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203 印證

  德卡維魯經營的畫室就坐落於自己當初買下蟬翼那間武器店的隔壁。


  穿越雜亂無章且活力盎然的街道,走過一間間令人眼花撩亂的商店櫥窗,根據在這裡長大的阿貝爾解釋,由於市區的競爭實在是過於激烈,阿斯嘉領市中心的街景每幾年就會改變一次,除了那些富有名氣的老店之外,絕大多數的二、三線店鋪通常都存活不到一年。


  就像當初薩托將道盧還有蒂特介紹給自己的那家小吃店,如今也已經消失在車水馬龍的市井之中。


  倒是三年多前被薩托拿來當作犯罪據點的酒館,至今仍在街區的角落屹立不搖。


  回憶令自己不自覺地捏住了裙擺。


  曾經一度以為已經克服的心理創傷,一旦回想起來仍是心有餘悸。


  我下意識地回頭尋找伊莎的身影,卻忘記她一大早就被溫蒂妮捉去採購隊伍要用的日常用品。


  要是早知道市區的街景會觸發令人難受的記憶,自己今天就不會穿著一般的洋裝出門。


  想說趁著連綿大雨後的好天氣一口氣把衣服都洗一洗方便整理,結果卻只換來一身的不自在與尷尬。


  和自己一起出門的阿貝爾似乎洞悉了我的困窘,身材高壯的他體貼地停下腳步,用和體格極不相襯的溫文口吻輕聲細語地問:


  「……怎麼了嗎?」


  將兩隻手交疊在背後的我輕輕搖頭,對他擠出溫柔可人的微笑。


  雨後殘留於地面的積水,悄悄倒映出阿貝爾那剛毅中帶點靦腆的側臉。


  阿貝爾難為情地撓了撓臉頰:


  「……話說回來,我得跟佩姬你道歉。」


  抬起頭,瞪大眼睛的我好奇地注視著他:


  「為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看起來異常害羞的他似乎不敢和我對上視線,眼神四處飄移:


  「狄奧斯──不,老爸他好像認為我喜歡妳,所以一直在絞盡腦汁創造讓我們私下相處的機會,今天早上溫蒂妮約伊莎出門也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原來前幾天狄奧斯對著阿貝爾拼命眨眼是這個意思。


  「可是我再過幾個月就要結婚這件事,隊伍裡的大家不是都心知肚明嗎?」


  阿貝爾扶著額頭嘆了口氣:


  「佩姬妳知道我那渾球老爸怎麼說嗎?『這樣就代表你的對手只剩一個!沒有任何退卻的理由!』──」


  阿貝爾一面學狄奧斯說話,一面將狄奧斯那魯莽幼稚的奸笑學了個十足十,該怎麼說呢……真不愧是父子,相似的五官和語氣使整段模仿維妙維肖,彷彿狄奧斯本人親臨現場。


  不知道再過個十年,阿貝爾的個性會不會變得跟狄奧斯一樣欠揍。


  「不過既然是誤會,只要說清楚就沒事了吧,阿貝爾有沒有嘗試跟你爸爸解釋過呢?」


  「他完全不聽我的辯解,只是一個勁地喊著『沒人比我更懂我兒子』,差點沒被他煩死。」


  我遮住嘴笑了出來:


  「完全能想像那個畫面!」


  阿貝爾愁容滿面地交疊著雙臂:


  「總之,我得在這裡為老爸的胡鬧向妳道歉,希望佩姬妳體諒他想早點抱孫子的心情。」


  「沒事的,沒事。」單手抱胸的我擺了擺手:


  「我也得感謝阿貝爾你把因為魔力耗盡而陷入昏睡的我給抱了回來。」


  其實狄奧斯的想法也不是不能理解,儘管他的外表看起來還算年輕,與實際年齡不大相符,可是也已經過了四十歲,在厄瑞那這顆星球上,人類平均壽命大概也就五十上下,想早點含飴弄孫的他會想急著幫阿貝爾找個太太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想到這裡,腦海裡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閃過想要捉弄阿貝爾的念頭。


  凝視著阿貝爾那褐紅色的眼眸,我不懷好意地問:


  「所以阿貝爾你喜歡誰呢?」


  阿貝爾的臉陡然一紅。

 

  簡直就像是熟透的番茄一樣。


  眼見攻擊奏效,一臉奸笑的我接著追問:


  「朵朵?伊莎?還是安娜?嗯……該不會是妲莉吧?」


  面紅耳赤的他接連搖頭。


  「……哎,如果都不是的話,那阿貝爾你該喜歡的該不會是男生?」


  ……糟、糟糕,想到阿貝爾跟菲利斯或是盧克在床上交纏的那副景象,口水都要滴下來了──!


  阿貝爾的臉從錯亂慌張驀地變得木然。


  他一本正經,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厭惡的說道:


  「請妳不要做出奇怪的聯想。」


  ……這個反應真是令人失望!





