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隱去的希望

銀白霧靄飄盪的朦朧夜空之下。


不可思議地感覺不到寒冷,一切的感官都模糊了起來,彷彿置身夢境之中,介於半夢半醒之間。


琉璃保持著今生幼女的姿態,與眼前相貌、氛圍雷同,一頭銀白中分長捲髮的美麗少女相擁。


「唔姆——芙蘿拉…………」


(吸鼻子聲)


「嗚嗚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母親大人!媽媽~哥哥他——!姐姐她也——」


乍看之下就像銀色姊妹的兩人緊緊相依,就像是要盡可能地填滿彼此間所有的縫隙,渾身融化在了一塊。


芙蘿拉低聲嗚嚶啜泣,不顧形象地深埋在琉璃相對嬌小的肚懷中訴說道。


「…………」


我沉默地聆聽著她的長篇講訴,訴說自那之後的錯愕、驚慌、不解,以及無盡地憤怒。


那時的她剛誕生不久,從未登上過檯面,力量遠不及她的兄姊那般強大、充滿威脅,甚或顯眼的芙蘿拉,選擇蟄伏在月之暗影中靜待時機的到來。


「乖喲、好乖、好乖~冷靜一點了嗎?」


「…………嗯。」


「好孩子~」


琉璃對著她露出了記憶中母親般的微笑,輕柔中帶著力度地撫摸著芙蘿拉的背部,來回搓揉她滑嫩骨凸的背脊。


芙蘿拉感到很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同時用臉頰蹭了蹭嬌小的母親蛋白般的臉龐。


「這個空間是在夢境之中嗎?」


琉璃回顧四周,星空與水面的倒影讓人分不清楚上下左右,不真實的感覺鮮明了起來。


「嗯姆……是的,母親大人。這裡是大家的夢境之中,隱藏於水面倒影之下的星空,在這裡除了我以外沒有人可以窺探。」


芙蘿拉移了移動身子,重新將頭靠在了母親的肩窩上,對著琉璃令人安心的氣味緩緩吐出鼻息。


「這也是妳新獲得的權能?那個愛哭的芙芙也成長了呢……呵呵呵~」


「咦——?!媽媽~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以前總是那麼冷淡的說……」


以前的我情感相當淡薄,不知道該怎麼樣對待這些孩子們,既不曾去深入了解過她們的想法,也沒有過照顧幼子的經驗,只是待在一旁守望。


直到我被驅逐出了這個世界,在無數次的不同人生中學到了親情的真諦——


「…………是呀,現在這個樣子,妳不喜歡嗎?」


「喜歡——!我最喜歡溫柔的媽媽了~」


芙蘿拉開心地叫道,對於歸來後變得柔和的母親感到發自內心的歡喜,也彌補了想要對母親撒嬌的孩童之心。


「真是個怕寂寞的孩子啊,妳已經是個大人了吧。」


「不要——!我永遠都是媽媽的孩子!現在好不容易找回了溫柔的母親,我沒有必要再假裝大人了!」


芙蘿拉難得任性地鬧彆扭,對於她來說,自己的心從來都沒有改變,也許成長後不得不披覆上了面具,但內心裡的那個小女孩一直都在。


「是嘛…………」


「嗯。」


「…………對不起拋下了妳,妳過得還好嗎?」


「嗯。」


芙蘿拉加深了擁抱的力道。


「我回來了,這次媽媽哪裡都不去。」


「嗯,歡迎回來,媽媽~」


「抱歉留下妳一個人經歷了那麼恐怖的事。」


「嗯,我真的好害怕。」


沒有戰鬥力量的她,被兄姊們給隱藏了起來。


躲藏在月之陰影中的她,親眼目睹了【大災變】後的一切,無力又悲痛地見證了兄長與姐姐的殞落。


神代的末路——


於神戰後,自破碎中重生的世界,撿拾起了殞落眾神遺失的權柄,化作【銀月與夢幻之神】登上了表舞台。


被世間當作是自大混沌中新誕生的神明而受到歡迎,又因為性質接近,被【光之女神】等一眾善神陣營給主動迎接。


芙蘿拉只感覺到渾身作嘔,隱藏著憤怒的同時裝作友好地接受照顧。


甚至因與新生的【森林之神】同為善神,而被陣營交付了看護銀狼族的使命。


(你們的一切令人作嘔,那看似替我著想的眼神,將維護世界視為己任的自我滿足令人想吐,以歌頌和平的讚歌,掩蓋建立在兄姊亡骸之上的罪惡。)


