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天生畸形或是發育不良的罕見案例不談,正常情況下,「解壓縮」後的掘穴熊用後肢站立時往往可以超過三公尺高,這樣壯碩的體型讓人高馬大的獠族跟牠們相比都顯得有些瘦弱矮小,也令掘穴熊成為了一般冒險者們不願意招惹的危險存在。
而現在,由於巨兵蟻的刻意誘導,三頭陷入狂暴狀態的掘穴熊正用與那肥碩身軀極不相襯的驚人速度奔向這裡,地板上呈格狀排列的泥灰色地磚也因為牠們的踩踏接連碎裂。
下一刻,三隻盛怒中的掘穴熊毫不猶豫地撞破自己在倉促間架好的冰牆,同時用那宛如刀刃般銳利的爪子將面前的巨兵蟻撕個粉碎。
碎冰、斷肢還有肉沫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怒吼一起掠過現場每個人的臉頰。
狄奧斯的判斷非常正確。
如果不是冰牆阻擋了誘餌螞蟻的前進,那麼掘穴熊很有可能早就像高速行駛的卡車那樣撞向大家。
經驗老道的狄奧斯用盾牌扛下了其中一隻掘穴熊的爪擊,接著小心翼翼地移動步伐,將牠引誘到不至於波及隊伍其他成員的距離。
道盧和阿貝爾也先後作出了同樣的處置。
我想身為前排的三人之所以會採取類似的決定,肯定是因為掘穴熊的臂展很長,要是不將牠們分開的話可供閃躲的範圍會變小,場面也會亂成一團的緣故。
站在隊伍後方的薩拉丁不停吟唱著咒文,持續為負責阻擋攻擊的三名戰士施展土盾。
岩石製成的盾牌在掘穴熊的攻擊下一次次裂解,然後恢復如初。
滿頭大汗的薩拉丁表情看起上非常難受,由於魔眼會增加魔力消耗的關係,薩拉丁每天能施展術式的次數遠比尋常魔法使要少,再這樣下去魔力很快便會枯竭。
偏偏溫蒂妮的魔力又因為施放暴風雪一口氣消耗殆盡。
……雖然狄奧斯口口聲聲說巨兵蟻們不具備智慧與知性,但我總感覺大家肯定是被蟻群給設計了。
假設自己的猜測沒錯,最初埋伏在十七層入口的大量兵蟻只是為了迫使我們提前打出王牌的一種手段,為的就是避免牠們費盡心思佈下的計策在瞬間付之一炬。
可惜的是,這些螞蟻挑錯了對手。
倘若是尋常程度的隊伍,遭遇到這種程度的打擊可能很快就會滅團了吧?
只不過除了我和伊莎之外,聚集在這裡的全是帝國最頂尖的冒險者,更遑論現場還有身為萊爾使徒的自己存在。
擰開體內用於儲存光屬性魔力的水庫閘門,我抽出蟬翼,將散發著熾白光芒的聖輝一口氣纏繞於劍上。
眩光劍可以在不殃及無辜的情況下對魔物造成傷害這件事,自己已經在這幾年中反覆確認多次。
我決定用眩光劍一鼓作氣蒸發那些暴怒中的掘穴熊,要保護大家的話,沒有比這更安全的作法。
正當自己高舉手中的蟬翼,準備解放灌注於劍身的光屬性魔力時,阿貝爾突然轉頭,一臉焦慮地望著我。
「快停下!」皺緊眉頭的他聲嘶力竭地大喊:
「矮人們習慣把魔物的殘骸拿來當作建材,隨意釋放魔力的話很有可能會破壞迷宮的結構。」
愣了一下後,我對著阿貝爾點頭表示理解,然後與身旁的伊莎交換了個眼神。
