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很快,眨眼間就來到了和中央教會一決勝負的日子。
任憑腥鹹的海風捲起髮絲、掠過臉頰,站在約莫兩層樓高的儀式用巡迴馬車上的自己,正靜靜感受著體內魔力循環的改變。
這次生理期的到訪時間比預想中的要晚,運氣不錯,剛好與討伐使徒阿戈泰爾的日期錯開。
望著塞維亞聖殿從視野中的一個小點逐漸變得清晰,我用造型類似烏鴉翅膀的炭黑色披風裹住身體。
……自己果然還是無法習慣在大庭廣眾面前裸露肌膚,就算確實準備了像是胸貼之類的多重保護,重點部位也有衣料全數遮住,但陸續從週遭傳來的黏膩、下流視線,偶爾還是會使自己忍不住想捉緊肩膀瑟瑟發抖。
真搞不懂上輩子在地球上見過的那些女孩,為什麼會願意穿著像是比基尼,或是兔女郎那樣暴露的衣服向男人大方展示身材,難道她們一點都不會覺得害羞嗎?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胸前那一路敞開至肚臍的裸背深V,對現在的自己來說確實還是太早了點,但如果只是私下穿給盧克看的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不過……自己當初為什麼會想把聖女服設計成這樣啊?基於教義上的理由,聖女的確穿的得比一般女孩要煽情一些,不過這明明只是稍微露個乳溝或者大腿就能輕鬆搞定的事情,為何到頭來衣服卻變成了只要一穿上去,臉頰就會辣到噴火的大膽剪裁,可惡……如果可以的話,好想回去狠狠修理一個多禮拜以前的自己一頓,自己那時到底是被什麼東西給矇蔽了雙眼?還是佩姬該不會擁有名為暴露狂的隱藏屬性吧?
一手抱胸,一手托住腮幫子的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菲利斯這次動員軍隊總數粗估下來約莫是兩千,考慮到隸屬於中央教會的聖十字騎士團總人數在大概在五百上下,這樣的戰力可說是綽綽有餘,可麻煩的是,我們並不知道使徒阿戈泰爾麾下到底還有多少隻軀靈,或是更為棘手的「融合個體」。
一般軀靈需要三名身手像是狗先生詹姆士那樣頂尖的士兵才有辦法應付,而「融合個體」更是一個就堪比一支訓練有素的千人部隊,萬一中央教會裡面藏著超過百具的軀靈或是「融合個體」,那麼帝國皇室即便一次動用超過萬人的軍隊也未必佔得到便宜,
為了避免這次的清剿行動落個失敗的下場,所以帝國皇室已經盡可能將手邊的頂尖戰力都投入到這次討伐之中。也因此,獅子岡薩雷斯、奇蹟之子盧克、騎士瑟格還有作為萊爾使徒的自己才會出現在這裡。
看向位於部隊最前方的菲利斯,那個在馬背上高舉軍刀驅策軍隊前進的纖細身影,心裡不禁有點佩服他自從下定決心開始改變以來所作的諸多努力。
只是自己一直都不太能夠理解,為什麼作為次任皇帝的菲利斯會決定幫助平民?當然,得到民眾的支持,對他接下來準備推動的改革多少是有些幫助。然而從小養尊處優的菲利斯之所以不惜得罪貴族,以及挑戰既有社會架構也要提高平民地位的理由到底是什麼?
一直駕馬走在自己旁邊的盧克似乎洞悉了我的困惑。無論颳風下雨,只要執勤就一定穿著雪白色軍裝的他,用充滿關切的眼神朝我微微歪過了頭。
……好可怕,該不會是心電感應吧?傳說中夫妻和貓狗一旦相處久了,就可以從一些細微的動作讀出對方的心思,盧克他又是從哪觀察出佩姬此刻的心情呢?
