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為了在接待各種族使節的同時向鄰近國家強調帝國的強大與富庶豐饒，從交接儀式開始到整個登基慶典落幕的這段期間內，凱瑟琳皇宮將連續舉辦七場晚宴，直到與會的所有賓客都對狄波盧奧瑪的強盛留下深刻印象為止。

　　另一方面，由於帝國的傳統文化裡有著貴族仕女出席公開場合時，穿著不得與先前重複的不成文規定，因此朵朵、安娜和我在上午的儀式結束後便匆忙返回宿舍換裝。

　　安娜挑選了件與她髮色一致的咖啡紅露背晚禮服；朵朵則是選擇瀰漫著夢幻氣息的蘭花紫上衣，搭配同色系的魚尾裙去修飾她略顯豐滿的大腿；至於向來抗拒暴露穿著的自己，最後決定用安全卻又不失性感的山茶紅無袖高領蕾絲，加上方便行動的直筒裙出席宴會。

　　順帶一提，伊莎因為不想在菲利斯面前現身，所以決定留在宿舍照顧伊凡；不太擅長應付這類貴族社交聚會的阿貝爾也同樣沒有打算赴宴。

　　願意出席的只剩立志要在耶格凱爾振興家族威名的人形貓咪朵朵，以及一直醉心於拉幫結派的鸚鵡安娜，外加抱持著「反正過來看看也不會少塊肉」心態的自己。

　　等到再次抵達凱瑟琳皇宮時，時間已經接近傍晚。

　　安娜、朵朵和我在迎賓女僕引領下來到了位於宮殿二樓的宴會廳。

　　天花板上超過二十盞以上的水晶吊燈，將金碧輝煌的宴客大廳映照的無比明亮。

　　

　　晚宴似乎還沒正式開始。

　　證據就是作為宴會舉辦人的菲利斯並不在場。

　　然而，這對與會的貴族們來說好像不太重要。

　　他們有的在舞池附近竊竊私語，像是在交換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情報；有的則是嘗試與那些來自異地的人型種族進行交談──當然，其他種族裡自然也有對人類抱持著濃厚興趣的傢伙，例如某個將自己打扮的宛如個饒舌歌手一樣的壯碩男性精靈，嘴裡鑲滿金牙的他，感覺隨時會搖晃手指上那充滿暴發戶氣息的金戒指來段即興說唱。

　　……總感覺自己彷彿曾在哪看過他？

　　朵朵適時解答了我的疑惑。

　　她小小聲地問道：

　　「那邊那個把自己打扮得非常奇怪的男精靈，跟半年前一直在坎培爾裡勾搭女學生的是不是同一個啊？」

　　安娜用彎曲成問號的食指抵住下頷：

　　「瞧他那副色瞇瞇的模樣，應該是同一個人沒錯。」

　　「你們看，」安娜轉頭，一邊搖晃著她那容易令人聯想到鸚鵡的金綠色挑染，一邊壓低聲音：

　　「他今天也一樣在搭訕那些穿著比較暴露的貴族女孩。」

　　「真是下流。」人形貓咪望向男精靈的眼神中充滿嫌棄：「最討厭那種男女關係混亂的人渣。」

　　背上插了好多枝箭的我假裝出深有同感的樣子緩緩點頭。

　　……不知道自己跟盧克還有伊莎之間的相處模式，算不算得上是朵朵口中的「男女關係混亂」呢……

　　就在雙手抱胸的自己，正皺著眉猶豫下次要不要找個機會來探探人形貓咪口風時，一位頭髮如同鳥窩般亂成一團的年輕男性突然走進會場，並在一陣東張西望後和我對上視線。

　　男人身著一襲紺青色的軍裝，鼻樑上掛著一副對他消瘦的雙頰來說尺寸有些不太合適的方框眼鏡。令人容易聯想到鷹嘴豆的橙紅色瞳孔裡先是閃爍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輕蔑，隨後才換上貌似友善的虛假笑容。