意識到彼此腦袋裡裝的是同一件事,伊莎淺淺一笑,隨即從裙子口袋中掏出鈷藍色的飛魚,並為它那纖細銳利的劍身注入焰白色的光輝。
……沒錯,皮厚肉粗、力大無窮的掘穴熊雖然有些可怕,可是論危險程度仍是比不上「軀靈」以及「融合個體」。
證據便是阿貝爾至今看上去仍非常從容,絲毫沒有顯露半點疲態,假設此刻站在大家面前的是「融合個體」,阿貝爾現在恐怕就沒辦法表現得如此游刃有餘。
另一方面,也許年紀所造成的體力差異,道盧和狄奧斯已經開始慢慢支撐不住的樣子。
察覺到戰鬥的時間一旦被拉長,狄奧斯跟道盧遲早會累垮,蒂特、伊莎還有我同時提劍加入戰局。
遊走於三隻掘穴熊間的蒂特動作非常靈活,攻擊也十分刁鑽,但由於她手中的武器只是普通的長劍,所以遲遲無法對魔物們造成有效的傷害。
然而光是能幫忙分散掘穴熊的注意力便已十分足夠。
伊莎跟我捉住了大家合力製造的空隙,各自從不同方向將劍刺入掘穴熊體內,同時有限度地釋出灌注於劍刃上的聖輝。
既然眩光劍的全力解放會危害到迷宮的結構,那麼只要減少聖焰釋放的規模就行。
內臟被蒸發的痛楚令掘穴熊仰頭發出淒厲的咆哮,在歷經了將近十秒的掙扎後,第一頭掘穴熊終於轟然倒下。
利用相同的手法殺死第二隻掘穴熊後,戰鬥最終迎向尾聲。
兩名同類的死亡並沒有令最後一頭掘穴熊表現出畏懼,相反的,還給人一種越挫越勇的感覺。
只可惜傷痕累累的牠已經很難再對大家造成威脅。
「推擠、壓迫、奴役,在困頓的土堆等候已久的諸位喔,請遵循吾人的差遣吧,岩柱!」
「為我的祈願獻上祝賀,火箭!」
「為遲來的訪客獻上祝賀,霜刺地獄!」
身體被岩柱刺穿、眼珠被火箭灼傷,雙腳被霜刺地獄固定在迷宮地板上的牠正逐漸步向死亡。
考慮到掘穴熊是種傷勢越重,殺傷力越強的魔物,我決定拉開距離用冰霜破片給牠致命一擊。
在薩拉丁的魔力告罄,冰槍與火箭又無法有效突破對手防禦的情況下,這是最合理的選擇。
就在我將蟬翼插回杖柄,準備著手建構術式的這一刻,原本動彈不得的掘穴熊突然掙脫了限制牠行動的岩柱和冰刺,緊接著猛烈地撲向倚著牆壁喘息的狄奧斯。
誰都沒有料到已經是強弩之末的掘穴熊竟然還留有這種力量,一切都發生的猝不及防。
在狄奧斯的死幾乎已成既定事實的這一瞬間,溫蒂妮那暴躁的吼叫忽然響徹全場──
「匯集,然後貫穿吧──冰槍!」
將魔杖對準掘穴熊腦袋的溫蒂妮朝狄奧斯所在的位置跑了過去,同時扯開喉嚨高聲咒罵: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可惡,快點給我去死啊啊啊──!」
外型貼近鐘乳石的冰槍從溫蒂妮法杖前端不停射出,就好像地球上的機關槍那樣。
一枚枚冰槍接連刺進掘穴熊臉上缺少毛皮保護的眼窩、鼻子與口腔,令人作嘔的腥臭連同腦漿一起在空氣中綻放乳白色的血花。
溫蒂妮拚盡全力施展的冰槍成功阻止了掘穴熊的瀕死反撲,令狄奧斯得以逃離死神的召喚。
只不過,溫蒂妮的魔力不是早就因為施展暴風雪而消耗一空嗎……她究竟是從哪擠出足以施放冰槍的魔力?
