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ide

最糟糕的圣诞节还在继续。

坐在黑板前面的长发男子是我们的部长,与他对弈的是我们的副部长,两人在去年春天带着围棋部成员在全国大赛中拿到了一轮游的好成绩。

坐在副部长边上,戴着奇怪头巾的女子是人称塔罗师的怪人。

在活动室中央,暖气散发出宝贵的热量,两个看上去不太聪明的家伙围着暖气坐。

那两人的其中一位是永远无所事事的闲人,每天蹲在某个地方摸鱼,读着不知所谓的书。

还有一个男人,戴着眼镜,坐在一边搓手。我在入部前就认识他,姓温,是个有点本事的人。

此人心气高,有些自傲,谈吐间经常展露出漠视他人的气质。我不太喜欢他。

在这里就叫他温某。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开学的军训上。


秋老虎肆虐的9月底。

天气预报的小姐姐指着表格中的太阳公公说:

「接下来的两周都是晴天哦~」

对于我们而言,这种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辅导员让我们当心日晒,多多喝水。

教官让我们把袖子撸起来折好,小心中暑。

现在想来,军训还是挺宽松的。

教官时不时叫我们坐下休息,他只要稍事离开一会,就会有人跑到边上小卖部去买东西。

到后面,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教官建议我们找个树荫坐,又不知道溜到哪里去摸鱼了。

我偷偷跑开,去小卖部买矿泉水喝。

小卖部的空调外机发出「吱呀吱呀」的啸叫。

从冰箱里掏出一瓶冰水,用几枚硬币换来片刻的凉爽,再值不过了。

在小卖部内的空调出风口前站了一会,喝下一口水,实在绝妙。

此时有一个身穿迷彩服,戴着眼镜的男人走了过来。身形瘦弱的他,走路的气场却像个领导,到处视察。

他买了一瓶水,走到空调出风口前,开口道:「同学你也来喝水啊?」

他聊天的方式让我联想到人口普查官。

「哪个学校毕业,高考考了多少分,有没有找到妹子,毕业以后想干嘛?」

我敷衍了几句,看了眼小卖部的时钟,发觉时间不对。

赶紧回操场去吧。

我才发现他与我在同一个队列,明明刚才他还是一副讨人嫌的模样,现在却一下子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随手把瓶子扔掉,蹲在树荫下面,等教官叫我们集合。

那个时候,他问了我的名字。

我想不出该怎么回答他。我不喜欢把名字随便告诉别人,这算怪癖。看到他手腕上带着一块手表,表盘上铭刻着:「love&peace」。我就说:

「你管我叫阿铭吧。」


结果现在大家都叫我阿铭。

温某坐在暖气边上,翻着笔记,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一册《科幻世界》看完,合上了书。

还是他率先开口:「阿铭你寝室里是不是还住着一个美术系的学长?」

「对的。」他的消息还真灵通。

「那个学长就业了吗?」

「他连实习都没找到。」

「你能不能问问他,就说下周三能不能参加学校的美术讨论会。」他双手合十,恳求我。

「好啊。」我说,」可以问问这次又是什么事吗?」

「没啥啦,只是讨论会需要优秀的美术生参与。」

「那你什么时候能给我介绍一下图书馆组织?」我有点好奇,四处给人牵线搭桥的神秘校园组织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温某不知在哪一次提到了「组织」二字,不过从他平时那副比学生会成员更像学生会成员的行迹,加入什么组织也不奇怪。

「你怎么会对组织感兴趣?」

好家伙,用问题回答问题吗?

