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光劍「佩姬」-230 神明的第十一度來訪


  在名為厄瑞那的這顆星球上,儘管各種族間的語言,文化還有宗教信仰大多不盡相同,但人們還是依照雪月莎莉娜、青月瑟絲妮,以及血月尤莉絲汀她們現身星空的規律,各自為這些色彩迥異的夜晚賦予了相似且充滿詩意的名字。


  例如三枚月亮齊聚一堂的晚上通常被稱為合聚,莎莉娜與瑟絲妮一同高掛夜空的那天叫作蒼銀織,而尤莉絲汀獨自照亮大地的夜晚則有個讓人不太舒服的稱呼──「禍紅」,傳說帝國歷史上幾個較為著名的大型災害都在禍紅之夜發生,塔米雅以前是這麼跟我解釋的。


  除了上述幾個組合之外,其他還有紅青共治的碧焰、雪血交融的爐火、莎莉娜孤掛天際的花雪,以及瑟絲妮獨抱星塵的青照。


  晚餐結束後,安娜、伊莎與我隨著人形貓咪一起來到頂樓散心,對於四個月前就以返鄉作為藉口向學校請了長假,好藉此隱瞞自己早已懷孕這件事的朵朵而言,耶格凱爾燈火通明的夜景雖然使眾人頭上的那片星空遠不如榭菈那般瑰麗,卻也足以排遣她的思鄉之情。


  今晚是一個月一次的合聚之夜。


  顏色迥異的三顆月亮各自統治著長空的一隅。


  初春特有的沁涼使人形貓咪不自覺扣緊了鸚鵡借給她的貂皮大衣。


  同樣材質的風衣安娜去年冬天不知道為什麼一口氣買了三件,令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想透過穿戴這些價格昂貴的皮草去挑釁伊莎。


  畢竟向來爭強好勝的安娜絕對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刺激對手的機會,而且褐、黑、白三套不同顏色的貂皮大衣裡,她最中意也最常拿出來穿的又恰好是白色那件。


  這種不服輸的倔強個性正是安娜可愛的地方。


  ……雖然變成敵人時會很討人厭就是了。


  憶起剛認識安娜時她那處處刁難的模樣,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而就在自己正忙著胡思亂想的時候,人形貓咪那清澈的嗓音突然將我拉回現實。


  「好冷。」


  抬頭仰望星辰的朵朵微笑,呼吸在她嘴邊凝結成白霧:


  「還好今天晚上的星星夠漂亮。」


  「我都快凍死了,」縮著肩膀的安娜不停搓揉雙手:


  「真搞不懂這天氣,白天明明還很暖和,怎麼一到晚上就冷的和冬天沒兩樣?」


  接著,她一臉埋怨地看向朵朵,褐黑色的瞳孔中滿盈著責難:


  「話說回來,星星這種東西又不會跑走,妳為什麼偏偏要挑這麼冷的天氣跑到頂樓散心?」


  也許是因為懷孕的關係,脾氣最近變得越來越暴躁的朵朵朝安娜翻了個白眼:


  「怎麼,一時心血來潮也不行嗎?」


  人形貓咪伸出食指一下一下戳著鸚鵡的胸口:


  「而且是安娜妳自己要跟來的,我可沒有拜託過妳。」


  鸚鵡霎時語塞。


  只見漲紅了臉的安娜雙唇不停開闔,似乎還想抗辯什麼,但隔沒幾秒便選擇放棄。


  雙手抱胸的她撇過頭哼了一聲。


  「好了啦,」伊莎見狀適時打了圓場,她像是安慰小動物般伸手摸摸朵朵的頭:「一直生氣對肚子裡的小寶寶不好。」


  「我才沒有生氣,」看來今天的朵朵不是貓咪,而是獅子,她呲牙咧嘴地說道:「只是剛好想修理安娜而已。」


  「這分明就是在生氣,」我掩嘴偷笑:「朵朵妳把安娜那套口是心非給學了個十足十呢!」


  鸚鵡與貓咪異口同聲──


  『才沒有!』


  「我什麼時候口是心非了?」、「我才不像安娜她一樣老是在鬧彆扭!」


  意識到繼續這樣下去只會沒完沒了,伊莎跟我在透過眼神確認彼此心裡想的是同一件事後,決定一起轉移話題。


  盯著朵朵那日漸膨脹的肚皮,我歪著頭好奇地問: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有十個月了吧?」