──腦海裡突然響起塔米雅的教誨。
『魔力是生命的枝枒,過度使用魔力會損耗生命。』
意識到溫蒂妮是賭上性命在保護狄奧斯,現場所有人的表情霎時都變得非常沉重。
尤其是身為當事人的狄奧斯,他的臉跟溫蒂妮一樣完全失去血色。
「呼、呼……哈、哈哈……」
將身體靠著牆壁才有辦法勉強維持平衡的溫蒂妮一面大口喘氣,一面瞇起眼朝狄奧斯露出虛弱的笑容。
「狄奧斯你這笨蛋…沒有我果然不行呢……」
「搞什麼東西!」
隨手擲下了劍與盾牌的狄奧斯攔腰抱起了溫蒂妮,他說話的語氣雖然嚴厲,眼神裡卻蘊藏著焦慮以及擔憂:
「……誰叫妳這麼做的?」
「這還需要問嗎?當然是我自己決定的。」
被狄奧斯抱著懷裡的溫蒂妮先是俏皮地笑了一下,隨即勾住狄奧斯的脖子狠狠吻了上去。
然而瀰漫著濃厚愛意的親吻才剛結束,溫蒂妮便像是交代完遺言一樣立即陷入昏迷。
第十七層的攻略被迫暫時中止。
墜入沉睡的溫蒂妮終於在兩天後甦醒,這段時間內,狄奧斯幾乎是以對待戀人的態度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一副深怕溫蒂妮就此一睡不起的模樣。
隊伍裡所有人都很清楚溫蒂妮與狄奧斯之間的關係非常複雜,沒有他人置喙的餘地,因此包含自己在內的大多數人都選擇保持沉默,除了身為當事人之一的阿貝爾,以及就某種角度來說,無論心態或是處境都與溫蒂妮有點相似的伊莎。
月色下,阿貝爾在哨塔外攔下了才剛小解完畢的狄奧斯。
「你不打算回應溫蒂妮的心意嗎?」
雙手插進長褲口袋的狄奧斯嘆了口氣,墨紅色的馬尾隨著聳肩的動作輕微晃蕩。
「傻孩子,我已經有你媽了。」
因為按捺不住好奇而躲在角落偷聽的我雖然看不見阿貝爾的表情,不過聽得出來他的語氣十分認真:
「媽那邊我會替你解釋的,她很開明,我相信她不會為難一個救過自己老公的人。」
狄奧斯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摻有戲謔味道的苦笑:
「你這是要我腳踏兩條船的意思嗎?」
阿貝爾的聲音聽上去像是翻了個無數的白眼:
「……都已經把人吃乾抹淨還說這種話會不會太不要臉?」
「男人嘛,總要保留些矜持。」
「這話從你口中說出來真是充滿諷刺。」
「真沒想到我會有被兒子說教的一天。」
「……相信我,未來你要被我說教的日子可長著呢。」
狄奧斯低頭,臉上掛著欣慰的笑容:
「我很期待。」
下一刻,阿貝爾說話的口吻突然變得有些語重心長,他慢慢地吁了口氣:
「……還有,我覺得爸你該退休了。」
「為什麼?」狄奧斯詫異地瞪大了雙眼。
「你應該察覺到了吧?自己的身手和反應都已經大不如前這件事,如果是以前的你,要避開那頭掘穴熊垂死掙扎一點都不是問題,不會淪落到需要隊友捨命相救的程度。」
歷經漫長的沉默之後,狄奧斯盯著地面深深吸了口氣:
「……我會考慮考慮。」
阿貝爾用拳頭輕輕搥了狄奧斯胸口一下:
「不要讓老媽守寡,還有……把溫蒂妮前輩娶回家。」
狄奧斯笑著拍了拍阿貝爾的肩膀,接著準備走進哨塔。
這次輪到伊莎擋住了他。
無論頭髮、膚色還是穿著全都一身雪白的伊莎,在湛藍色月光的浸染下猶如一朵盛開的薔薇。
狄奧斯戲謔地皺眉:
「如果要加入我的後宮,妳得先排隊,然後胸部得再有料一點才行。」
伊莎沒有理會狄奧斯的揶揄,只是用近似審判的冰冷語氣說道:
「……狄奧斯你喜歡溫蒂妮嗎?」
狄奧斯一邊撓了撓他那遍佈鬍渣的下巴,一邊故意擺出苦惱的神色:
「這個問題嘛……」
狄奧斯在說謊,那個充滿猶豫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在假裝。
然而一遇上感情問題就會變得單純的伊莎,似乎壓根沒注意到狄奧斯是刻意在戲弄她的樣子。
正當伊莎準備發火的時候,狄奧斯忽然爽朗地笑了出來:
「妳不覺得這個問題真的是蠢的可以嗎?」
他泰然自若地走過伊莎身邊:
「畢竟那麼棒的女人,想不喜歡都不行啊!」
挽起不停隨風擺盪的鬢髮,伊莎在月色的照耀下露出了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