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了德卡維魯提供的「尋跡畫」做為參考,再次返回布蘭佩洛大迷宮的眾人依舊沒有找到任何足以填補隊伍財務虧損的值錢道具。
這個結果令尋跡畫的真實性遭到了道盧、蒂特和溫蒂妮的一致質疑。
尤其是道盧,對鼎鼎大名的「幻畫師」充滿埋怨的他,這幾天裡只要一逮到能夠罵人的機會,馬上就會以先知的口吻對德卡維魯進行各種撻伐。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晚餐時段的酒館一如往常的人聲鼎沸。
冒險者的慶祝、歡呼以及吹噓在各個桌上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頻繁響起的門鈴、侍女熱情開朗的招呼聲、還有酒酣耳熱後的各種喧嘩,令位於冒險者公會旁的這間酒樓顯得熱鬧無比。
由酒香和汗臭混合成的古怪味道接連不斷地竄進鼻腔,撲向腦袋。
每次來到這種地方,自己都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有辦法適應。
坐在桌邊的道盧一邊大口灌下啤酒,一邊煞有其事地豎起他那粗粗短短的食指:
「我早說過,德卡維魯就是個騙子!」
即便矮人的酒量天生就比其他種族來得優秀,他還是摸著圓潤的肚子打了個大大的酒嗝。
「可你們就沒人要聽,這下好嘞,浪費那麼多寶貴的時間…嗝……在一個瘋子加騙子的塗鴉上,嗝……」
將臉枕在木桌上的狄奧斯沒好氣地瞥了矮人一眼。
從煤燈散發出的微弱火光在照亮狄奧斯側臉的同時,也使他陷入微醺的五官更顯憔悴。
「……我已經跟道盧你解釋過不只一次了吧?尋跡畫只是提供一個可能,不代表照著畫上的線索去找就一定會有結果。」
「那他還敢收費一千盧布?」道盧不屑地哼了一聲,壓抑下一個要竄上喉頭的酒嗝:
「在矮人的習俗裡頭,賣家收了錢卻拿不出東西基本上就是詐欺!」
雙眉蹙緊的他點點頭,又強調一次:
「詐欺,沒錯──就是詐欺──!」
也許是因為道盧的言詞冒犯到了和自己同一條褲子長大的朋友,狄奧斯對矮人比了個簡單粗暴的中指。一個不無論在地球或是厄瑞納,都能清楚表達怒氣的肢體語言。
髒話果然不分國界。
手語真是個偉大的發明,小口小口嚼著薯條的我感概地想。
好想大口大口品嚐灑滿奶油跟糖霜的蛋糕噢……
決定了,明天就拉著溫蒂妮的手,強迫她介紹阿斯嘉市區中有名的甜點店家吧!
就在自己儘想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時,狄奧斯一口將杯子裡的啤酒喝了個底朝天:
「哈……這樣也好,既然我們什麼垃圾都沒找到的話,就代表老子不用繼續付錢給德卡維魯那個王八蛋了哈!」
……真是正向樂觀的自我安慰。
壓抑住吐嘲的衝動,我打響指節,轉頭向路過的侍女要了杯酸酸甜甜的薩圖圖汁。
這個用來呼叫或是強調語氣的動作確實非常好用,難怪詹會把這習慣從萊爾那裡偷偷學過來。
阿貝爾微笑,用木湯匙攪拌酒杯裡的冰塊:
「無論是失望還是生氣,你們都不覺得有些太早了嗎?」
據說酒館裡因為有平民出生的水屬性魔法使在廚房裡打工,所以才有辦法向客人提供這些沁涼暢快的盛夏救贖。
附帶一提,由於阿貝爾不喜歡喝酒,因此他杯子裡裝的和自己一樣是薩圖圖汁。
他咔的一聲咬碎冰塊。
褐紅色的鬍渣從他那有稜有角的下巴附近悄悄探頭。
「這次下迷宮又不是什麼都沒有找著,我們不是回收了不少蛋殼嗎?」
