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儘管菲利斯與愛琳都曾公開表示，只要佩姬和盧克有那個意願，皇宮還有聖殿隨時都能借給我們舉辦婚禮，不過考量到帝國皇室以及中央教會間至今仍維持著表面上的敵對，我們最後還是決定依照原定計畫在軍官宿舍鋪上紅毯，好避免立場相左的菲、愛兩人在大庭廣眾下同時現身。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來到了我和盧克互許終身的日子。

　　推開窗戶，天空萬里無雲，晨曦彷彿瀑布一樣豪邁地灑進房內，將傢俱還有地板上的木質紋路映照得無比清晰。

　　在確認鏡子裡穿著婚紗的自己堪稱完美，根本就是無懈可擊後，我請化身為新娘秘書的人形貓咪為我戴上頭紗，然後在女孩們的陪同下踏著自信優雅的步伐下樓。

　　自氣窗照射進樓梯間的陽光，使瀰漫於空氣中的塵埃變得僅憑肉眼便隱約可見。

　　初秋的日照並不炙熱，相反的還令人感到心曠神怡，假使是在自己成長的謝維圖拉爾領，這時很有可能已經開始降雪，類似地球俄羅斯的高緯度環境令那片曠野的冬天來得比帝國其他省份要早，依照季節不同，白天與夜晚的持續時間也較其餘領地要長。

　　雖然不至於出現永晝永夜這類極端狀況，但還是令自己剛轉生那幾年有些適應不良。

　　我還記得自己是在大雪紛飛的晚上出生。

　　火爐旁塔科特那嚴肅中帶點憨直的臉孔，還有塔米雅那溫柔與壞心眼並存的笑容又一次浮現在眼前。

　　

　　十五年一眨眼就過去了。

　　包含自己在內，當初誰都沒有辦法料到佩姬．塔米雅．謝維圖拉爾竟然會在成年當天就立刻步入禮堂。

　　畢竟人生本來就難以預測。

　　不過，可以的話，我還是會想讓塔科特與塔米雅看看他們女兒──也就是自己披上婚紗的樣子，然後再親口告訴他們，佩姬現在過得很幸福，請他們不要為我擔心。

　　想到這裡，眼眶不由得濕潤了起來。

　　不好，如果這時候掉眼淚，妝肯定會糊掉，要想辦法控制好情緒才行……

　　

　　伊莎似乎洞悉了我的苦惱，她貼心地為我遞上手帕：

　　「要是佩姬妳把妝哭花的話，待會我就看不到艾德蘭因為妳的美貌在那兩眼發直的糗樣了。」

　　雙手抱胸的安娜閉起一只眼睛：

　　「伊莎妳想太多了，在妳們倆去阿斯嘉領的那幾個月裡，艾德蘭他已經和富蘭克林家那隻瘋狗悄悄好上，真不曉得我們的馴犬大師是怎麼把那傢伙馴服的服服貼貼。」

　　我困惑地歪過腦袋：

　　「……富蘭克林家的瘋狗？」

　　「蘇菲雅，」朵朵連忙補充：「就是那個在分班團體戰時邀請艾德蘭加入她隊伍的蘇菲雅啊！」

　　哦……原來是那個把自己打扮得像棵聖誕樹一樣紅髮吉娃娃啊！

　　稱呼她為瘋狗確實是很適合呢。

　　聽到這個值得慶賀的消息，我忍不住微微揚起嘴角：

　　「原來艾德蘭和那女孩走在一塊了，難怪他最近看我的眼神沒有以前那樣靦腆。」

　　「我是滿佩服艾德蘭的啦，」鸚鵡嘆了口氣：「馴服那條見人就咬的瘋狗要花多少心力我可不敢想像。」

　　「安娜妳超過分呢！」

　　朵朵噗哧一笑。

　　女孩們在嘻笑聲中來到了宿舍的一樓大廳。

　　臉上掛著尷尬微笑的艾德蘭朝著大家迎面走來。

　　單手叉腰的他沒好氣地瞪著安娜，褐黑色的馬尾在後腦杓微微擺盪：

　　「真是的，要說別人壞話好歹也小聲一點。」

　　鸚鵡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緊接著，艾德蘭轉頭望向我，他那宛如橄欖石般的翡翠色瞳孔裡滿盈著真誠的祝賀：