我难得有点生气。

「温,你不是围棋部成员,为什么要来这里?按道理我早就应该把你赶出去,我只想知道图书馆组织到底是什么。」

「组织的全称是『天护市电气大学图书馆组织』,我们在校内自称『组织』,你们却老叫我们图书馆组织。这样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他合上笔记,开始向我解释。


温某说自己加入组织是在高中毕业后。那时录取通知书里头就夹着份邀请函,在进校前就要到指定地点接受考核。

当时真是没事找事,加入组织后,无穷的麻烦接踵而来。

要做各种组织上发来的清单,清单的内容无非是给校内各方势力——更正,是小组织与小团体——拉起联系,每天捏着鼻子和人说话,与工作没什么区别。

完成指定指标以后就可以使用组织的一些特权,比如论文代写,校内实习岗位的特别安排等。

这可是不小的特权,使用得当,在大学四年就能发财。

「哎呀,总之大伙多少都有这种买卖行为,」温某喝下一口水,「图书馆是大学的矿井啊。」

「听起来你们像什么坏人似的。」我说。

「那可不对,校内的一些商业行为我们也有参与。你看,如果你需要装一台电脑,我能给你搞定。假使你想在学校的河里划皮划艇,我也能立刻给你找一艘来。」

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为何他能如此自信,仿佛拥有某种特权一般?

「学生会负责照规则办事,组织负责照潜规则办事,两者不相干,懂吧?」他搓起手来。

「估计我以后也会找你帮忙吧。」我翻开另一本杂志。

既然图书馆组织的工作和学生会无关,那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坐在这个地方呢?

至少他不可能是为了我而来的,我如是想。我入学至今只是过着上课,摸鱼,吃饭,三点一线的休闲生活,在校内毫无影响力。

越是思考,好奇心便越重。

「你觉得利用图书馆组织的人多吗?」我忍不住问他。

「在这所大学中,有超过45%的同学使用过组织人员的服务。」他说。

这是哪里来的数据啊?

「那组织有多少人构成呢?」

「我不知道。」他看着暖气,一言不发。

田径部就有人属于图书馆组织。之前不就是这样吗?部长委托的论文代写服务就是靠田径部信使和组织成员构成的。

「这么说来,」我想到了,「围棋入围全国大赛对学院内部推优有帮助吗?」

「唉。」他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这样可不行。

「我提醒你一声,全国大赛可是团体赛,你别随便乱搞啊。」

「我当然知道,哥们怎么会做这么不要脸的事,」温某推推眼镜,「我来这里只是因为组织查不到我在这。新教学楼未建成时组织还没成立,所以没在这个教学楼里留眼线,你懂我意思吧?」

「好吧!」我不想问他了,他一点诚意都不愿拿出来。

他坐在那里思考片刻,忽然拍了拍手,说:

「哎,那这样,晚上6点半在第一食堂见。」

温某站起身,往活动室门口走,部长说了句:」慢走,小心着凉。」

「是的,明年见,部长。」温某摆出标志性的营业声线与表情,向教室外走去。


坐在座位上好久,把手头的杂志看完,扔进活动室后的书堆里,和部长打声招呼,披上外套往饭堂去。

第一食堂在学校的另一头。

我骑上自行车,天空早已昏暗下来。校内的路灯是校长特地选择的新路灯,灯光为明亮的白色。

自行车的影子映在地上,脚踏板带动着链条,链条带动着车轮,一圈一圈的转。

空气已不像几周前一般潮湿,干燥而寒冷的风吹过,手指冻得发红。

才发觉手套忘在寝室里了。

稍微忍一下。

我把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着天上弯弯的月亮,天未完全暗去。

心想着,下周就是下一年了,后天考完某个破烂水课的开卷考试,这个学期也差不多结束了,往后不过两周机动周。后面的日子该怎么混过去呢?

正这样想着,第一食堂近在眼前。


打饭,盛了一荤一素一汤。

慢吞吞地吃,细嚼慢咽。自从目睹小区门口那个老头被汤圆噎住,送进医院后,我就一直这样吃饭了。

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一看,是同寝室的学长。

「在吃饭啊!」学长手头端着盘水饺,坐到我对面去。

「是,吃完还和人有约。」我喝了口热汤。

「男的女的!? 「啊,他误会了。

「当然是男的,有女朋友可不会一个人吃饭。」我把筷子横放在碗沿,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那就好,」学长夹起一个水饺,「元旦之后,我就要回到老家画室去喽。」

「机动周不留下来吗?」我问,「你在学校画室里的东西都画好了?」

其实我更想问他,这家伙是否已经与家里和解了?以后到底想做什么?