阿貝爾口中的「蛋殼」是指科加利斯孵化後留下的瘤狀肉片。
那些外型酷似化膿腫瘤的褐黑色腐肉,在歷經龍炎的高溫炙烤後,變成了隊伍裡誰都沒有看過的罕見金屬,就連見多識廣的亞龍人對此也一無所知。
翹腿坐著的溫蒂妮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問題是又沒人知道這些臭死人的蛋殼究竟值幾個錢。」
「我同意溫蒂妮的看法,」
女戰士蒂特一邊用刀叉將盤中的豬肉切成小塊,一邊出聲附和:
「越是稀有的素材流通性越低,也更難找到願意出手的買主,大家還是做好東西賣不出去的心理準備比較好。」
「追根究柢,」道盧又灌了一口酒:
「還不是因為那些叫做尋跡畫的塗鴉一點都派不上用場的緣故……嗝!」
「會嗎?我倒覺得裡面有幾張圖還挺有意思的。」薩拉丁瞇起左睛,拆下用於替代右腕的鉤狀義肢:
「而且我們不是也找到了其中一幅畫裡記載的神祕文字嗎嘶?」
亞龍人嘴裡的神祕文字,是蟻后在迷宮底層留下的那句英文──
let me go home,so tired of this shitty world!
當時大家圍繞著蟻后在牆上刻下的這幾個字七嘴八舌地討論了好久,卻始終沒有辦法歸納出一個能說服所有人的結論出來,因此這件事就被暫時擱置,直到眾人幾乎是以地毯式搜索的態度翻遍整座布蘭佩洛,卻什麼都沒找到的時候,隊伍裡才開始有人懷疑這段文字很有可能只是過去居住於此地的矮人一時興起,實際上根本就毫無意義。
熟悉矮人文化的道盧便是第一個對此提出質疑的人,「矮人才不屑使用這麼難看的文字」,他一直都跟大家這樣強調。
當然,在眾人不斷針對蟻后留下的這句英文提出各種假設的那段時間裡,自己始終沒有對這件事發表過任何意見。
畢竟任何一點新穎的見解都會引起其他人的好奇,產生更多不必要的追問。
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佩姬其實來自於名為地球的異世界。
一來是解釋起來十分麻煩,二來是因為自己對地球已經毫無眷戀。
能窺探自己記憶的伊莎非常貼心,從一開始就洞悉了我的想法,自始至終都沒參與過半次討論。
此時此刻,她也是托著白裡透紅的腮幫子專心地咀嚼薩圖圖果,偶爾對我拋來幾個瀰漫著魅惑的微笑,對餐桌上的討論視若無睹。
「那又如何?」道盧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還記得那個騙子要求我們一定要還給他的那張塗鴉嗎…嗝……?就是被他特別框裱起來的那張!」
他用牙齒豪邁地撕開流淌著油脂的雞腿肉:
「……嗝,那上面畫的是到底什麼東西,你們有人能看出來嗎?」
道盧的話語令餐桌上的眾人紛紛陷入沉默。
……確實,如果沒有在地球上的都市生活或是成長的經驗,正常人根本就無法理解畫中聳入雲霄的高樓大廈究竟代表什麼。
向來對綠色蔬菜充滿嫌惡的伊莎一面用叉子挑出盤裡的青豆,一面冷不防地開口:
「拜託道盧你換個話題好不好?」
她一臉嫌棄地將跌出盤子的碗豆彈到餐桌中央:
「我知道你很討厭德卡維魯,不過整天這樣罵你不覺得很沒意思嗎?我可是聽的耳朵都快長繭了呢!」
也許是由於伊莎生氣時說話的口吻總是尖銳又直接,語氣中偶爾又會流露某種高階貴族特有的威嚴,那不容他人忤逆自己的凌厲口氣令一直抱怨個不停的道盧霎時噤聲,連酒嗝都在不知不覺中自動停下。
