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一口氣將魔力用到乾涸的這種作法實在太過亂來,對身體的負擔也比想像中要大,我似乎昏睡了超過一天,等到意識清醒的時候,自己人已經躺在「彼岸遙方」那乾淨柔軟的床上。
晨曦從窗簾間的縫隙滲進寢室,將地板上的木質紋路映照的格外清晰。
房間裡瀰漫著令人熟悉的暖烘柑橘香。
那是伊莎身上的味道。
轉頭一看,只見托著臉頰,盤腿坐在床上的伊莎,此刻正笑盈盈地望著我。
她像隻看見尤加利樹的無尾熊一樣熱情地抱了上來。
換完衣服的伊莎和我甫一下樓,餐廳方向便傳出了眾人的嬉笑聲。
大家似乎才剛整理完行李的樣子。
時間明明還沒到中午,從窗戶斜射進室內的烈日卻已將整個彼岸遙方一樓化作熱氣蒸騰的烤箱。
日照強烈到舊連徘徊於空氣中的塵埃都變得肉眼可見。
以狄奧斯為首的一行人,此刻正坐在椅子上享受著由刀功扇大叔提供的各種水果。
我一面用梳子整理分岔和打結的髮尾,一面和伊莎各挑張椅子坐下,並順手從琳瑯滿目的漿果中挾了顆葡萄大小的薩圖圖果塞進嘴裡,歷經了一個多月的朝夕相處,形象什麼的已經不像當初那樣重要。
就像大汗涔涔的道盧和狄奧斯此刻也打著赤膊,只有阿貝爾還記得穿條背心稍稍遮掩一下。
事實上,以身材的養眼度來說,阿貝爾才是最應該裸著上身的那一個。
畢竟他的胸肌與後背可是鍛鍊的比盧克還要結實和健壯──不要問我為什麼會這樣清楚,佩姬才不是那種成天盯著人家肌肉流口水的小白癡──就跟你說了不是!
──不要懷疑,我說真的!
話說回來,狄奧斯體格儘管不像阿貝爾那樣令人垂涎欲滴,倒也還算線條分明……至於道盧,不是我想吐嘲,他胸前那兩團向外擴展的油膩脂肪,尺寸都已經快比伊莎還大。
也許是腦袋上的貓尾巴又一次出賣了自己的心情,身旁突然傳來了伊莎那殺氣騰騰的凌厲視線──
背後竄過一股難以形容的惡寒。
我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持續梳理長髮,同時嘗試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自然。
……可惡,再這樣下去自己總有一天會因為頭上那根天線丟掉性命,必須要搶在悲劇發生之前找到能徹底剷除呆毛的方法才行!
將散發著淡淡莓澀味的薩圖圖果咽下喉嚨,我悄悄下定決心。
正當自己還在陰惻惻的想著要如何整治呆毛的時候,像個麻糬一樣融化成一團的狄奧斯忽然吹了聲口哨。
他緊盯著我那嫩綠色的荷葉邊裙擺:
「真難得,我們的聖女大人今天竟然穿著裙子,」他褐紅色的虹膜裡閃過一絲詫異:
「我還以為妳除了那條褲裙以外幾乎不穿其他東西了呢。」
我光明正大地翻了個白眼,是瞳孔幾乎全被眼白佔據的那種。
自己平時確實都穿著褲裙,可這不代表我排斥穿普通的洋裝呀!
尤其是在平常穿習慣的衣物被龍炎燒成一團抹布的現在,用裙子來轉換心情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褲裙的作用是用來防止戶外活動時──例如奔跳或是跳躍可能造成的春光外洩,如果沒有外出的必要,自己也沒有堅持到說非褲裙不穿。
實際上跟大家一起住在軍官宿舍時,自己也常常穿著短褲或是長裙在宿舍裡四處亂跑。
只不過,下半身涼颼颼的多少還是會感覺到有些不安,每次都要花上一小段時間重新適應就是。
梳理完頭髮,我隨手將梳子擱於桌上:
「……只不過是想換個口味,有特別提出來說的必要嗎?」
「當然,」狄奧斯不住地點頭:
「妳不知道這是多稀奇的事情嗎?」
接著,他像是要徵詢大家的同意一樣,用熱切的視線將所有人通通掃過一遍。
眾人紛紛頷首附和。
第一個加入戰局的是溫蒂妮,她的支援來得既迅速又猛烈:
「……我也是第一次看見佩姬妳穿裙裝。」
大口咬下蘋果的蒂特微笑:
「雖然穿著褲裙的佩姬也很帥氣,但我一直覺得洋裝比較適合妳。」
經蒂特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三年多前跟她還有道盧一起冒險時,自己的確是還沒從刀功扇大叔推薦的裁縫那裡拿到設計好的褲裙。
薩拉丁轉頭看向窗外:
「……奇怪,還沒開始下雪嗎嘶?」
「大熱天的下什麼雪啦!還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阿斯嘉領就算到了冬天也不會下雪吧?」
「我想薩拉丁的意思應該是指,」道盧捋了捋他那剛修剪完畢的鬍鬚:
「佩姬妳穿裙子這件事,就跟阿斯嘉領竟然會在夏天飄雪一樣不可思議。」
「那種事情不用你解釋我也知道!」
「哦!」道盧感嘆地揚起眉毛:
「看來佩姬妳比我想的要來得聰明一些。」
我覺得自己的白眼翻了絕對有超過三百六十度。
「……為什麼你們老是喜歡把我預設成笨蛋呀!」
伊莎低下頭,用纖細潔白的手指遮住嘴噗哧一聲:
「那是因為佩姬的外表很容易給人一種笨笨傻傻的感覺吧?」
「而且佩姬妳不是也說自己沒事時都會把腦袋給關掉嗎?」
溫蒂妮也沒忘了趁機補刀,看來她對我之前的教學不力非常在意:
「連十分之一都不願意開呢!」
……哎、哎哎哎──可、可惡……原來是我平常表現出的破綻太多了嗎?
