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到這間精神病院開始,辛西亞就有種奇怪的不協調感,但是她想了想,沒搞明白到底怪在哪裡。
就好像穿衣服時扣錯扣子,穿鞋子時忘穿襪子,自己卻沒有發現,只是覺得哪裡怪怪的。
儘管資助人可能是她們要找的人,一個危險的非法巫師,但這裡怎麼看都是一間合法和規的病院,甚至還有修女入駐。
辛西亞畢竟是從孤兒院出來的,初等教育還上的教會學校,她很清楚,這些在各地服務的修女都是從正經的女修道院出來的。
小地方姑且不論,但這可是首都啊,她們所服務的機構肯定是神殿認證的正規組織。
一個非法巫師,怎麼會在帝國的首都開病院呢?
辛西亞試著安慰自己,這裡並沒有什麼問題,但那種怪怪的感覺始終沒有消失。
隨著她們來到二樓,那種違和感更強烈了。她不自覺的將手伸進口袋,摸了摸正收在木鞘裡、蕾妮給她的那把儀式刀。
<基礎儀式學>裡詳細說明了儀式刀的用法,辛西亞在家預習時讀過,但那是用在儀式上的,儀式學不教打架。
「院長應該在三樓辦公,如果妳們想的話,我可以先帶妳們上去......」
修女的聲音打斷了辛西亞的思考。
「還是先參觀看看吧。」
蕾妮婉拒道。
「這裡都是病人的房間嗎?」
「不全是。病房在最裡面,除此之外的,都是治療用的房間。妳們......要進去看看?」
「當然,不然就沒有考察意義了。」
「好吧。不過妳們先等會兒,我去看看裡面有沒有人......沒有知會院長就帶妳們進來,本來就是不合規定的......」
二樓的結構非常簡單,一條走廊連接上下的樓梯,走廊一側是窗戶,另一側則是一扇扇房門,各有各的用途。
修女走到貼有「水療室」的門前,推開一條縫往裡面看了看。
突然,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怎麼了?」
「裡、裡面!」
修女瞪著眼睛喊道,眼裡寫滿了恐懼與茫然,她退後幾步,腿一軟,摔倒在地。
她的面容因驚嚇而扭曲,嘴巴張開,但大半天也擠不出一個字。
不對勁。
辛西亞刷的一下拔出儀式刀。
她先警戒的朝周圍看了看,修女這麼大聲的喊叫,若是房間裡有人,肯定已經聽到了。然而這裡卻靜的出奇,一點人的氣息都沒有。
奇怪!
辛西亞看了眼修女,見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便將視線轉移到那扇水療室的門上。門後邊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修女如此驚慌?
辛西亞往門的方向踏了一步,但這一步剛踏出,她內心便警鈴大作。
午後的陽光從走廊的窗戶灑落,顯得溫暖而愜意。但辛西亞卻絲毫沒有感覺到太陽的溫度,只覺空氣一片冰冷。
某種無形的壓力正從漆黑的門縫中滲透出來,空氣似乎變得更加黏稠,周圍安靜的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但她卻總覺得門的另一邊好像有人在不懷好意的低語。
「別去看!辛西亞,裡面肯定發生了不正常的事,別看,別作死。」
蕾妮的警告聲也在背後響起,令她猛然驚醒。
「這裡不對勁。我們先回去,離開這個地方,等桃樂絲他們到了再說。」
「......也對。」
辛西亞吞了口唾沫,在心中斥責了一下自己的冒失。
她正準備退回來,但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陰風,那門居然「吱呀」一聲,完全打開了。
走廊上的光照進門內,辛西亞正對著門,就算她不想看也已經來不及了。
水療房內擺放著好幾座浴缸,缸中滿水,男男女女穿著慘白的病服,手腳綑綁躺在浴缸中,只有腦袋露在外面,背對著從高而狹窄的窗戶灑落的陽光。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病人跪在浴缸旁,而修女與醫生則圍著這些病人,站了一圈又一圈,將房間擠得滿滿當當。
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扭頭看向門口。
而辛西亞也在這時勉強看清他們的表情。
每一個人,無論是浴缸裡的病人、修女還是工作人員,他們都扭曲著臉,用力地咧開嘴角,對著門外的辛西亞露齒而笑,就好像看見了什麼開心的事,令人狂喜。
冰冷的汗水從脊椎滑過,辛西亞感覺頭皮發麻,一瞬間陷入恐慌之中。
但也許是先前在學校密室被亞歷山大他們嚇過一回,心理素質有所提升,又或者是她的本能在起作用。面對眼前這詭異的一幕,她竟鬼使神差般的往前衝了幾步,抓住門把手,砰的一聲將門關了起來。
