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皇室很有可能掌握了某種能夠改變天氣的未公開術式,不然接連數日的大雨哪有可能剛好在菲利斯舉辦登基儀式的這天說停就停,抬頭望向馬車窗外那片一望無際的蔚藍,被不停搖晃的車廂給震到有些想吐的我難受地想。
洛德泰爾家的馬車實在是不怎麼在乎賓客的搭乘體驗。
也許是因為像登基儀式這類的大型慶典在帝國歷史中可說是相對少見,人型貓咪從一早開始就表現得精神奕奕。
坐在自己對面的她看起來有些雀躍:
「這還是我第一次參加登基典禮呢!」
臉上掛著苦笑的安娜將身體靠向椅背:
「帝國歷代皇帝的平均在位時間大概是三十五年,依照狄波盧奧瑪人只有五十歲的平均壽命來看,即使是居住在首都圈的貴族,理論上一輩子也只碰得到一次登基大典。」
安娜在停頓片刻後接續說道:
「當然,如果朵朵妳活的夠久,碰上第二次的機率自然就會增加──不過,前提是活到那個歲數的妳還擁有能夠參加這種大型活動的體力。」
人型貓咪生氣地嘟起了嘴:
「安娜妳說話好瞧不起人呢,朵朵我還年輕,再繼續活個三、四十歲又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
安娜優雅地交疊雙腿。
她鵝黃色的長裙隨著翹腳的動作微微向上牽扯,露出半截纖細光滑的小腿。
同時,安娜頭上那令人容易聯想到鸚鵡的金綠色挑染,今天也依舊在瀏海側邊宣示主權。
「可是朵朵妳又變胖了不是嗎?」
安娜一面說,一面撥了下頭髮,乍看之下就像隻鸚鵡在透過喙整理羽毛:
「朵朵妳聽好了,身材與健康息息相關,妳要是再繼續胖下去,鐵定會生病的。」
朵朵氣鼓鼓地握緊貓爪似的拳頭:
「……我才沒有變胖!」
安娜托住下巴,用食指不停拍打著擦滿腮紅的側臉:
「那能麻煩朵朵妳跟我解釋一下──妳今天為什麼要特地換上能夠修飾和藏起腰身的禮服款式呢?」
聽安娜這麼一提,好奇心被徹底點燃的我忍不住歪過了頭:
「可是朵朵身上現在穿的那件,不是她兩個禮拜前專程去『印荷爾德』那邊訂製的嗎?」
「原來如此,」安娜拋給人型貓咪一個神秘的微笑:
「這代表朵朵妳最早在兩週前,就意識到自己體態有明顯的改變。」
「就說了我沒有變胖!」
朵朵轉頭,用楚楚可憐的眼神向坐在身旁的阿貝爾請求協助:
「阿貝爾你覺得我有變胖嗎?」
完全沒料到戰火會延燒到自己身上的阿貝爾有些為難地搔了搔臉頰:
「……感覺起來沒什麼變。」
從車窗照射進來的陽光令阿貝爾剛毅的臉龐更顯嚴肅,同時間接加深他證詞的可信度。
個性耿直的阿貝爾不擅長說謊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人型貓咪一定是看準這點才決定拖他下水。
受到鼓舞的朵朵得意洋洋地交疊起雙臂:
「安娜妳看,連阿貝爾都這麼說了。」
安娜不屑地擺了擺手:
「拜託……朵朵妳該不會真的以為阿貝爾會在乎妳到底是胖是瘦?我告訴妳,他眼裡只裝得下佩姬。」
阿貝爾看上去有些崩潰,他低下頭,痛苦地捂住了臉:
「……安娜妳怎麼跟我老爸一樣,老喜歡拿佩姬開我玩笑?」
「只要眼睛沒瞎,視力正常,任何稍微跟你熟一點的人都有辦法一眼就看出你喜歡佩姬好不好!」
「真不知道這個誤會最早是從誰先起頭……」阿貝爾在嘆了口氣後白了鸚鵡一眼:
「還有,安娜妳對視力正常的判別標準顯然跟其他人不太一樣。」
「還不是因為阿貝爾你老是色瞇瞇地盯著佩姬的胸部在看?我先告訴你,有些事情從別人的嘴裡說出來可是很傷感情的,我看你不如老實一點,乖乖坦承自己從登上馬車之後,視線究竟往佩姬胸口那裡飄去幾次如何?」
阿貝爾一時語塞,他看上去彷彿嘴裡一口氣被塞進一根剛出土的白蘿蔔一般難受。
安娜那毫不留情的辛辣質問,令我下意識拉高禮服的一字型衣肩。
……我想,阿貝爾一定是因為太過純情,才會被向來以敏銳著稱的安娜逮個正著,要是換作深諳意淫之道的菲利斯,他肯定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光用眼神就把女孩子徹底吃乾抹淨,而且還是當事人渾然不覺的那種。阿貝爾的目光之所以會頻繁飄向我,純粹是由於自己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線比較符合一般男人的喜好罷了。
──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被盧克以外的男人欣賞會感到開心什麼的我才沒有──
──不要懷疑,我說真的!