  「差不多,」朵朵用手托住肚子,這陣子她似乎連光是站著都會感到吃力:「安娜前些日子替我安排的醫生也是這樣判斷。」


  伊莎一邊扶著膝蓋一邊讓身體前傾,同時將臉湊向人形貓咪那高高聳起的肚皮。


  她睜大了彷彿幼貓般圓潤的雙眼,可愛的模樣連動畫電影裡專門負責賣萌的鞋貓劍客都會自嘆弗如。


  雪貂抬眼問道:


  「有辦法提前知道小寶寶的性別嗎?」


  「沒有辦法,」朵朵搖了搖頭:「可以的話我也想早一些知道,這樣就可以先幫他準備好玩具還有衣服。」


  「還好奧薇莉雅不在,」安娜一手抱胸,一手托住下頜:


  「不然這件事肯定又會被她拿來當成開設賭盤的材料。」


  人形貓咪俏皮地閉起一隻眼睛:


  「我覺得奧薇莉雅她八成早就做好準備,下次見面時她說不定就會興高采烈地問大家要不要下注呢!」


  朵朵的猜測使大家紛紛笑了出來。


  想起每次一提到賭時,奧薇莉雅那對湖藍色的眼眸便會綻放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異樣神采,我下意識地揚起嘴角:


  「確實,她現在很有可能正忙著在計算賠率。」


  「不過小寶寶的性別還是很令人好奇,」伊莎臉上掛著迫不及待的笑容,彷彿巴不得寶寶馬上出生:


  「我可以聽聽看嗎?小男孩通常比較會皮一點,我覺得自己應該有辦法聽得出來。」


  「當然可以。」


  人形貓咪才剛點頭,雪貂便立刻把耳朵貼了上去。


  女孩們屏息以待。


  經過了將近一分鐘左右的沉默之後,伊莎喜孜孜的抬頭:


  「男的!」


  「其實我也覺得是男孩,」儘管寶寶還沒出生,可朵朵臉上已經寫滿寵溺:


  「畢竟他每次踢我肚子都好用力呢!」


  「說到這裡,萊爾『祂』比較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雪貂抬眼問我。


  我歪著腦袋稍微思考了一下。


  關於自己為什麼會變成女孩,以及萊爾對於使徒性別的喜好這些問題,自己印象中曾經問過『祂』兩次,第一次『祂』拋下了一句玩笑式的「因為很有趣啊!」來敷衍我,第二次的回答則是明確指出──這具身體──也就是名為佩姬的女孩在萊爾介入前其實是個死胎,如果『祂』沒有事先將詹的靈魂安放於此,那麼流產帶來的打擊會讓陷入重度憂鬱的塔米雅選擇自殺,而喪妻之痛也將使塔科特自此無心市政,令失去塔科特作為煞車的謝維圖拉爾領在羅倫特的獨斷專行下一步步迎向滅亡。


  ……也就是說,自己會作為一名女孩出生純粹只是意外,萊爾『祂』對於契約者的性別理論上應該沒有太多主觀想法,重點還是在當事人的性格與靈魂的契合度上。


  不過,考量到萊爾是生育與豐饒之神,使徒的好色與否在某種程度上會直接影響戰鬥能力這點,容易被下半身支配思考的男人也許會是較為理想的簽約對象,我想歷代聖女卸任後,教會往往需要等個三到十年才會迎來下一名聖女很有可能也是因為這原因。


  另外,聖女明明是神明親自選出的代言人,教皇卻才是教廷的實際統治者這件事,應該也跟這些漫長的空白脫不了關係。


  想到這裡,用食指抵住側臉的我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應該是男的。」我接續說道:「這跟萊爾的喜好無關,純粹是因為男人比較容易發揮『祂』賜給使徒的力量。」


  「……等等,」朵朵困惑地蹙眉:「為什麼妳們兩個會提到聖神大人?」


  這次換我詫異地瞪大雙眼:


  「我沒跟朵朵妳說過嗎?」我將手搭在朵朵的肩膀:「凱茲跟妳的孩子對萊爾來說非常重要,當年我之所以會路過星霜村,也是因為『祂』的囑託。」


  人形貓咪愣了一下。


  「……真的嗎?」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神明大人真的是這樣跟妳說的?」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凱茲跟我之間果然是命中注定!」雙手合十的朵朵一臉陶醉:「而且這代表聖神『祂』會保佑我的孩子平安長大,對於一個馬上就要當媽媽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情了。」


  伊莎微笑:


  「朵朵思考事情的角度已經完全是個媽媽了呢!」


  人形貓咪興奮地環視大家,令人容易聯想到螺旋麵包的大波浪捲隨著她甩頭的動作不停搖晃:


  「不只是我,大家以後都會的,因為懷孕可是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呢!」


  她似乎沒注意到伊莎那海藍色的瞳眸底下閃過了一抹哀傷。






  等到伊莎跟我回到寢室後,時間已經來到午夜。


  由於盧克今天負責執夜的緣故,原本三人共用的房間因為男主人的缺席頓時顯得有些冷清。


  ……原來他已經變成了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望著盧克堆放在衣籃的待洗衣物,脫下衣服的我寂寞地想。


  而正當雪貂跟我換好睡衣,準備一起鑽進棉被裡頭享受兩人世界的時候,萊爾毫無預兆地降臨了。


  ──時鐘的齒輪戛然而止、萬物的靈魂似乎慘遭被剝離、世界陷入寂靜。


  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


  以俊美白人青年外型現身的萊爾,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窗台上。


  『祂』的坐姿極度慵懶,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欠揍。


  話說回來,我記得萊爾曾經跟我提過,『祂』的外表會依當事人的信仰而有所不同──既然如此,如果我把信奉的對象從『祂』改成年輕時的李奧納多,那麼『祂』是不是有辦法變得再帥氣一點?


  ──至少笑起來不會像現在這麼討厭。


  決定了,就這麼辦吧!


  於是我一面驅逐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跑進自己腦海裡的摩根.費里曼,一面仔細回憶李奧納多.皮卡丘那稜角分明的臉龐。


  ……名字是不是記錯了啊?算了,管『祂』的。


  過了幾秒,萊爾的臉終於在我持之以恆的努力下開始逐漸模糊──


  察覺到是自己在暗中搞鬼,『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抹了抹臉,佩姬堅持了三秒左右的打拼瞬間付之一炬。


  一切恢復如初。


  雙手環胸的『祂』輕佻的抬眉:


  「好玩嗎?」


  我覺得自己現在一定笑的非常卑鄙:


  「超有趣的,祢要不要也試試看?」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伊莎一臉茫然,顯然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還有神明大人的臉剛剛為什麼會忽然糊掉?」


  渾身上下都瀰漫著微弱白光的『祂』從窗台上站起:


  「沒事,佩姬開了我一點玩笑而已。」


  接著,只見萊爾往化妝桌的方向伸手一抓,伊莎跟我從「布蘭佩洛」回收的指環便憑空出現在『祂』攤開的掌心。戒指的外觀乍看之下雖然樸素,可作工卻十分精緻,尤其是台座中央那代表著邪神的螺旋眼珠符號,更是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壓迫感。由於纏繞在指環上的詛咒實在太過濃厚,光是看著就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因此回到宿舍後自己就一直把它藏在梳妝台抽屜的夾層,好避免像是妲莉或是朵朵這類缺乏自保能力的一般人碰觸到它。


  『祂』一臉嚴肅地說道:


  「這東西非常危險,可以的話盡量不要讓它離妳太遠,還有,如果佩姬妳真心為朋友著想,我建議妳最好隨時把它帶在身上,連睡覺也不例外。」


  說完,萊爾將戒指拋向我。


  古銅色的指環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接住戒指的我皺起眉頭:


  「這麼重要的事怎麼現在才說?」


  『祂』臉上掛著苦澀的笑容:


  「因為多了些不得不分神處理的事。」


  「……聽起來好像有點棘手。」


  「確實是有一點,畢竟這次的對手相當狡猾,我跟妳都被『祂』擺了一道。」


  伊莎驀地從床上站起,睡衣的蕾絲裙擺在她白皙的小腿附近微微晃蕩。


  「什麼意思?」


  她一臉擔憂地問。


  『祂』壓低聲音:


  「封印前陣子被人動過手腳。」


  儘管萊爾的話裡沒有主詞,不過伊莎跟我心裡都很清楚『祂』口中的封印代表什麼。


  我輕輕咬住下唇:


  「……沒有觸發『最壞的結果』?」


  「這就是對手高明的地方。」


  『祂』用食指在交疊的雙臂上打著拍子:


  「安提斯透過製造雜訊分散了我的注意,好避免我在第一時間察覺『祂』的真實意圖。妳知道嗎?妳手裡那枚戒指實際上只是安提斯用來聲東擊西的幌子之一,目的是用來牽制我麾下的所有使徒,包括留在狄波盧奧瑪的妳。」


  這次輪到伊莎蹙眉:


  「智慧之神『祂』為什麼會想找祢麻煩?」


  「我們是競爭對手,諸神之間彼此妨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我握緊了手中的戒指:


  「祢沒有派人看守封印?」


  「那樣作會造成反效果。」


  萊爾將背靠在了牆上:


  「佩姬你要知道,如果妳在埋藏寶物的地方設置守衛,那麼所有人都會知道那裡藏著對妳來說十分重要的事物,因此除了跟我同樣身為神祇的『阿瑞托』之外,沒有任何人類或是神祇知道我把封印的核心藏在哪裡。事實上,就連六百年前負責重新封印邪神的耶格凱爾他們,事後都被我跟阿瑞托消除了部份記憶。」


  『祂』又一次補充:


  「而且,不對封印出手是諸神的共同默契,畢竟用來決定勝負棋盤一旦翻覆,眾神至今為止的佈局全會化為泡影──老實說,安提斯這一著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其實祢早就預料到會有這天對吧?」


  我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


  「要是那些神祇真的如祢所說那麼安份,祢就不會特意把封印藏起來了。」


  『祂』讚賞地揚起嘴角:


  「我不否認。」


  讀取了我跟伊莎心思的萊爾睜著半隻眼睛說道:


  「不過,事情倒也沒你們兩個想的那麼嚴重,邪神的封印目前仍相當完整,芮菈當初設下的保險現今也依舊在穩定運作,如果我猜的沒錯,安提斯麾下的使徒這次應該只是來替『祂』確認封印的結構,好藉此推算出『復甦之日』的正確時間。幸運的是,距離封印失效還有十九年,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做好準備。」


  「當然,這邊的策略也需要進行一定的調整。」


  『祂』將目光移向窗外眾星閃耀的夜空:


  「至於後面要做什麼,我過幾個月後會通知妳,在這之前幫我看好朵朵,確保她與凱茲的孩子平安出生。」


  我理解地頷首。


  聽完萊爾的解釋,表情明顯安心不少的伊莎咚的一聲坐回床鋪。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所以戒指的效果是什麼?」


  伊莎伸長潔白無瑕的項頸,像隻從雪堆中探頭的雪貂,一個禮拜前自己在她脖子上悄悄種下的草莓,如今早已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和佩姬好不容易才從布蘭佩洛的底層回收它,中間還有好幾次差點全軍覆沒,為了不愧對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溫蒂妮他們,我覺得自己必須得弄清楚它有多危險才行。」 


  「那東西是邪神身體的一部分。」


  萊爾閉上雙眼,散發著微弱白光的身軀在瑟絲妮與莎莉娜的共同照耀下逐漸變得淡薄:


  「它會侵蝕和腐化人的心智,並賜與佩戴者近似使徒的力量,另一方面,只要屍體足夠完整,用它來復活像是科加利斯這類已經滅絕的魔物基本上毫無困難,是非常危險的道具。」


  萊爾的解釋令我憶起了蟻后死前掛在嘴邊的瘋狂笑容。


  牠刻在迷宮墻壁上的那句──「let me go home,tired of this shitty shitty world!」──更是令自己記憶猶新。


  「我知道佩姬妳想問什麼,」萊爾與我對上視線:「妳猜的沒錯,蟻后和妳那位朋友她們確實都來自地球。」


  隨後,『祂』意味深長地說道:


  「但是,環境會徹底改變一個人,我希望妳千萬別忘了這點。」


  說完,萊爾的身影消散於朦朧的月色之中。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