隨著關門聲響,辛西亞突然雙眼一黑,就好像瞎了一樣,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同時傳來了女人的尖叫,不知道是朵兒還是茉莉發出的。
辛西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全身繃緊,心臟都要從喉嚨跳出來了。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她一手仍死死拽著門把手,生怕一放手裡面的東西就會跑出來。而她的另一隻手則握著儀式刀,掌心已經汗涔涔了。
「怎麼回事!?」
「大家還在嗎?」
周圍傳來女孩們的聲音,另辛西亞感到稍微安心了些。正想要說些什麼,就聽到有誰低吟起來,接著黑暗中亮起一顆微弱的光球,將周圍照亮,原來是蕾妮使用了照明術。
「呼……我還以為我瞎了呢,剛才是什麼情況……!」
辛西亞正鬆了口氣,就看到投影在牆上那長長的影子。
辛西亞自己的影子身後,還有另一個人的影子,而且看影子,那人似乎正舉起尖刀,準備朝辛西亞砍去。
「哇啊——!」
說時遲,那時快,辛西亞怪叫一聲,往旁邊跳開。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她身後根本沒人,也沒有什麼持刀的影子,剛才看到的一切似乎只是幻覺。
還沒搞清楚情況的眾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一個個僵直在原地,瞪大眼睛看著她。
「......」
死一般的寂靜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正當辛西亞想要解釋什麼時,水療室門內突然響起刺耳的尖叫聲。
「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一群人吶喊所發出的聲音,但那叫聲又詭異至極,根本就不像是人能發出的。
只聽聲音迅速靠近門口,宛如金屬摩擦般直鑽入耳膜。
緊接著,水療室的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一大堆奇形怪狀之物湧了出來。
它們是醫生、修女還是病人,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因為每個人身上都沾滿了黑色黏稠的古怪液體,它們的五官也扭曲得幾乎看不出人形,唯獨那黑洞洞的嘴巴中,露出的白森森的牙齒,尤為顯眼。
「跑,跑哇!」
辛西亞大叫一聲,顧不得其他,一把拉起還癱坐在地的修女,率先往樓下衝去。但走廊卻在一瞬間被拉長,樓梯變得無限遠,不管她怎麼跑,都沒有絲毫拉近與樓梯間的距離。
她甚至感覺走廊變長的速度比她跑步的速度還快,眨眼之間,樓梯就消失在了漫漫廊道的盡頭,消失在遠方無光的黑暗中。
辛西亞回頭一看,不只前方,身後的走廊也被無限拉伸了。
原本只有五、六扇門的牆壁,現在擁有了成千上萬道門。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緊跟在後的其他女孩們並沒有隨著走廊的拉長而遠離——當然水療房中跑出的怪物也是。
「這樣下去不行,我要用那個了!」
蕾妮氣喘吁吁的喊道,舉起桃樂絲的瓷娃娃,猛的往地上一摔。
一瞬間白光大盛,要不是辛西亞及時轉過頭,她就要瞎了。
一個類似靈體、發著白光的桃樂絲從虛空中出現,並且只用了一瞬間就搞清楚了狀況,高聲吟誦起咒語:「天光不照,邪祟亦不可通行;地火瑩螢,我以身御火照光明。」
走廊中頓時響起隆隆聲響,光與熱一瞬間從桃樂絲的分身身上炸開,淹沒了全部黑暗,火焰掃過女孩們的身軀,辛西亞感覺到身體正在被烈火灼燒,但卻一點兒也不痛,只是皮膚有點發麻,好像感覺都被鈍化了。
她的視線逐漸恢復,終於看清楚眼下情況。
與此同時,刺眼的白光也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橘黃色的烈火,火焰附著在地板、天花板和牆壁上,簡直無處不在,使得這裡變成一副煉獄景象。而散發著白光的半透明「桃樂絲」正擋在蕾妮等人面前,睥睨著一群人形怪物。
那些「水療房」內跑出的怪物,正在被熊熊烈火灼燒,他們四肢扭曲變形,在火焰的灼燒下擺動著,好像惡魔跳著舞蹈,而非人的喊叫聲則從他們空洞的嘴巴中冒出,如同來自地獄的呼喊。
啪答一聲,「怪物」的身體開始融化,並不斷滲出黑色的體液,突然,其中一個人的皮膚徹底從身上脫落下來,掉在了地上,而黑色體液則從他空洞的五官中汩汩流出。
就在這一瞬間,辛西亞突然感覺到了一種扭曲。
那是與「正常」相悖的扭曲,是與生命相反的「扭曲」,是與現實悖離的「扭曲」。
好怪,怎會如此怪異?