就在阿貝爾因為鸚鵡的質疑而一臉窘迫的時候,一直保持靈體狀態的伊莎突然在朵朵身旁現形,並以滿盈著好奇的視線盯著人型貓咪那鮮嫩多汁的小肚肚不放。
「好像真的有變胖一點……?」
「怎麼連伊莎妳都這樣說!」
朵朵說話的聲音裡充滿委屈。
安娜揚起眉毛,詫異地眨了眨眼:
「真稀奇,伊莎妳不是一直都喜歡故意和我唱反調嗎?」
伊莎像個負責解說案件真相的偵探一樣豎起食指:
「安娜妳搞錯了,我不是喜歡和妳作對,只是習慣點出事實而已,我現在的意見不是和妳一致嗎?」
「雖然妳嘴裡那句『只是習慣點出事實』很明顯是在撒謊,不過今天就先算了,」安娜一臉嫌惡地皺起眉頭:
「現在最重要的還是逼朵朵承認自己變胖這件事。」
「為什麼安娜妳對我有沒有變胖這件事那麼執著啦!」
「那是因為安娜她有想確認的事情吧?」伊莎輕輕地把手放在人型貓咪的肚皮上:
「如果只是單純變胖,是不可能只胖肚子的……臉呀,手臂呀,大腿呀應該通通都會受到影響,可是朵朵妳這次卻只有肚子長肉呢。」
雪貂那海藍色的瞳孔瞬間變得銳利。
彷彿月光似的銀白鬢髮隨著伊莎轉頭的動作輕微晃蕩。
「我說朵朵,妳是不是在對大家隱瞞些什麼呢?」
伊莎那意有所指的溫柔語氣,令車廂裡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往朵朵身上聚集。
「好啦……」人型貓咪垂下腦袋,一臉侷促地玩起手指。
陽光將她那亮麗的柑色系大波浪捲襯托的更加惹眼明亮。
她害羞地捧住雙頰,以自言自語般的口吻小聲地說道:
「伊莎猜的沒錯,朵朵確實是懷孕了。」
觀察力敏銳的安娜、伊莎和憶起萊爾囑託的我,同時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
車廂裡只有阿貝爾發出驚呼。
馬車轉眼間就抵達了凱瑟琳皇宮。
車窗外那萬頭攢動、人山人海的景象令朵朵、阿貝爾以及伊莎還沒下車就陷入沉默。
安娜可能是因為早有預期所以沒有顯露出半點吃驚的樣子,我的話則是由於詹上輩子早就在電視上看過奧運或是演唱會之類的活動轉播,因此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
一下馬車,帝國皇室安排的接待員便立刻過來檢查請柬,在核對過請柬上的姓名,確認觀禮者的身份與賓客名單一致之後,迎賓女僕便領著大家從側門悄悄進入皇宮,前往宮殿二樓的露天花園,根據她的說法,菲利斯將曾和他一起對抗過中央教會的大家視為貴賓,是屬於有資格在皇宮內進行觀禮的那批。
露天花園提供的視野非常好,從這裡往下看去,能夠把菲利斯待會即將進行演說的露台,還有宮殿前方那約莫半個體育館大小的景觀廣場通通盡收眼底。
和以往只有衛兵零星駐守在宮殿周遭的模樣不同,作為帝國門面的花園廣場如今因貴族與其侍從們的頻繁進出而顯得無比熱鬧。
貴族們的站位儘管看似凌亂散漫,但只要稍微花點心思觀察一下,依舊可以從那些世家大族選擇佔據的位置中找出一定的規律。
最靠近宮殿入口,穿著最光鮮亮麗,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驕奢之氣的那幾批,毫無疑問是帝國最著名的前幾大世族。
如果自己沒有猜錯,那些趾高氣昂的貴族們應該是帝國各省份的當家或是領主,將建國英雄的名字當作姓氏世世代代傳承下去的他們,至今仍統治著狄波盧奧瑪境內超過七成以上的土地。
正當我還在懷疑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時,突然出現在視線裡的艾格文證實了我的猜想。
