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漆黑無明的終極黑暗中——

忽明忽滅的泡影載浮載沉，如同無垠星空中的點點星光，漂蕩在黑色記憶的洪流之中。

龐大繁雜的意識影象，如模糊的幻燈片般連續不斷地快速切換。

我，曾是個普通的女高中生。

一大早便追逐交通車趕著上學，嘴裡還叼著沒吃完的土司，對著車門嗚嗚噎噎地比手畫腳，請求司機打開門。

我，曾是個忙碌的上班族。

每天對著客戶鞠躬哈腰，面對主管沒來由的脾氣，深夜時分想起時還會氣得跺腳。

我，曾是個疲憊的母親。

在午後溫暖的客廳，一邊打掃一邊抱著懷裡正在喝奶的嬰兒，來回唱著世代傳承的搖籃曲，差點連自己都給催眠了……

我，也是個美麗的公主。

於王城塔樓的露臺上托腮，殷殷期盼勇者大人的降臨，卻沒想到召喚來的是異世界的高中生……

我，有時候並不是人類。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噁呃……

我，最近是個鄉下的男孩。

本想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繼承父親的田地，與青梅竹馬結為連理。

怎料想得到突然爆發了戰爭，連窮鄉僻壤的家鄉都被戰火波及。

「啊啊——好熱、好疼啊！……別開玩笑了，誰來救救我？好痛！嗚嗚……」

少年正於慣例的酣夢之間，夜晚被迫醒來後，好像就這麼被壓在了坍塌的房屋瓦礫堆中，下半身已經失去了知覺。

「嗚啊啊……我不想死……母親——」

——！

最後在一陣強烈的閃光中，少年的意識就此中斷，耳鳴的迴響也嘎然而止——

§

—無明的黑暗中—

［人格數據收集］……［完成］

［重建模型］……［失敗］

［丟失早期數據］……［啟動緊急程序］！

［人格系統重新啟動］……［成功］

［載入安全模式］……［存取記憶庫］

［生成應變人格］……［完成］

［注入世界］——

§

滴答……。滴答……。

（——呼啊啊～這、這裡是……？）

耳邊迴盪著水珠的滴落聲。

落水聲於過分寂靜的環境下顯得格外響亮，規律的節奏敲醒了我模糊的意識，發散的思緒緩緩聚合、漸漸地浮出了水面。

（噫呀！痛痛痛——！！）

醒來後緊接著的是頭痛，若還有太陽穴的話的位置傳來腫脹的脈動，如電擊般刺激著不知道存在與否的神經。

疑似大量龐雜的資訊一口氣灌入腦殼中，我無法思考亦無法出聲，只能忍耐鈍痛感逐漸散去，久久都不能回神。

（現在……我能看見、能聽到、也可以思考，但是……卻感覺不到手腳——？）

目前……能感知到光線，也確實聽見了水珠聲，觸覺與嗅覺則是……還不行。

雖然好奇我現在的狀態，但是——

（啊！身體！咦……？！這都是個啥啊——！）

黑暗潮濕的氣味與散發微弱螢光的蘑菇，讓我得以辨認環境。

一塊未經琢磨的放射星狀寶石，閃著悠悠的紅光就這麼鑲嵌在了巨大的石碑上。

石碑以詭異的重影狀態嵌在洞窟的岩壁中，以不規則頻率不斷震盪的倒影彷彿無法固定下來。

如血液流淌其中一般異質的光芒，沿著石壁的鑿痕上流動、收縮著……簡直像生物的血管般活著似的。

密密麻麻的線條與曲線布滿了目所能及的所有岩壁，不知道是誰人篆刻的文字漾著妖光緩緩蠕動，令人毛骨悚然——

…………

（嗯，是的……我就是其中那顆寶石。）

這下子連生物都不是了，我終於到達這個境界了嗎？哈哈哈……

我自暴自棄了一會兒。

在體感時間大約一個星期過後，我確認了幾項事實：

第一點，我感覺不到飢餓。

不只是食慾，甚至沒有睡眠的慾望，跟生存有關的欲求都淡薄到幾乎不存在。

（一顆寶石的確不會有什麼欲求呢……呵呵。）

但這也表示我不需要這些東西就可以生存下去。

第二點，我好像失去記憶了……？

準確來說是回想不起來，想不起成為寶石之前的我是誰？我在哪兒？都做了些什麼？

必要的資訊作為知識似乎是存在的，但是其量龐大到無法疏理清楚，以目前的思考速度怕是花上一百年也沒辦法整理完畢。

（必須換個適合智慧生命的身體才行……）

第三點，這裡似乎是地下空間。

螢光蘑菇零星分佈在岩窟的各處，剔透的水珠自銳利的磐岩上滴落，長久以來累積形成了澄淨如鏡的水潭。