「…………我會讓他們付出殘酷的代價。」


「好的,我也來幫您。」


芙蘿拉又一次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緊咬嘴唇道。


(我要讓你們趴在地上求饒……挖出那雙虛偽的雙眼,割下那對編織謊言的雙唇,剜出那顆偽善的心臟,斬斷揮舞虛假正義的四肢,暢飲不屬於你們的神血——)


「我好想妳們,這份痛楚無論幾度都不曾習慣。」


「我也好想見到您。」


(毀滅那欺騙姐姐得來的罪惡容器後,這次連神髓都將被攪碎,哦呵呵呵呵呵呵,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


「…………芙芙,媽媽深愛著妳。」


「嗯!我也最愛媽媽了~」


(噢!有了母親大人的力量,兄長大人也能重歸於一吧,回收猿猴們偷走的源血後,姐姐大人也將再次睜開雙眼吶——)


「嗯…………」


「誒嘿嘿~」


琉璃看見芙蘿拉重拾純真的笑容後,備感到安心地點了點頭。


(哇啊啊啊~美麗又溫柔的姐姐大人呀,母親大人回來了,不用再落淚了,我也不再哭泣了。庫嘻嘻嘻嘻嘻嘻,末日近了呀~神子們啊、後生者啊,趕緊懺悔吧。待我等三兄妹齊聚一堂之時,終末的神戰就要開始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


結束母女親愛之情的時光後,芙蘿拉重拾了【月之女神】的穩重,臉上掛著下弦月般的淺淺微笑。


雖然兩人不再相擁,但雙手依然緊握彼此,深怕就此斷了聯繫。


「蘇菲她們的血脈之中,有妳種下的因子,我的身體也是…………這些是妳的安排嗎?」


我低頭看向了今生的肉體,有著出乎意料的強度與天賦,作為容器還有十足的進步空間,與現在的芙蘿拉相像的美麗容貌,這不可能只是巧合。


「……是的,母親大人。我讓『那孩子』散播下去的希望之火苗,持續傳承在後代的每一位女性的身體之中,這是為了等待您的歸來,由我提前布置的種子。」


「是嘛……怪不得蘇菲她們能承受住呢……『那孩子』說的是?」


露納村的人們就像是被恰好安放在那裏的一樣,他們世代適應了北境堪稱瘴氣的高濃度魔素,就結果而言已經與南方人族脫離關係了。


就算魔素可以引導肉體的進化,倘若一開始就活不下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如果不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冒險者,透過『升級』來昇華靈魂強度的話,就要像那些商隊成員一樣隨身攜戴魔素呼吸器了。


(如此一來,芙蘿拉說的那孩子,十有八九不是人族吧……會是開拓露納村的英雄先祖之一嗎?)


這個可能性相當的高,要廣域傳播又不被發現,在堪稱魔域的北境種下因子十分合理。


露納村應該只是其中的一處地點,還有更多相似的開拓村被安排了。


(要能四處旅行必須擁有應對大部分狀況的強度,冒險者?長久的播種行動又不顯得奇怪的種族,長命種?)