艾格文叔父是塔科特的兄弟,伊莎的父親,同時也是謝維圖拉爾領的新任領主。根據爺爺羅倫特的說法,由於艾格文的品格有嚴重的瑕疵,所以當初他才會選擇讓塔科特繼任領主,好避免艾格文那只顧享樂,毫無責任感可言的糜爛生活態度打亂家族治理領地的步調。
不過,真不曉得羅倫特為什麼有那個臉質疑他大兒子的人格操守,就我看來,曾經試圖姦殺塔米雅的羅倫特才是家族裡最可惡的那個,他那副瞧不起平民的嘴臉正是整個帝國上流社會的縮影,也是菲利斯立志整頓和改革的目標。
艾格文在經營領地這方面雖然表現的不怎麼樣,但年輕時曾和地痞流氓互相稱兄道弟的他,似乎非常能體諒底層民眾的感受,外加塔科特在過世前似乎建立了一套能有效遏止貴族濫用權力的制度,因此叔父他在領民心中的評價似乎還算不錯的樣子。
菲利斯前陣子是這麼跟我解釋的。
撇除上述提到的那些,現在的艾格文身邊還站了兩位年紀約莫十歲左右的貴族男孩,他們不只長得像艾格文,腦袋上也都頂著一頭只有謝維圖拉爾家族血脈才會擁有的銀髮。
假如沒有意外,那兩個男孩應該是艾格文藏匿起來的私生子,畢竟自己離開謝維圖拉爾領前後也不過才三到四年,倘若他是在這段時間裡續弦的話,兩名男孩的年紀根本就無法對上。況且,領主位階的貴族結婚通常是轟動貴族社交圈的大事,不可能完全沒消沒息,先前與安娜處於敵對狀態時,她之所以有辦法調查到塔米雅的平民身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除了繼承英雄之名的四大貴族外,還有四支自己認不出來的家族分別佔據廣場最靠近宮殿的位置。
依照安娜的說法,這四支家族分別為由她爺爺──也就是現任宰相圖奧斯所引領的洛德泰爾家、還有在引進人偶技術的奧爾伯爵崛起前,被歷代皇帝所倚重的托爾巴勒家、外加以研發新技術聞名,至今仍在對魔導人偶進行逆向工程的布蘭特利家,以及六百年來一直都在致力培養優秀學者的威爾頓家。
儘管這八個世家大族裡面有好幾支對帝國的重要性已經不如以往──例如自己出生的謝維圖拉爾家,實際上早已被居住於首都圈內的貴族們評價為是只能在邊境苟延殘喘的三流家系,然而撇開實質影響力的強弱不談,這八個家族依舊在表面上支撐著帝國。至少,沒有貴族敢在登基大典這樣的公開場合裡當眾貶低或是挑釁他們。
至於那些像是鬣狗一樣徘徊在這八大家族背後,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的,則是定居在首都圈的其他二、三線貴族。
而這裡頭又有少部份家族透過聯姻或是資助下級貴族之類的經營策略,獲得了不亞於八大世族的政治影響力,吉娃娃蘇菲雅身處的富蘭克林家便是其中的典型。
講解完會場內幾個比較需要提防的家族背景,以及他們背後的政治勢力後,安娜將目光對準了廣場外圍那些彷彿鴿群般聚集的人潮。
「剩下那些沒提到的,大多是些徒具頭銜的下級貴族,或是透過經商致富後,企圖藉由討好統治階級躋身上流階層的平民,當然,裡面多少也混進了一些只是單純對新皇帝感到好奇的一般人就是。」
包含已經靈體化的伊莎在內,聽完安娜解說的所有人不住點頭。
她根本就是狄波盧奧瑪貴族社交圈的百科全書。
正當眾人無不為了安娜投注在政治上的心力感到欽佩時,露天花園的入口附近突然傳出一個令人熟悉的清亮嗓音。
「大家在聊些什麼呢?」
聖女愛琳正笑盈盈地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