　　「恭喜妳。」

　　我對他回以真摯的微笑：

　　「也恭喜艾德蘭你找到值得用盡一生去呵護的女孩。」

　　艾德蘭難為情地搔了搔臉頰：

　　「……我想自己鑑賞女孩的眼光一定是被派屈克給影響了，不然在認識蘇菲雅前我都是一心向著佩姬妳的。」

　　我笑著搥了兒時玩伴的胸膛一下：

　　「都已經跟蘇菲雅交往了就不要說這種話，她聽到肯定會很傷心的。」

　　艾德蘭搖搖頭，露出釋懷的笑容：

　　「不，給蘇菲雅聽到也沒關係，因為這是她攻佔我心房的證明。」

　　一直默默聽著我們說話的伊莎突然睜大她那彷彿貓咪般圓潤的雙眼：

　　「艾德蘭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擅長甜言蜜語了？」

　　「這個嘛……」他閉上雙眼，攤開一只掌心：「用安娜的說法來講就是馴犬需要。」

　　大家再次笑成一團。

　　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英俊挺拔的盧克走進了大廳。由於要與平日穿慣的純白軍裝作出區隔，今天他穿著帝國皇室為他量身訂做的藏青色燕尾西裝。不過也許是考慮到過度一致的色調容易讓人感覺到單調，西裝外套的肩膀、衣袖，以及口袋等縫線較為明顯的地方，全都採用了黃金製成的絲線去增添細節，好令整套服裝看起來不至於那麼枯燥乏味。

　　這是只有盧克才有辦法駕馭的衣裝搭配。畢竟如果沒有出眾的體格跟與之相襯的氣度，任何金光閃閃的打扮都會使庸俗與尊貴間的界線變得模糊，那位總是喜歡把自己打扮成饒舌歌手的精靈王子就是最好的例子。

　　「菲利斯、愛琳還有岡薩雷斯他們都到了。」

　　盧克筆直地走向我，他那張雋朗迷人的臉上今天也依舊蘊含著陽光：

　　「我們早點出去，不要讓大家等太久。」

　　即使早就知道盧克天生就少根筋，我還是故意裝出生氣的模樣的瞅了他一眼。

　　「盧克你是不是有什麼話還沒對我說？」

　　他困惑地皺眉──

　　「……我還有什麼沒跟妳說的嗎？」

　　盧克的不解風情令伊莎、安娜還有朵朵接連開始偷笑。

　　壓抑住露出大片眼白的衝動，雙手叉腰的我將上半身微微前傾，然後抬眼斜斜地望著他：

　　「我說盧克你該不會把菲利斯曾經教給你的那些技巧給忘得一乾二淨了吧？」

　　「……技巧？」頭上冒著問號的盧克顯然完全沒搞清楚狀況：「菲利斯教過我哪些技巧……？」

　　雪貂、鸚鵡還有人形貓咪同時笑彎了腰。

　　伊莎更是笑到連眼角都泛起淚光。

　　氣得險些暈過去的我一邊噘起唇，一邊伸出白皙修長的食指用力抵住盧克鼻子：

　　「就是那些討好女孩的技巧啊──！」

　　講到這裡，盧克終於恍然大悟。

　　現在才想到要亡羊補牢的他連忙牽起我的手：

　　「這件婚紗與妳真配。」

　　緊接著，盧克露出了連好萊塢巨星都相形失色的颯爽笑容：

　　「佩姬今天超美！」

　　「……這還差不多！」

　　我笑盈盈地點頭。

　　

　　有鑑於軍官宿舍的設計和大小其實並不適合舉辦大型宴會，同時與會的賓客裡還有像獅子這種需要多一點空間來活動筋骨的朋友，所以盧克跟我最終決定在宿舍外面的花園來場戶外婚禮，好讓赴宴的大家都能玩得盡興愉快。

