所有人偶都被抹除了刻號,無法從它們身上的找到任何關於這批人偶出處的蛛絲馬跡。
一定早就有人在暗處策劃這起悲劇很久,只是對方的目標是誰,又為什麼選在這個時間點動手自己卻始終想不明白。
最後一次接手這批人偶的是自己心愛的孫女安娜,令人遺憾的是她也在這場災難中不知所蹤。
如果幕後主使的目的是想要削弱耶格凱爾貴族圈的力量,那他已經達成了。
縱使想要認真釐清對方的動機,可無奈的是殘留下來的線索實在太少,明明只要再多一點蛛絲馬跡就能有所突破──
宰相圖奧斯嘆了口氣。
他好想念自己那個喋喋不休的孫女,那個彷彿鸚鵡般聒噪的安娜。
即將就寢的他吹熄了房間內的燈火,躺在床上寂寞地想著。
除了總是穿著一身純白神官服,氣質宛如大和撫子般嫻靜高雅的愛琳外,在坎培爾的後山森林一起出生入死過的大家,都在菲利斯皇子安排給盧克的軍官宿舍住了下來。
讓隱藏在檯面底下的幕後主使誤以為安娜以及她在耶格凱爾班的同學,通通死於人偶暴走事件的騷亂之中,眾人是一致這麼決定的。
大家同舟共濟的精神固然使人感動──只不過,為什麼要選在我跟盧克的房間裡開會啊……?
連同蟬鳴一起從窗戶闖入室內的陽光此刻顯得格外刺眼。
這裡必須得坦承,佩姬是個邋遢的人,洗好晾乾的衣服摺都沒摺直接往床上一扔是稀鬆平常的事情,襯衣內褲隨便擱置在床頭更是家常便飯──
所以請你們不要在別人的房間舉辦定期會議,還有安娜妳不要用一副充滿好奇心的模樣拿著別人的內衣在那邊嗅啊嗅的……!算我求了妳啊──!
我氣急敗壞的將衣服從安娜手中奪了回來。
她面帶恍惚地托起了腮幫子:
「佩姬的身材比想像中的要好呢!」
哎……我說安娜妳不要一臉陶醉的說出像是性騷擾一樣的台詞,妳是捧著一堆鈔票只為進去紅燈區縱情揮霍的單身大叔嗎?
總之,必須得在凱茲還有阿貝爾這些臭男生進房前將這些令人害羞的衣物藏好才行──
下一刻,寢室的門被突然的打開,朵朵、凱茲、阿貝爾紛紛走了進來。
竟然說人人到,能不能夠留給佩姬一點喘息的空間啊!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所有衣服通通藏進被褥底下,這樣一來,只要沒有像是安娜一樣的變態,佩姬的隱私就能得到暫時的保──為什麼我話還沒說完安娜妳就準備掀開棉被了啦!
我倉皇地制止安娜,使盡吃奶的力氣那種。
晃動著彷彿鸚鵡般的黃綠色挑染,安娜難掩失望,「嘖」的一聲轉過了身。
自己原本還以為她跟佩姬的關係正逐漸好轉,看來是我太過天真,她愛使壞、喜歡看佩姬出糗的天性根本始終未變!
我用滿盈著怨毒的視線將現場眾人來來回回掃視了一遍──
「為什麼要選在我和盧克的房間開會啦……」
朵朵豎起食指:
「誰叫最初半個月佩姬都躺在床上不大能動啊!」
交疊起雙臂的阿貝爾跟著點了點頭:
「在那之後大家就不知不覺延續這個習慣了。」
房門再度被打開,身上的軍服如同紙一般潔白的盧克踏著俐落的步伐回到寢室。
「抱歉我來晚了,菲利斯那邊出了些事。」彎腰脫著靴子的盧克,語氣裡隱約透露出了某種不安。
接著,走到自己身邊的盧克一邊揉揉我的頭,一邊跟眾人確認前兩次會議的結論:
「佩姬是聖女的事情,還有安娜被中央教會利用的事情相信大伙都還記得。」
所有人一致地點頭,現在唯一剩下的疑點就是中央教會為什麼要殺害坎培爾這屆的一年級新生。
盧克抽回了一直摸著我的手,沿著床緣坐下,滿臉倦容的他用手焦慮地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他那疲倦困頓的模樣令人心生不捨,於是我走到了盧克背後,將豐滿的胸部壓在他背上並用自己纖細的手臂圈住了他。
胸部星人盧克這樣一定多多少少能打起些精神。
果然,他精神一振:
「你們還記得一年級的耶格凱爾班有個來自中央教會,叫做愛琳的女孩子吧?」
自己記得非常清楚,愛琳那清新脫俗、溫柔婉約的模樣令人印象深刻呢……如果沒有什麼其他不為人知的隱藏性格或是怪癖的話,是很適合娶回家的那種類型。
盧克像是要抹去猶豫般用力地擦了把臉,他甚至連大家是否記得愛琳這件事都還沒進行確認:
「就在今天早上,愛琳.潔.米歇爾被中央教會宣布為新一任聖女。」
包含自己在內,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
就在這時,木褐色的房門被唐突地打開,菲利斯皇子那如同模特兒般的高挑身材,偕同絕無僅有的存在感一起闖入了所有人的視野之中。
他穿著與盧克身上那套純白軍裝極為相似,可是在質感與設計上明顯更勝一籌的潔白軍服。
兩者間最大的差異應該是肩膀上的徽章,以及袖口上的彷若浪潮拍打堤防的金色絲線。
眉宇之間失去了以往的輕浮,面容與盧克一樣瀰漫著某種疲困和倦怠的他,威風凜凜地將手置於胸口──
兩三個月未見,菲利斯和之前相比明顯已經判若兩人。
他用嚴峻的目光掃視寢室一圈後,用與平時的輕挑截然不同沉重語氣緩緩開口:
「讓我來跟大家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