向來都極力避免在菲利斯附近實體化的伊莎在我耳畔低語:
『天線。』
……我總是忘了佩姬腦袋上有一根總是在出賣自己心情的貓尾巴。
由於軍隊中除了盧克以外,還包含了紅髮騎士瑟格以及獅子岡薩雷斯,在菲利斯的安全得到確保的情況下,盧克偶爾過來找我聊聊也是可以的。
站在儀式用巡迴馬車上的我翹起屁股,伸長脖子,在抓緊扶手的同時儘可能將上半身壓低。
雖然用類似鞠躬的姿勢跟人交談有點累,不過在愛情以及好奇心面前這都是小菜一碟,畢竟馬車的高度接近兩公尺,若不花點心思,屬於情侶間的竊竊私語一下就會變成公開調情。
我挽起被風吹都不停擺盪的鬢髮:
「盧克、盧克,你知道菲利斯他為什麼那樣在乎平民嗎?」
歪著頭的盧克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沒跟佩姬妳提起這件事情嗎?」
我生氣地噘起了唇,你是把我跟哪個野女人給搞混了,還沒結婚就想搞外遇是嗎?
「完全沒有。」
「這樣啊……」他閉著眼睛低頭思索了一下:
「我曾經說過,菲利斯他之前總是在逃避。」
接著,盧克將視線移向位於隊伍前方的菲利斯:
「實際上,我認為他最初傾向逃避的理由,是因為他無法接受初戀被人殺死的現實。」
「……初戀?」
盧克緩緩點了點頭:
「過去皇宮中有個叫作菲莉娜的女僕,年紀大概比菲利斯大上個六到七歲,由於名字的發音相近,兩個人很快地就玩在一塊,菲利斯十歲那年也在菲莉娜的引導下初嚐禁果,那段期間菲利斯只要一有空就纏著菲莉娜,兩人形影不離。」
說到這裡,看起來有些遺憾的盧克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菲莉娜最後應該會在菲利斯登上皇位後成為他的側室,可惜之後在定時拜訪尤薩陛下的貴族中,有人看上了菲莉娜。」
我不自覺地嚥下了口水。
伊莎也聽的非常專注。
「尤薩陛下不知道菲莉娜和菲利斯的關係,一下就把菲莉娜作為獎勵賜給了那位貴族,等到過了幾個月,十一、二歲的菲利斯終於找到她的下落之後,菲莉娜早就已經成為了一具屍體,菲利斯就這樣跟他父親尤薩鬧翻,開始拒絕任何帝國皇室為他安排的課程,變成了先前那副只顧著享樂的死樣子。」
聽完盧克的解釋,伊莎跟我有好長一段時間說不出半句話來。
將背重新打直的我,忍不住癱坐在儀式用巡迴馬車那接近兩公尺高的地板上。
這腐敗的帝國確實需要改變,抬頭望向天上那片浩瀚遼闊的蔚藍,我疲憊地想。
軍隊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抵達塞維亞聖殿。
中央教會這幾天過的並不安寧,畢竟部份意圖兩面討好的貴族,已經事先將菲利斯決定攻打塞維亞聖殿的消息透漏給教會。
當然,教皇阿戈泰爾真實身份是名異教徒,以及聖女愛琳其實是教會為了與帝國皇室作對而擁戴的假貨,這兩件事也沒有漏提。
短短數日內已經有不少信徒和神職人員接連離開教會,整個塞維亞聖殿內部處處瀰漫著沉重的空氣。
神官長艾倫對著提出質疑的群眾大力拍響桌子:
「跟你們提過多少次了,教皇他不可能是異教徒,你有見過哪個異教徒會如此虔誠的向萊爾獻上祈禱的嗎?」
外表清秀、五官俊俏的艾倫不論眼珠還是頭髮,都是平民間常見的黑褐色。事實上,神官長艾倫和聖女愛琳一樣,都是由現任教皇阿戈泰爾所收養跟拉拔長大的孤兒,對於艾倫而言,比起只出現在典籍記載卻從未見過祂展現神蹟的聖神萊爾,教皇阿戈泰爾才是那個值得尊敬與信仰的存在。