  一推開德卡維魯畫室的大門,一陣清淡優雅的檀香味便立刻撲上臉頰。


  不──不只檀香,整個工作室裡處處都瀰漫著多種花草調勻混合後的芬芳。


  包含一眼就能認出的萊爾塑像在內,整間畫室裡最多的不是畫,而是各式各樣的木雕。


  從巨兵蟻、掘穴熊到女帝狼蛛,甚至是只會在榭拉領出現的墮靈都可以在這裡找到對應的雕塑。


  不論數量或是種類,都是只要稍微打理一下就有辦法開設博物館的程度。


  除了琳瑯滿目的雕像外,畫室裡最常出現的就是各種被裱框起來的風景畫作。


  雖然對繪畫沒有研究,但仍可以從筆觸和塗抹的風格中看出是同一個人的作品。


  部分木雕和畫作由於空間不足的關係被整齊地擱置在工作室的角落,堆積在上方的薄薄灰塵充分展現了作者對它們的忽略以及不重視,和零散的蜘蛛網一起散發著淡淡的孤單。


  「幻畫師」德卡維魯此刻正一手托住色盤,一手握著畫筆坐在工作室的中央,將心思全部貫注於眼前的畫布上,對阿貝爾和我的到訪視若無睹。


  彷彿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比把畫完成更加重要。


  阿貝爾跟我識相的沒有去打擾他,只是繼續呆在畫室裡東張西望。


  事實上,從德卡維魯對推門時叮噹作響的風鈴聲至若罔聞的那副態度來看,若是貿然上前搭話,很有可能會被當成闖入廚房的蟑螂那樣直接被一拖鞋打死。


  畢竟地球歷史上有不少藝術家個性都有些偏執,沒有意外的話,德卡維魯應該也是他們當中的一份子。


  儘管狄奧斯聲稱自己和德卡維魯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兄弟,但兩人的外表年齡卻是天差地遠。


  我猜這也許跟冒險者一旦疏於鍛鍊,死亡就隨時會找上門的職業性質有關。


  與造型看上去感覺有些不務正業,年紀一大把卻仍充滿了浪子味道的狄奧斯不同,德卡維魯的外表是標準的藝術家。


  像是舊拖把一樣隨意紮起的馬尾,剃得整齊乾淨的短鬚,炯炯有神的瞇瞇眼,外加兩道深邃到有點嚇人的法令紋,配合上灰白的頭髮、鬍鬚以及身上那件瀰漫著濃厚中國氣息的霧灰馬褂,德卡維魯帶給人的第一印象儼然就是個仙風道骨的老叟,是那種萬一一個不小心被他捉去下盤圍棋,回過神來時光很有可能已經飛躍百年的可怕存在。


  真不曉得外型還有氣質都天差地遠的他與狄奧斯是怎樣成為兄弟的……?


  在我看來,這兩個人如果沒有在童年時期產生交集,這一輩子都沒可能成為朋友。


  緣分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被充滿臭酸味的老人思維給佔據腦袋的我悄悄地想。


  在過了三百多年──呃……不對,是過了好一陣子之後,德卡維魯終於停下動作。


  放下畫筆的德卡維魯一見到我們,臉上便立刻浮現溫和的笑容。


  「兩位就是狄奧斯的兒子和他這次迷宮探險的隊友吧?」


  阿貝爾和自己同時點了點頭。


  「狄奧斯──不,父親他希望我拿回寄放在前輩這裡的東西跟約定好的畫作。」


  或許是德卡維魯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令阿貝爾有些緊張,他的用詞遣字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女王之眼』還有『尋跡畫』就在你們倆背後的窗台,最底下那張被裱框好的,在找到東西後記得交還給我,那張圖有些特別,我要找個機會好好琢磨琢磨。」


  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被工整堆在窗前的尋跡畫,蟻后到底是不是轉生者這個想法近幾天來始終在腦海裡徘徊不去,幾乎可以說是到了寢食難安的地步。


  手中的畫使我倒抽一口涼氣。


  果不其然,這些畫作裡的最後兩張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其中一張是用類似指甲的尖銳物體在迷宮牆上刻下,筆跡潦草凌亂又帶些癲狂的英文──


  let me go home,so tired of this shitty world!


  另一張則是被德卡維魯框裱起來,也就是他交代事後要記得歸還的那張──


  那是由無數聳入雲霄的高樓大廈所組合成的鋼鐵叢林,也就是當怪獸電影中的BOSS登場後要三不五時的踩踏一下,好藉此彰顯自身破壞力的那種都會城市,按照那些人造建物的密集程度,地點很有可能是紐約的曼哈頓,或者是日本的東京。


  我想德卡維魯應該沒有搞懂自己透過暗屬性魔法看到景色是什麼,所以作畫的筆觸才會有些畏忌、膽怯和凌亂,然而儘管他畫得有些抽象,對於像是自己還有耶格凱爾之類的轉生者來說,仍是一眼就有辦法清楚辨別的東西。


  捏著畫的手正在顫抖。


  雖然是情勢所逼,自己也無從選擇,可是我確實在無意間殺掉了和自己同樣來自地球的轉生者。


  蟻后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和身為入侵者的大家為敵呢?

 

  自己已無法得知。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