「唔……那孩子,那個愚笨的孩子……『艾絲佩菈』,她是我在那之後創造的『唯一的』孩子,執掌【希望之火】的她,現在又在哪處流浪了吧?誒……」


「咦?艾絲佩菈不是…………」


(露納村的先祖之一,英雄隊伍的【流浪的大聖女】,根據村里的傳說是一位年輕的銀髮妖精……看樣子蘇菲是她的後裔啊,可是母親罹患魔力過多症……原來村民們的半精靈尖耳不是突變嗎——)


琉璃歪了歪頭,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之中。


…………


芙蘿拉右手扶著額頭,左手加緊了牽住心愛母親的力量,同時輕輕地嘆氣。


那對於她來說也是一次艱難的創造,為了與消逝的兄姊們一樣擁有各自的家人,芙蘿拉以她們遺留下的部分作為材料,結合自己的靈魂碎片挑戰不可能的創造。


芙蘿拉的力量遠不及她的兄姊們。


就結果而言驚險地成功了,那是史上最強、最恐怖、最獨一無二的【神造物】,結合了三兄妹微薄的力量,卻誕生出了接近自身母親性質的——終極怪物。


鼓動【末日之龍】的漆黑筋肉,流淌【虹之源血】的無盡生命,高舉【希望之火】的純銀雙目。


無敵的存在——


外表看上去就是無辜可愛的銀色妖精,比深受自然寵愛的森精族擁有更長的尖耳,與古靈精怪的仙精相仿的嗜虐心。


如此狂暴又兇惡的身體能力,卻因為芙蘿拉的因子而變成有點殘念的孩子……


(呼~那孩子搞不好比我還厲害呢……)




「——這就是那孩子大致上的情報,因為是相當有名的孩子,好像被人族當作特異點來看待了…………」


「…………」


琉璃聽聞芙蘿拉的第一個孩子的創造始末後,稍微呆愣住了。


這是什麼怪物?真虧她有辦法隱藏到現在都不被發現,如果恣意揮灑那樣強大的力量,不可能不引起神的注視。


(是殺光了看見真相的洩露者嗎?還是與芙蘿拉一樣不喜愛紛爭的輕飄飄個性?隱密的權柄…………闇之大精靈的加護,是小夜妳啊。)


「……但是、但是,她絕對沒有暴露喔,雖然吩咐過要她低調一點~卻在旅途中好像莫名其妙地被人給冠上了【流浪的大聖女】——這樣誇張的稱號的說。」


「誒……我知道妳的這個孩子有多麼荒唐無稽了。」


痛——!


「啊嗚…………姆姆姆。」


琉璃輕輕地敲了一下芙蘿拉的腦袋瓜,旋即又不忍心地輕撫了起來。


「對了,妳在物質界有祠堂或是教會之類的信仰組織嗎?既然這個身體接受了月之祝福,若不接受祝聖儀式的話似乎不能被承認為使徒呢…………」


「嗯,母親大人要扮演專屬於我的使徒對吧!」


「…………說起來是這個樣子沒錯。」


芙蘿拉興奮地站了起來,將琉璃也從水面上給拉了起來,她銀色的雙眼閃著夢幻的星光說道。


「準備好了哦,銀月的修道會,只可惜是在銀狼族的國度呢,畢竟我在人族中不是特別的有名…………」


芙蘿拉略顯沮喪地垂下雙手,低頭在嘴裡嘀咕道。


「果然是這樣嗎,看來要能做為使徒活動還需要一段時間呢。」


琉璃對這樣的結果毫不意外,對人族來說只有女神的庇護是貨真價實的。


聖典中記述的其他善神,歷史典籍中的各方眾神,佚失禁書中的惡神除外,會確實回應人族並借出力量的只有【光之女神】。


「母親大人,請不用擔心,我會讓那孩子去找您的,由她親自帶您前往銀狼族的國度。」


「芙芙的女兒嘛……妳真的是長大了呢……」


我對著轉眼間也成為母親的愛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橙黃色的光線照亮了我們半邊的臉頰。


夜空的倒影逐漸染上了早晨的陽光,虛幻的夢境行將結束,作夢的生靈們緩緩甦醒了過來。


「待下一次月亮接近之時再會吧,母親大人。」


「嗯。」


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的芙蘿拉,再一次緊緊地擁抱了我,不願讓夢境就此消失的她,輕咬住了我的肩膀。


我感受著她的體溫並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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