辛西亞瞪著眼睛,被那種扭曲深深吸引著。
扭曲,扭曲,她歪著脖子,努力的去體會,努力的去思考。
世界越來越歪,但有一種強迫的意志,令她覺得還可以再扭曲一點。
現在這種要扭不扭的模樣,實在讓人難受的緊。
她雙腳立地,膝蓋微曲,用力的側身彎腰,就可以扭曲。但還差一點……差一點就可以在雙腳直立的情況下,獲得倒立視角了!只要我用雙手……
桃樂絲的分身也察覺到了這種扭曲,她眉頭一皺,將食指與拇指扣成環,逐一鎖定那些怪物,雙手比出一個三角形,置於眉心:「我呼喚您的名字,索拉、爾丹娜維,或者亞奇亞卡。您是光輝之神,我祈求您賜予火域內至高權柄,以聖火之名,將悖理之物放逐至永恆的虛無。」
焚燒的火力頓時加大,橘黃色的火焰一瞬間變成耀眼的白火,怪物們眨眼之間便化為飛灰。
辛西亞只覺腦中一陣清明,伴隨著怪物被消滅,那種扭曲感也隨之消散。回過神來的她一陣後怕,因為她差點就要扭斷自己的脖子了。
就在她為自己逃過一截而慶幸時,噹啷一聲,一個金屬物件掉在辛西亞腳邊,那正是光輝神的三角形聖徽。
原來一旁的修女也在扭曲,她彎著腰,擺出奇怪的姿勢,聖徽項鍊正是從她脖子上掉下來的。
「危險......消失了嗎?」
眾人茫然的四下張望,然而回答她們的只有小火灼燒的劈啪聲。
桃樂絲的分身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踢了踢那個已經破碎的陶瓷碎片,然後朝無窮無盡的走廊眺望而去。
即使火焰的領域徹底籠罩了這個地方,被拉長的走廊依然看不見盡頭。
「這裡是瘋人院?」
桃樂絲的分身問道。
「啊,是......」
蕾妮點了點頭。
分身皺起眉頭,沈默片刻後,漫步到辛西亞身邊,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聖徽。
聖徽在分身發著白光的手觸摸下,也亮起螢螢光輝,雖然微弱,卻有了一絲神聖感。
「這樣暫時是安全了。」
分身說道。
「我的火域籠罩整棟建築,這裡的空間很詭異,不過除了妳們,似乎就沒有其他人了。」
她接著說道:「真是對不起啊?所有的人都燒成灰了呢,就連那些修女也是。只有妳一個人活了下來,妳一定很難過吧。」
「桃樂絲,這麼說有些過分了吧——」
「叫我老師!」
分身冷哼一聲,將聖徽遞到修女面前。
「修女,妳的聖徽。」
「啊,謝謝妳……」
修女正從驚恐中回過神來,還有些茫然。見遞到眼前的聖徽,正要伸手去拿,卻突然一頓,伸出的手猶豫的懸在半空。
「怎麼了,收下呀。這是妳的聖徽吧?受過光輝神賜福的聖徽。只是被我這光靈體分身觸碰後,稍微增強了點屬性,妳不會介意吧?」
「不、不對,這是……是我的聖徽,真的是我的聖徽?」
修女的雙眼中充滿了迷茫,她看著自己的聖徽,就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一樣。
分身輕笑一聲,托起修女的雙手,將聖徽放進她的手中。然後將她的雙手捧至自己胸前,用自己的額頭貼著她的額頭,輕聲低語道:「感謝祢的看顧與垂憐,賜予我光與火的力量。光輝照耀,受主恩慈。」
從旁人的視角看來,這只是一個光輝的信徒,在安慰另一個人,並且通過禱告感謝光輝神的庇護而已。然而聽到這段禱詞的修女卻大受刺激,猛的掙開分身的雙手,向後退去,就連聖徽掉在地上也不管不顧。
「不——不可能——怎麼可能!怎麼會,不該是這樣的!妳的禱詞有問題——」
「怎麼了,我的禱告不對嗎?」
桃樂絲的分身緩緩抬起頭,一步步靠近她。
「到底是我出了問題,還是妳出了問題呢?」
「如果是我的問題,那麼請禱告給我看吧,修女,大聲的向光輝之神祈禱吧。」
桃樂絲步步緊逼。
「修女,為神獻身者,請告訴我,妳上一次禱告是什麼時候呢?」
「我……我……」
「請告訴我。」
看到修女茫然的眼神逐漸轉為驚恐,桃樂絲的聲音也變得愈發陰冷。
「妳一直以來,都在向誰祈禱!?」
「啊啊啊啊——」
修女突然慘叫起來,不斷的撕扯自己的頭髮。
「那不是我的神,那不是我的神!」
她反覆嚎叫著,而桃樂絲的分身就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看著她一縷縷的將自己的頭髮撕扯下來,到後來連帶著頭皮與鮮血一起......