但这不是一个外人该开口问的。

「我问过老师,他说我画的东西作为毕设足够了,明年年中来领毕业证就行。」他咽下水饺。

「真是恭喜。终于毕业啦!」学校可不允许一个学生在校内就读6年以上,这是学校手册上明写的。

「谢谢你。」他把一个水饺摆进醋碟中,看着醋碟子发呆。

沉默片刻,我还是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他:「你决定要回老家继承家业吗?」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我要回去。我的作品只要在商业上获得认可,那群人表面上也会点头哈腰的。」

那样不是很好吗?

想起之前温某拜托我的事,我又对他说:

「对了,学长,下周三有个美术讨论会,有人问你去不去。」

「是校内的吗?」他把醋碟子里的饺子捞起来,往嘴里塞。

「是的。」我说,「最好去看看吧?马上要毕业了,看一眼少一眼啦。」

「好好好,没问题。」他嚼着饺子,嘴里含糊不清。

学长三口两口把饺子吃完,拿起盘子和醋碟,起身便走。

「我回寝室去了!」


告别学长以后,仅过了几分钟,温某如约而至。

「吃过饭了?」他问道,我稍一点头,他高兴地说「跟我走」,领着我往图书馆去。

我推着自行车跟在他后头。白色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身躯,脚下拖不出一丝阴影。

面前的男人与往常不同,像是个被抽干灵魂的鬼影。

把车停在图书馆门口的非机动车位上,往馆里头走,挤进安全通道的防火电梯。他按顺序输入楼层,数字被一一点亮,再双击开门按钮,桥箱的控制面板上,按钮全部变暗,楼梯门缓缓关上,把我们送向某个地方。

在桥箱内能明显地感觉到电梯运转得越来越快,灯光忽明忽暗,诡异的气息愈发浓重。

忽然,电梯停止,灯完全熄灭,一切陷入死寂。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电梯门缓缓开启。

门外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奇异光景。

大厅内,无数穿着各异的人员,到处行走。

从他们的口中多少能听见「事务」,「交接」之类的字眼。

有人口中不断诵读着数字,边上的人在纸上来来回回地记录。

有人推着堆满纸张的小车,往走廊深处走去。

「听说那里面能变出作业来,」温某说,「我不负责这个,拜托你听过算过,别害得我泄密呀。」

大厅中的某个人看见温某,走过来和他握手,寒暄几句,注意到我站在他的身边,问:「这个人是谁?」

「智力协会的线人。」

我什么时候成线人了?

这间大厅与我以前在电影中看到的办公大厅完全不同。繁忙之中掺杂着诡异的气息。

我看着这些人的脚下。

他们都没有影子。


据说影子代表着人类的灵魂,倘若与魔鬼交易,交出自己的影子,便能换取不断产出金币的钱袋。


为了欲望与魔鬼交易的人们齐聚于此。

比起害怕,我的心中涌出的东西,连我自己都惊讶。

我是在愤怒吗?

温某转过身来,笑着对我说:

「阿铭。接下来就是年度会议,之后听到的东西不要外传。跟我走。」

我们一同走向走廊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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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的窗外能隐约看到月亮。

我坐在饮水机边上,透过会议室内昏暗的灯光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主持会议的人就是首领,她是一名相貌出众,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子。看不出她究竟是哪个年级的学生,比我在开学典礼上看到的学生会长要更有社会人士的气质。

温某走上台,首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做着可有可无的演讲。

「温同学在进入组织的6个月里,为组织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在这里宣布,温同学晋升为组织干部。」