既然如此,從今天開始只好變成無時無刻都散發凜冽氣息的高冷佩姬了!
下定決心要改變形象的我交疊雙腿,兩手抱胸,試著讓自己看上去更加貼近冰霜美人一些。
……結果卻只換來伊莎的竊笑。
她抱著肚子拼命憋笑的模樣實在是好欠揍呢!
我忍不住瞪了伊莎一眼,同時順勢轉移話題:
「話說你們原本在聊什麼呀?」
「蟻后,」像個冷板凳球員一樣彎腰坐在椅上的阿貝爾微笑:
「我們在討論蟻后和這次碰到的巨兵蟻。」
坐姿異常端正的薩拉丁點頭:
「說來慚愧,就連自認冒險經驗豐富的我也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特殊的魔物嘶。」
我好奇地歪過腦袋:
「薩拉丁口中的特殊是指什麼呢?」
「就是魔物會像人類一樣設置陷阱,使用戰術這件事。」
「可是居住在榭菈領的鼠怪也懂這些事情呀,牠們在攻打村落之前甚至還知道進行偵察呢!」
「鼠怪跟巨兵蟻不一樣。」狄奧斯搖頭:
「鼠怪跟人類比較像,大部份是透過倖存與年長者的教導在傳遞知識,這種特性也是公會為什麼一直不推薦新人冒險者參加類人魔物討伐的主要原因。」
用食指在二頭肌上打著節拍的他接續說道:
「可是包含正常狀態下的巨兵蟻在內,目前已知的所有蟲型魔物基本上都是依靠本能在行動……仔細想想,這次我們在布蘭佩洛碰上的蟻群實在是太異常了。」
我眨了眨眼睛:
「也許是蟻后在背後控制,或是教會牠們的。」
狄奧斯的表情變得嚴肅:
「那麼問題來了……是誰教蟻后學會這些事的?鼠怪是由於活動範圍跟人類重疊所以習慣模仿,但是蟻后呢?」
我愣了一下。
……的確,沒有生命一誕生就充滿智慧,無論再怎麼聰明,絕大多數事情都必須仰賴後天學習才有辦法知曉,這點不管人類還是魔物都是一樣的──
除了轉生──
除了神明──
腦海裡驀地浮現了蟻后和眾人交戰時一直掛在臉上的那份從容。
以及死亡時那宛如勝利者般的燦笑──
十七層時巨兵蟻們利用掘穴熊埋伏大家的作法,不就是詹年輕時玩網路遊戲時最討厭遇到的拖怪撞人嗎?
心底升起了不妙的預感。
說穿了,人類只會轉生成人類其實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猜測吧?
都出現過鼠怪這種由人類轉變為魔物的例子了,誰又能保證蟻后不是地球人的轉生?
我下意識地捏緊了裙擺。
伊莎一臉擔心地望著自己,她銀白色的鬢髮隨著身體前傾的動作微微晃盪:
「佩姬妳的臉色好像很糟……?」
「沒事,」我對伊莎擠出微笑,並試著不要讓自己的笑容看上去太過奇怪:
「只是又想到一些必須找萊爾好好問個清楚的事情而已。」
伊莎原本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欲言又止的她最後只是頷首保持沉默。
「所以德卡維魯那邊有什麼消息嗎?」我用食指輕抵下顎:
「……也許他能幫我們找出蟻群如此古怪的原因。」
「東西送是送過去了。」狄奧斯慢條斯理的剝著香蕉:
「不過那傢伙動作沒那麼快,我想還要等上個二到三天。」
嘴裡咀嚼著香蕉的他口齒不清地說道:
「到時候就麻煩佩姬妳跟阿貝爾去幫我把東西拿回來了。」
說完,狄奧斯對著阿貝爾偷偷眨了個眼。
這個舉動成功為狄奧斯贏得了來自兒子的瞪視。
……真不知道這對父子葫蘆裡賣什麼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