　　一推開宿舍大門，四周便傳來熱烈的掌聲，以提著花籃的女僕妲莉為首，包含狗先生詹姆士在內的宿舍居民們紛紛灑花獻上祝賀，令過了花季的花園瞬間變得五彩繽紛。

　　當然，這之中自然也有不少碎花被風陸續捲走，挾帶著眾人的祈願直奔天際。

　　在笑著和獅子還有菲利斯等人打過招呼後，我挽著盧克的手來到大家昨天花了一個下午搭建的鮮花拱門。

　　作為婚禮見證人的愛琳正站在那裡等著我們。

　　向來知書達禮的愛琳非常清楚新娘才是婚禮的焦點，因此特地在彷彿薄紗一樣輕盈透明的聖女裝束底下多穿了件絲質襯衣，好避免過度強調身材曲線的暴露衣著搶走佩姬的風采。

　　不過愛琳的擔心顯然是多餘的，畢竟穿著婚紗的自己可是傾城傾國的等級，用稍微古樸一點的敘述就是「美得不可方物」，絕對沒有被比下去的可能。

　　挺起胸部的我得意洋洋地想。

　　笑容滿面的愛琳將側臉斜貼在合十的雙手上：

　　「兩位已經準備好了嗎？」

　　盧克和我在交換過眼神後同時點頭。

　　「那麼，就讓我們跳過那些徒具形式的祝賀，直接進入主題吧。」愛琳輕輕勾起嘴角：「你們應該不會介意吧？」

　　「當然不會！」我笑著搖了搖頭。

　　「這樣正好，」盧克微笑：「我剛好討厭那些繁文縟節的東西。」

　　而就在擔任證婚人的愛琳正準備接著說下去時，盧克卻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忽然伸手制止了她：

　　「雖然有些突然，但誓詞什麼的能讓我自己決定嗎？我有些話想親口告訴佩姬。」

　　「當然可以，」愛琳臉上浮現和煦的笑容：「說到底，教會只是代替聖神賜予新人祝福而已，當事人本來就有任意更改誓詞的權利。」

　　「那就好。」盧克理解地頷首。

　　然後，側過身體的他輕輕牽起我的手，那對彷彿湖水般深邃的墨綠色眼眸裡瀰漫著對佩姬的疼惜。

　　我在盧克的眼中看見自己，看見佩姬。

　　「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自己出生的謝維圖拉爾家。」

　　盧克開口，陽光在他那輪廓分明的臉龐上滯留。

　　「畢竟無論是剛愎自用，從不把別人當一回事的爺爺，還是活在他的斥責之中，缺乏自信到叫人看不下去的老爸，謝維圖拉爾家的每個人臉上總是蒙了層陰影，就連負責伺候他們的女僕也沒有例外。」

　　盧克抿了抿唇：

　　「由於那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實在太過糟糕，所以老媽死後我一逮到機會就往外跑，能不回家就不回家，直到十歲那年尤薩陛下突然指派我擔任菲利斯的護衛，我才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解脫。」

　　臉上掛著自嘲微笑的他看起來有些猶豫：

　　「大家都說我跟菲利斯一見如故，但實際上是我刻意討好他的。」盧克嘆了口氣：「──為了逃離那個死氣沉沉的家。」

　　他輕輕捏住我的掌心。

　　「可是等我十八歲那年再次回到家時，事情卻發生了變化。包含總是在唉聲嘆氣的老爸在內，家裡所有人的表情全都明亮了起來，而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佩姬妳的關係──儘管妳可能毫無自覺。」

　　盧克緩緩揭開自己面前那彷彿霧一邊輕薄的蕾絲頭紗。

　　「佩姬妳的存在、妳的成熟、妳的溫柔體貼彷彿太陽一樣照進了每個人的心中，家裡的所有人都因為你的出現而得到救贖，就連我也是一樣。」

　　他深情款款地注視著我：

　　「在認識妳之前，我一直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出生在這樣一個糟糕的家系，不過現在我明白了，佩姬妳就是我出生在謝維圖拉爾家的理由，萊爾『祂』就是為了讓我遇見妳，才會把身為奇蹟之子的我安排在這裡。」

　　我俏皮地噘起唇：

　　「……真是的，太誇張了啦！我才沒有盧克你說的那般厲害！」

　　「不信的話妳可以去問問看妲莉跟伊莎，要不然安娜和愛琳也行。」

　　「盧克你怎麼和伊莎一樣，老是喜歡叫其他人為自己的意見背書呀！」

　　「因為那些都是事實。」

　　說完，盧克將慢慢臉靠了過來──

　　包含催促新人接吻的口哨聲在內，周圍傳出各種鼓譟。

　　盧克一字一句地問：

　　「佩姬妳願意成為我的新娘嗎？」

　　「……這不需要問吧？」

　　滿臉通紅的我閉上雙眼，用濃情密意的一吻代替回答。

　　繡滿雕花的婚紗裙襬隨風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