儘管狄奧斯一向都不太喜歡道盧以先知自居的那副白目態度,但身為隊長的他還是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薩拉丁你的傷口狀態如何?」
「不太好。」亞龍人搖了搖頭:「與科加利斯的戰鬥讓傷勢惡化了,可能得休息兩三個月才行。」
歪過頭,我好奇地問:
「是什麼樣的傷口需要花那麼長的時間才有辦法痊癒呀?溫蒂妮跟我都是究極位階的水屬性魔法使,薩拉丁如果有需要的話大可直接找我們幫忙啊?」
坐姿帶點風塵味的溫蒂妮用手托住側臉:
「薩拉丁的狀況有些特別……」她瞅了亞龍人一眼:「算了,這種事情還是讓當事人自己來說來比較好。」
「沒什麼,」薩拉丁輕輕揚起嘴角:「只是一些再普通不過的陳年舊傷嘶。」
「……是什麼樣的舊傷呢?」
「過去為國家打仗時留下的,像是眼睛、手腕還有尾巴這些。」
我愣了一下,薩拉丁口中的舊傷全是他失去的肢體。
「那時候沒有水屬性魔法使為你進行修補嗎?如果是剛受傷的話,只要找回缺失的部分很快就能接回去了吧?」
年邁的亞龍人臉上掛著苦笑:
「根據軍醫那時的說法,我的傷口被詛咒了,在殺死造成這些傷口的罪魁禍首之前,治癒魔法對它們起不了作用嘶。」
「為什麼?」
「魔力污染。」像個碇司令將雙掌交疊於唇前的狄奧斯接續說道:
「在冒險者的圈子裡,我們將薩拉丁碰到的這種狀況稱為魔力污染。」
我低下頭,在嘴裡反覆咀嚼這個第一次聽到的單字。
「魔力污染……?」
「對,」狄奧斯點頭:「用比較淺顯易懂的說法就是魔物殘留在傷口的魔力會干擾傷勢癒合,是個絕大多數冒險者都曾聽過,卻沒有人真正碰上的傳聞。」
「所以薩拉丁你身上的那些傷從來都沒好過嗎?」
「倒也沒有傳說形容的那樣的誇張嘶,」薩拉丁說道:「只是每次快要復原時又會開始惡化,有點煩人就是。」
溫蒂妮嘆了口氣:
「還好亞龍人對於疼痛的忍受程度天生就比其他人種要高,換作是人類肯定早就瘋了。」
「其實我還算是比較幸運的那個,」薩拉丁接著補充:
「畢竟當時有不少傷到臟器的同族都撐不過一年。」
重新打起酒嗝的道盧瞪大雙眼:
「嗝,就算是這樣,蜥蜴老兄你還是很厲害啊…嗝……!」
薩拉丁瞇起左眼,黑褐色的瞳孔像是進入警戒模式的貓咪那樣變成一條直線:
「不是蜥蜴,是龍。」
眼神四處游移的道盧心虛地撓著後腦杓:
「抱歉……嗝,抱歉…以前曾跟討人厭的亞龍人組過隊,壞習慣沒辦法一下子就改正過來……嗝!」
「這個解釋道盧你已經用過很多次了,而且最近跟你組過隊的亞龍人只有我嘶。」
亞龍人似乎不怎麼買單。
這在這時,蒂特冷不防地打斷話題。
她以類似轉筆的動作熟練地擺弄手中的竹籤:
「雖然對薩拉丁的遭遇感到同情,但我認為大家還是應該先把心力放在如何搞到錢這件事上。」
女戰士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
「才剛出獄的我可是窮的連飯錢都快沒了。」
道盧挑起一邊眉毛:
「嗝……這樣的話,不如趁著佩姬跟伊莎回去前再多跑幾個迷宮如何?」
「這提案聽上去是不錯,」狄奧斯又灌下半杯啤酒:
「但是最關鍵的虧損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啊──哈!」
「不用擔心。」阿貝爾用手指挾了根薯條塞進嘴裡:
「錢的事情我已經想到辦法了,只是需要佩姬幫忙說服阿斯嘉會長才行。」
阿貝爾朝我投來一個充滿期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