教會裡與艾倫抱持著相同想法的人並不算是少數,在帝國皇室的軍隊即將抵達塞維亞聖殿的現在,願意留下的大多都是和艾倫擁有類似境遇的人們──以及最近才剛由最頂尖且最虔誠的騎士所組成的「犄角騎士團」。
這些穿著厚重鎧甲,信仰虔敬的戰士們,腦袋上所穿戴的頭盔都裝飾著一對彷彿羊角似的金屬銳角,「犄角騎士團」這個名稱也是由此而來。
雖然這些隸屬於教會的騎士們未必能在與帝國皇室的戰鬥中取勝,可是支撐到願意前來調解紛爭的貴族們到場應該是不成問題,因為不論投靠菲利斯那側的聖女是真是假,帝國皇室主動破壞了狄波盧奧瑪六百年來從不向教會動武的默契這件事,是不折不扣的事實。
只要抓住這點窮追猛打就可以主導首都圈與論的風向,甚至是讓氣焰囂張的次任皇帝漸漸失去臣民的支持,因此沒有必要讓已經作好殉道準備的教皇,去承受那些來自帝國皇室的不實指控,包含神官長艾倫在內的一票教眾是這樣想的。
從雲層間灑落的晨曦穿透了由七彩玻璃打造的圓形穹頂,在塞維亞聖殿的正廳留下了由靜謐編織而成的莊嚴肅穆。
沐浴在陽光中的愛琳正跪在地上祈禱,對教堂內外的一切紛爭都置若罔聞。
和仍在與部份信徒進行爭辯的神官長艾倫不同,愛琳選擇默默承受帝國皇室對她的指控,因為她十分清楚,真正的聖女另有其人,自己只不過是阿戈泰爾對來和菲利斯分庭抗禮的一枚棋子罷了。
愛琳並不像艾倫那樣對教皇抱持著近乎狂熱般的憧憬以及尊敬。
她在政治嗅覺上的敏銳以及人際關係方面的天賦,令她從很小就意識到阿戈泰爾其實只是個擅於玩弄權術的普通人,畢竟有些事情遭受加工的痕跡實在是過於顯眼,在她眼裡仍有許多可以改進的地方,但是愛琳並未因此對教皇感到厭惡,甚至反倒為了阿戈泰爾在處事上的圓滑與多變欽佩不已,在理想面前,適當的狡詐跟算計是必須的,這是愛琳從阿戈泰爾身上學到最多的部份。
塞維亞聖殿最近總瀰漫著異樣的死寂。
事實上,自從愛琳上次與佩姬道別之後,發生在耶格凱爾平民區的失蹤案件就以倍數成長,而近來那些下落不明的居民裡頭,也有不少是愛琳私下安插的眼線,這使愛琳除了在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焦慮的同時,也產生了自己已經被人盯上的危機意識。
無助是她近來最常浮現在腦海中的情緒,祈禱則是她用來驅逐焦慮的唯一方法。
她感覺無論教會或者皇室,都被某種隱藏在陰影中的力量所操弄,就連雙方近幾年來的爭執,本身也存在著非常多可疑的地方,只要將這些疑點逐一分析給菲利斯跟佩姬聽,一定就能阻止這場毫無意義的戰鬥,愛琳是這樣認為的。
而這也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
在彷彿集市一樣的吵雜聲中,帝國皇室的軍隊終於抵達了塞維亞聖殿的外頭。
愛琳起身,無視信徒和教眾的攔阻,提起輕飄飄的裙子跑出殿外。
在那裡,她看見了帝國皇室麾下那整齊劃一的軍隊,以及威風凜凜地站在部隊前面的另一名聖女。
真正的聖女。
與作為冒牌貨的自己截然不同,貨真價實的聖女。
從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熾白光輝,可以清楚窺見兩人力量上的差距。
佩姬.塔米雅.謝維圖拉爾
聖神萊爾所欽定的聖女。
而那樣的她,此刻正用類似看待敵人的銳利眼神凝視著自己。
愛琳清楚的意識到,事情已經失去了轉圜的餘地,
戰爭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