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135 聖女的存在意義

  為了消化簇擁聖女的人潮,愛琳至少忙碌了快要二十分才讓人群稍微散去,等到精疲力盡的她得以稍稍喘口氣的時候,則起碼又過了十五分鐘。


  我發現自己不是個很有耐心的人,尤其是自己跟對方沒有業務上的往來又必須保持等待的時候。


  更何況用來等候艾琳安撫群眾的時間,足夠我出去繞個兩圈再迷路一次。


  咦……我為什麼加了個「再」?這樣豈不是預設自己是個路痴?佩姬才不是個路痴,我說真的!


  我不耐煩地用腳尖在地上打著節拍。


  一直擅用自己作為幽靈的優勢,像隻魚一樣四處亂竄的伊莎好奇地看著我:


  『佩姬妳看起來有點焦躁。』


  我噘起唇,輕輕地點了點頭。


  天氣並不炎熱,相反的還算涼爽宜人,可我總覺得有些莫名的不耐煩,我想這應該跟自己其實並不喜歡被人晾在一旁有關。


  待人群散去,愛琳一邊矯正歪歪斜斜的白色主教冠,一邊匆匆向我跑來,從造型上來看,她頭上那頂帽子,應該與透過邊境教會中飽私囊的瞇瞇眼羅蘭戴的是同一款式。


  不知道用來固定硬質布料的金屬骨架是不是同樣藏有魔法道具呢?


  她氣喘吁吁地扶著膝蓋:


  「呼、呼……抱歉讓佩姬小姐妳久等……」


  我該怎麼回答愛琳?


  像個紳士一樣假裝自己毫不在意,露出虛情假意的笑容告訴她『才沒有呢!』,還是大剌剌地曝露自己是個野蠻丫頭的事實,用力扯著愛琳的領子怒吼『竟敢讓老娘等那麼久?』──


  等等……這兩種人設感覺都有點不太對勁,佩姬應該是更加溫柔婉約、更加賢淑一點,就像總是喜歡笑裡藏刀的塔米雅那樣。


  於是我撫著側臉笑呵呵地望著她:


  「稍微有一點點的生氣呢──」


  站在愛琳左右兩側的騎士們似乎認為佩姬這樣有些失禮,紛紛往前站了一步,儼然就是一副隨時要拔劍出鞘的模樣。


  愛琳先是伸手攔住了他們,接著將手掌交疊於腹前朝我深深鞠了一個接近九十度的躬。


  她身後的騎士開始鼓譟──


  「聖女大人妳為什麼要對那種傢伙示弱?」、「明明就是仗勢欺人的貴族誤闖平民街道在先!」、「聖女大人妳必須要理解自己是何等的尊貴跟與眾不同──」


  圍繞著自己和愛琳的挑釁與勸戒不絕於耳,我都不知道愛琳是真心誠意地想要表達歉意,還是想利用來自護衛的群眾壓力逼迫佩姬低頭了。


  愛琳回頭狠狠地瞪了背後的騎士們一眼:


  「佩姬小姐是我在坎培爾認識的朋友,我不許你們污辱她!」


  愛琳的喝斥非常有效,護衛們先後噤聲。


  愛琳將我稱為朋友倒是令自己有些意外,我跟她明明沒見過幾次面,僅有的一兩次交談也只是基於禮貌性的日常寒暄,如果這點程度的認識就能定義為朋友,我想自己如果穿得稍微暴露一點去舞會走個幾圈,一定能收穫滿山滿谷的「朋友」。


  騎士們順從的模樣似乎讓愛琳相當滿意,她對著我展露笑容:


  「佩姬小姐,讓我們邊走邊說。」





  「如果我沒猜錯,佩姬小姐並不是在耶格凱爾長大的對吧?」


  耶格凱爾那永不停歇的風颳起了愛琳的鬢髮,她金色的髮梢像是風鈴底下的流蘇一樣隨風擺盪。


  我點點頭,用眼神表達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疑惑以及好奇。


  愛琳友善的揚起嘴角,她那彷彿可以吸納一切負面情緒的溫柔笑容,確實與她作為「聖女」的身份十分匹配。


  周遭的景致正隨著彼此前進的步伐逐漸改變。


  「難怪佩姬小姐會在沒有侍從陪同的情況下誤闖平民區。」愛琳她本就豐滿的唇瓣在唇蜜的覆蓋之下更顯得剔透飽滿:


  「耶格凱爾裡貴族與平民的對立一直比其他領地都還要來得嚴重。」

  

  比起艷麗惹眼的口紅,唇蜜更能巧妙地強調愛琳本身的清純與聖潔感,中央教會為愛琳聘請的彩妝師造詣一定非常高超,這點可以從她臉上那些若有似無的清新妝扮,以及唇膏的選用上看得出來。


  「作為帝國的商業中心,耶格凱爾比其他領地聚集了更多財富,有部份平民在生活水準提升之後,意識到自己跟些低階貴族比起來只是差了個頭銜,於是他們開始聘請一些落魄的貴族散佈偏激的言論,並試圖將他們對於貴族的敵意擴散到一般的平民階層之中。」


  愛琳的臉上瀰漫著淡淡的哀愁,她繼續解釋:


  「一些看透真相的智者們將這些既不是貴族,也從沒站在平民立場去為大家著想的富商們稱為『蓋德賽爾』,意思是被慾望支配的罪人。這些蓋德賽爾一面討好貴族,一面激化平民與貴族間的對立,因此在歷經了漫長的歲月之後,在耶格凱爾內部產生的衝突便日趨激烈,這也是剛剛佩姬小姐一踏進平民區,居民們便表現得不太友善的緣故。」


  我理解地頷首。


  帝國的制度上一直存在很多令人詬病的問題,這些看似不大重要的癥結一旦被屢次無視,最終就會像是擱淺在海灘的鯨魚屍體自內部一樣不停膨脹,直到蘊藏在腹腔內的腐敗氣味突破肌肉、脂肪以及皮膚將大家炸個唏哩嘩啦為止。


  階級之間的對立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確認佩姬已經理解耶格凱爾內部的尷尬現況之後,愛琳突然改變了話題,也許這才是她一開始主動找我攀談的原因──


  「對於發生在學校後山的那齣慘劇,我感到非常遺憾。」


  她垂下了眼眸:


  「教會太晚收到消息,等到隸屬於教會的騎士團抵達現場時,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愛琳像是不太願意面對事實一樣抿起了唇,她的眼神和聲音裡瀰漫著滿滿的焦慮:


  「佩姬妳那天在現場對吧?妳能不能告訴我,耶格凱爾班的大家有沒有得救?」


  我愣了一下,在不知道愛琳是敵是友的情況下,自己究竟該如何答覆她……?


  腦海裡突然竄過了中央教會試圖透過殺害安娜來隱瞞真相的片段──


  我盯著愛琳,試著讓自己說話的口吻充滿遺憾:


  「安娜死了……」我撇開視線,藉此營造不願回想過往的哀戚感:


  「儘管我跟安娜之間的關係不是很好,可是她悽慘的死在自己面前的模樣還是令人不太好受呢。」


  伊莎幽幽地飄到了自己面前,睜著貓咪一樣的眼睛和我對上了視線:


  『真沒想到一直都藏不住心情的佩姬,竟然有辦法像現在這樣自然的說謊,看來我對妳要重新評價。』伊莎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我沒有搭理伊莎,現在的自己必須全神貫注在說謊這件事情上:


  「朵朵還有阿貝爾他們都沒事,就只有安娜……」


  愛琳那潔白的側臉彷彿在喝斥自己的無能為力一樣突然黯淡了下來:


  「這樣嗎……」接著,她蹙緊眉頭:


  「要不是期中測驗那天阿戈泰爾主教臨時有事攔住我,我想自己一定可以救出更多的人,也許安娜就不會死了。」


  愛琳究竟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利用,還是主動參與了教團的陰謀這點,自己必須想辦法釐清才行,於是我決定一點一滴地釋出資訊好觀察她的反應:


  「結果不會改變。」


  我嚴肅地盯著愛琳,仔細捕捉她臉孔上的每一個表情:


  「山上出現了就連將魔物圖鑑背到滾瓜爛熟的阿貝爾都沒見過的人型魔物,那隻魔物一瞬間就將耶格凱爾班的大家弄的死傷一片,安娜就是死在『它』的手裡──」


  愛琳看起來非常震驚,她臉上那副神情如果有辦法裝出來,我想她肯定擁有奧斯卡影后等級的演技。


  「不存在於魔物圖鑑上的魔物……?」


  為了強調事情的嚴重性,我刻意放緩了點頭的動作。


  愛琳突然停下腳步,大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倖存下來的大家有沒有跟教會稟報人型魔物的存在?最後那隻人型魔物有沒有被騎士團或是軍隊收拾?」


  「盧克解決掉『它』了。」


  愛琳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


  「太好了……」她喃喃自語。


  結果自己還是無法看出愛琳是不是主動參與了中央教會的陰謀,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愛琳她不像是會刻意為教會掩蓋醜聞的樣子。


  在取得愛琳是否值得信任的關鍵資訊前,我決定順著這個話題繼續刺探她的反應。


  我用食指輕抵住唇,露出一副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的模樣:


  「不對──我仔細想了一下,要是愛琳妳當時身處現場,應該有辦法救下安娜──」


  我盡可能地擠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畢竟愛琳妳是聖女嘛!」


  懸掛在頭頂上的太陽明明仍舊熾烈,可愛琳那甜美的臉蛋卻一下就被陰影所壟罩。


  她似乎非常清楚自己其實並不是真正的聖女,稚嫩的臉上一口氣閃過許許多多複雜的情緒。


  最終,在遲疑與猶豫了好一陣子之後,愛琳決定換一個說法,一個能說服自己的說法,一個能替教會隱瞞事實的說法──


  「……這一代的聖女很有可能不只一個呢。」她吁了口氣。


  我歪過頭,假裝對這一切毫無所知:


  「什麼意思?」  

  

  「佩姬妳還記得一年前發生在坎培爾魔法開發試驗場的聖屬性魔力海嘯嗎?」


  「記得。」


  「教會始終都找不到揮灑那股聖輝的始作俑者……」愛琳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痛苦,卻十分堅定:


  「萬一施展那股力量的人對帝國皇室宣誓效忠,那麼一切將會變得無可挽回,中央教會將會失去保護平民的力量──因此,為了守護一直默默支持中央教會的大家,我一定得挺身而出,成為大家引頸期盼的聖女。」


  愛琳的獨白令我怔怔地愣了好一陣子。


  她擁有與聖女一詞相襯的堅持、覺悟,還有信念,更重要的是,她是心甘情願的在為自己的理想獻身,即使那意味她必須永遠隱藏自己最真實的那面也是一樣。


  愛琳遠比自己更加適合當個聖女,她只是欠缺能將謊言化為真實的力量。

  

  萊爾曾經告訴我要在適當的時間點揭露自己作為聖女的身份,可是仔細想想,自己真的有辦法像愛琳那樣發自內心地為支持教會的群眾著想嗎──?


  答案是如此的清晰且顯而易見。


  願意為信仰犧牲奉獻的愛琳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萊爾,而對傳教佈道等宗教儀式興趣缺缺的自己卻偏偏又是萊爾旨意的執行者,神祇意志的代理人。


  該怎麼說,要開玩笑也該有個限度吧?『祂』還是一如既往地愛作弄人呢!


  這根本就是場鬧劇。


  我用力地咬住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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