禁錮我的石碑是唯一的不自然產物。

黑曜石般的石碑宛若一面黑鏡可以反射所有光線，隨著岩壁本體斜插在地底，其下半部分皆沒入了水潭之中。

明明是透明的池水卻看不見底部，光線不足也是個原因吧。

（這裡究竟有多深啊……是誰把我放在這裏的？）

呼……冷靜，我意外地相當冷靜，意識的知覺彷彿能俯視整個環境一樣地拔高。

（這也是變成石頭腦袋的特殊效果嗎？啊哈哈……呃——）

總之必須想辦法離開這裡，我需要能自由活動的方便身體。

有誰，有什麼東西可以作為身體的構成材料？螢光蘑菇？

不、不不……我隱約有一股惡寒，蘑菇是絕對不行的！

於龐雜資訊裡，似乎是以前記憶深處的殘渣，令我不存在的腦殼隱隱作痛，就像是在警告我一樣。

（嗯，我需要的是活生生的血肉，但這種地方怕是連蟲子都沒有……）

唉，先挖掘看看知識之海中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方法了。

現在，時間是我最不缺乏的。

§

又過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後——

我放棄等待了，這裡不會有動物出沒。

（沒有辦法了，只能先以無機物構成身體了，低下的思考速度就等有充足的蛋白質再生成中樞器官吧。）

決定要做的事之後就很簡單了，首先是要打破這個石碑的禁錮限制！

我將感覺的觸角延伸到整個石碑上，試圖讓不斷重影的鏡面從不同的位面中錨定下來。

（唔啊……好強的排斥力，果然只靠蠻力太勉強了嗎？但是——）

抖嘰——。劈啪——！

以相反的頻率震動我的寶石身體後，黑色鏡面產生了細小的龜裂，映射的影像減弱了幾分，遞迴的空間也逐漸接續上了。

（能行！）

我進一步加強了震幅。

啪哩——。唰啦——！

黑鏡石碑一瞬間承受不住後，伴隨著清脆的破裂聲，就這麼碎成了無數晶瑩剔透的黑水晶，閃閃發光地落入了水潭中。

（呀噠！做到了，我終於自由啦～哈哈哈！咦誒……？啥——！）

——！

四面八方的岩壁宛若活了過來般，一齊向我撲捲而來。

…………

（唔哇，怎麼了、怎麼了？原來你還真是活的啊——！）

鋪天蓋地襲來的整片岩壁，像是活體絨毯一般捲曲成球狀，將我的退路給盡數阻斷。

岩球層層疊疊地轉動，如誓不讓我有機會逃脫一般，在不斷地縮小之後，終於將核心的寶石給固定住了。

（可惡！這下子又無法動彈了！……唉，慢著！那是什麼——？）

岩壁篆刻的扭曲文字閃著強烈的光芒，所有線條一瞬活了過來，像是枷鎖般捆住了我的本體。

（休想——！）

我奮力地震動著寶石的身體，並盡可能地延伸感知的觸及範圍，調動本體內的力量來抗衡強大的壓力。

（嗚嗚嗚……）

在巨大的壓力下，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了被壓在瓦礫堆下的幻象。

曾經有過的臨終，當時思念著誰的情感襲來。

記憶如紛飛的雪片般飛來，朦朧的眼前快速地閃現著不同人物的畫片。

一位少年牽著某人溫暖的手，兩人站在泥濘的田地中發楞，共同眺望著遠處升起的硝煙，以及佔據天空的金屬怪鳥。

（這是我嗎？那是誰……？）

想不起來曾經在乎過的人們的臉龐，我感覺到非常失落，想吐的感覺唐突地湧了上來。

（唔噁……我明明沒有胃袋的說……）

霎時間，擠壓在周圍的岩塊傳來源源不絕的吸力，令我逐漸失去氣力。

對周遭岩體的知覺掌控也放鬆了些許，本就於極限邊緣強撐的意識逐漸模糊。

（這是……以整座山體為媒介，封印並抽取力量，直至目標乾涸為止的魔術式——）

我以能掌握的有限知識及感官，對寶石本體遭遇到的攻擊方式，做了最初步的判斷。

（完蛋了～以質量為本體的包圍攻擊，目前的我沒有能力掙脫。）

岩球中心，朱紅寶石的妖異光芒，隨著術式篆刻的紋樣流出，並逐漸黯淡了下來。

（被這個樣子吸取力量，我會再次沉睡的。呼啊啊～好睏…………）

星狀寶石失去了最後一絲光線，就這樣化作為普通的紅寶石。

（有什麼不好呢，睡一覺很舒服的呀。乾脆就這樣沉入夢鄉吧，這次我一定要做個好夢——）

我的意識至此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