　　我對這個人有印象，他似乎是菲利斯一手創建的改革派幕僚團的核心成員之一。

　　盧克曾經和我介紹過他，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的話，男人的名字應該叫做賽希爾。

　　賽希爾筆直地朝我們走來。

　　察覺到對方前進的方向還有目光落在這裡，安娜搶在朵朵和我之前行了個屈膝禮。

　　提裙禮雖然更能突顯女孩的身體曲線之美，但過度示弱容易將自己的貶得太低，安娜對於社交規則的熟悉令她幾乎無時無刻都能作出堪稱完美的應對。

　　她恭敬地低下頭：

　　「敢問威爾頓伯爵是為何而來呢？」

　　安娜果然知道對方的來歷。

　　「陛下有話要我代為轉達給妳們幾個。」

　　頭上頂著淡藍色鳥巢的賽希爾微笑，總感覺耳邊一直傳來嗷嗷待哺的小鳥啾啾亂叫的聲音。

　　等等會不會有麻雀飛進他那顆鳥窩頭呀？

　　「他希望妳們能玩得盡興一點，同時盡量出席剩下幾天的晚宴，陛下說自己沒什麼朋友，多幾個認識的人在場他會比較好打發時間。」

　　「謹遵菲利斯王的旨意。」安娜頷首。

　　「還有，如果累了或是想要休息的話就到三樓，陛下有特別為妳們準備房間。」

　　看起來非常疲憊的賽希爾有氣無力地搥打他痠痛的肩膀：

　　「不過，進去之後會不會被陛下扒光衣服我就不知道了。」

　　安娜、朵朵和我一起失笑出聲。

　　然而自己並不是真的想笑，只是陪著安娜和朵朵作作樣子而已。

　　畢竟曾在賽希爾眼底一閃而逝的那份鄙夷，已經令自己下意識地提高警戒。

　　賽希爾轉頭看向我，鏡片上的反光讓人無法看清他藏在眼鏡底下的真實情緒：

　　「侍衛長說他今天會一路值勤到晚宴結束，如果聖女大人不想等他的話可以先走。」

　　「還麻煩伯爵大人您替我向盧克轉達，」我輕輕揚起嘴角：「有些話要從當事人嘴裡說出才有意義。」

　　賽希爾點頭表示明白。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望著賽希爾離去的背影，朵朵有些遲疑地說道：

　　「那個人給我一種充滿距離的感覺。」

　　「威爾頓家的人都是這樣。」單手抱胸的安娜攤開一隻掌心：

　　「比起在這類社交聚會跟其他貴族玩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政治遊戲，他們更喜歡把自己關在暗不見天日的書房裡鑽研一些不知道派不派得上用場的學問。諷刺的是，這種不喜歡參與鬥爭的學者性格反而令他們一直都非常受歷代皇帝倚重，甚至還成了八大世家的其中一員。」

　　我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

　　

　　「……原來不只我一個人認為他笑得有些勉強。」

　　「看威爾頓家不順眼的家族可多著呢，」閉上雙眼的安娜聳了聳肩：

　　「畢竟他們很容易不自覺擺出一副自視甚高的模樣。話說回來，不過就是搞研究而已，沒事把姿態擺那麼高幹嘛？真是搞不懂他們。」

　　人形貓咪若有所思地摩娑著唇：

　　「如果在某個領域取得很厲害的成就的話，很難不為此感到自豪吧？」

　　「但那跟瞧不起人是兩碼子事，我有因為自己出身比較高貴就動輒貶低別人嗎？」

　　想起自己剛認識安娜時她那副討人厭的態度，我忍不住白了安娜一眼：

　　「……妳敢說自己沒有？」

　　「敵對狀態要另當別論。」雙臂環胸的鸚鵡悶哼一聲：

　　「而且，全力擊潰對手也是一種對敵人的尊重，一般人可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

　　

　　我對安娜比了個伸出舌頭的鬼臉：

　　「晚點再來跟妳吵，我先去找些吃的。」

　　「佩姬等我！」

　　朵朵匆忙跟上。

　　橘貓對吃果然毫無抵抗能力。

　　考慮到油炸類食品所導致的皮膚出油很有可能會破壞妝容，我決定以味道比較清淡的水果當作主食，至於蛋白質什麼的就等晚上回到軍官宿舍後再說。

　　

　　朵朵似乎和自己抱持著同樣的想法，向來貪吃的她今天意外地收斂許多。

　　值得一提的是，取餐過程中陸續有貴族朝我鞠躬或是點頭致意，一開始我還有些納悶自己為什麼會被他們這樣對待，直到某位打扮得宜的少婦在行禮時忽然拋出一句「願聖神照亮聖女大人前進的道路」，我才終於恍然大悟。

　　

　　……自己在教會露臉的次數明明屈指可數，佩姬身為聖女這件事到底是怎樣傳開的呀？

　　也許是自己一臉疑惑的樣子激起安娜的同情，她走到我身旁悄聲說道：

　　「大家對傳聞中的第二位聖女都非常好奇，如果沒有意外，我想佩姬妳的長相在耶格凱爾境內應該已經人盡皆知。」

　　鸚鵡的解釋令我愣了一下。

　　「其實我老早就想跟佩姬妳說了，」安娜說話的口吻有些幸災樂禍：「妳下次說謊前應該先好好想想，或是找個人商量一下。」

　　她用修長白皙的食指輕抵我的鼻子：

　　「──『聖神萊爾這次是為了對付潛伏在中央教會的異教徒，所以才一次安排兩名聖女現世。』這個解釋乍聽之下雖然合情合理，可是一個時代同時出現兩名聖女這件事，對帝國還有中央教會來說可都是頭一次喔。」

　　停頓片刻後，安娜狐疑地皺眉：

　　「我說佩姬妳該不會沒意識到這是多麼稀奇的一件事吧？」

　　我縮起肩膀，怯懦地點了點頭。

　　畢竟自己一直以為只要搬出『祂』的名號就可以輕鬆解決大多數人的質疑，從來沒想過要從歷史或是其他貴族的視角去看待事情的嚴重性。

　　安娜狡慧烏黑的瞳眸幾乎快從眼眶全部消失。

　　「……妳是笨蛋嗎？」

　　揮舞著食指的安娜壓低聲音喋喋不休地數落我，佩姬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