「妳身上穿的是光輝神殿的修女服。」
分身輕聲道。
聽到這句話,一度陷入歇斯底里的修女突然冷靜了下來,驚訝的低下頭,檢查起衣服。
「妳還記得,妳是怎麼成為修女,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
「不,不對!我怎麼穿著這身衣服……我是……」
修女沒有回答分身的問題,又大喊起來。
「沒救了。」
分身見狀,只能搖搖頭,無奈的嘆了口氣:「黑夜在上。」
「黑夜在上,黑夜在——」
修女瞪著眼睛,從她的喉嚨深處傳來非人的尖叫聲,她那遍布鮮血的面龐也變得扭曲起來。
「我是祂忠實的僕人,我的神,我信奉、我信奉……!」
分身搖了搖頭,在修女喊出那個名諱之前,將落在地上的聖徽撿起,朝修女拋去。
「光輝在上,請您賜與您的僕人最後的安息吧。」
在聖徽接觸到修女的一瞬間,白色的光與火便將她整個人包覆起來,轉瞬之間,便焚燒殆盡,只在地上留下一小搓溫熱的細灰。
「唉,一路走好吧。」
女孩們驚疑不定的問道:「這、這是怎麼回事?」
桃樂絲的分身嘲諷的笑了一聲:「其他修女都變成了怪物,妳們不會以為只有她能倖免吧?」
「可,她直到剛才都很正常。」
辛西亞說道。
「那只是看上去。有人對她做了精神上的干涉,讓她無法意識到這點。我戳破了那層泡泡,她就因為精神上的衝擊過大而徹底崩潰——畢竟連自己信仰的神都被人替換掉,換我也得崩潰。」
「什麼!?」
「我試過救她了,畢竟她看起來比較正常,那代表受的影響還比較輕。但即使最終知道了真相,她似乎也不願意相信,寧可繼續當黑夜的信徒。」
分身聳聳肩。
「用儀式給她的精神再來一次干涉,說不定能掰回來,但人的精神不是那麼堅韌的東西,這樣搞幾下,不瘋也會變癡呆。」
「是她帶我們進來的。」
蕾妮補充道,並解釋了那個年輕的修女是負責看門的。
大概也是因為平時主要負責看門,以及一些不重要的工作,才讓這位修女受到的影響不深,沒有變成怪物。
順帶著,她也告訴了分身她們是怎麼從勒佩赫夫人那裡得到線索,一路搜查來這裡的。
「哦——這間瘋人院嗎?」
「怎麼樣,妳以前聽說過這裡嗎?」
蕾妮有些期待的問道。
「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就算有聽過,應該也忘了。」
「......」
「說到底,那些怪物是怎麼回事?」
朵兒問。
「我又不是夜神的信徒,我怎麼知道。」
桃樂絲的分身雙手一攤。
「反正不是什麼好東西。現在當務之急,是把你們弄出去。這個地方顯然是一種結界,想要出去,附近應該能找到破解的線索。」
「妳不能聯繫本尊,從外面破解嗎?」
「聯繫不上啊。」
分身搖搖頭。
「我這個分身算是獨立個體,只有在消滅時記憶才會同步。而這裡又是結界內部,我根本聯繫不上外面。」
「那我們在這裡等妳救援怎麼樣?」
朵兒繼續問道。
「妳說過這裡暫時安全對吧?」
「這裡終究是別人的結界,安全是因為我展開了火域,在別人的結界裡又蓋了一層結界,但持續時間有限。這具分身本來就是有時間限制的,就算關掉火域,最多也只能再撐一兩個小時。等我消失了,到時候就真的沒有人能幫得了妳們了。」
分身一邊說,一邊帶著眾人回到一開始的水療室,將門打開。
然而門一開,所有人都呆住了。
只見水療室內,並沒有什麼浴缸,也沒有任何器械,甚至連磁磚地板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是藍天、沙灘,以及一望無際的美麗大海。
就連桃樂絲的分身都愣了一下:「啊?」
复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