大概就是这么个内容。

台下整齐地鼓着掌。

温某的眸子里没有亮光,只剩下混沌与漆黑。

会前表彰完就是汇报工作,照发言顺序,温某排在后面。他坐在我边上,听着会议,手上做着纪要。我两手空空,记不了笔记,只能尽量用脑子记住。

「1到16栋的学生宿舍楼明年有装修计划,年后需要对组织在其中的设施进行撤回,以防被学生会抓到把柄。」

「医务楼的药房工作人员拒绝和我们合作,之后会与学校周边药房进一步沟通。」

「今年新加入的教师大部分愿意和我们合作,为此需要在行政楼里多安排一些志愿者岗位,之后的评教记录很可能要付出更多的精力来修正。」

「能联系上的美术系学生大量毕业,新生人员不够,代画作业的订单已有积压现象,目前尝试通过一些渠道得到更多美术生的帮助。」

一个个的学生在台上汇报,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

简直是傀儡。

每个人的脚下空空如也。

温某走上台,开始汇报他的工作内容。

「新一届学生会选举将在下学期第4周开始。根据之前组织的任务,打通了校内拥有主要投票权的组织和个人,我个人在本学期的学生会外联活动中拿到了IBM本国代理的赞助,在学生会中的地位逐渐上升。

各位,请助我一臂之力,我想要在下个学期成为学生会长。为组织带来全新的时代。」

台下仍是整齐的鼓掌声。

首领发表讲话。


「我们组织历史上诞生过数届学生会长,有一任甚至兼任了组织的首领,」首领面向台下,讲解起学生会与组织的关系,」各位任职不久的组织成员,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学生会在我们日常工作中会带给我们多大的阻挠,让组织成员加入学生会是我们用了很久的方式,成为学生会长更不是首例。」

干部们静静地听她发言。

月光照亮了首领的身影。

她与在场的所有人不同。

她的气场过于特别,完全不像一个大学生。现在看来并不只是如此。

在场所有人都将灵魂出卖,只有她例外。

她的脚下是血红色的阴影。

形如魔鬼的她,统治着学校的另一面。

此时的她,目光与我对上。

只是微微一笑。

「祝大家期末周顺利,提前祝各位新年快乐。」首领简短的小结一句,会议宣告结束。


温某和我稍微走了一会,路过旧教学楼,看见门口的自动售货机还开着,买了两瓶可乐,偷偷溜进楼里,找到围棋部的活动室坐下。

我打开活动室的小灯,把暖气开到最大。

「首领还是那么厉害啊,」温某打开可乐瓶子,「和我在学生会里开会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怎么,学生会开会又是什么样?」我喝下一口可乐,看着灯光把温某的身形照亮。

他脚下的阴影缓缓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

温某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只是接着说:

「那里开会很拖,没有人能做最终决定。人都是一样的,只想要权利,不想担责任,因而犹豫不决。每次会议都拖得非常长。现任的学生会长算是个有魄力的人,相当优秀。但她看人的眼光不好,大部分的分部负责人都是她推荐出来的,尽是些拖沓的胆小鬼。学生会外联部的负责人今年差点害得我们所有的赞助泡汤,辛亏那时我在。」

我将可乐一饮而尽,又问:「那你当上会长以后还会来围棋部吗?」

「大三的时候再见吧,」温某站起来,「明年我不会来了,要是我下次来,你帮我把位置留着。」

说得好像我们是朋友似的。

「行吧……对了,差点忘掉,学长答应去参加你说的美术讨论会了,教室和时间能不能告诉我?」

「食堂门口有写,我也记不清,你吃饭的时候看一下呗。」他摆摆手,走向门口,窗外已经开始下雪,我起身跟着他走。

走到门口,白色的雪花被路灯照亮,夜空却看着格外的清澈。才隔几日就又开始下雪了?天空不作答,只是无声地下雪。

他的脚下拖出长长的阴影,头顶披着层白色的辉光。雪花,灯光与月亮纷纷伴着这个男人前行。

似乎他的运气格外的好,受到了什么东西眷顾,连魔鬼也夺不走他的灵魂。

「铭,先走一步。」


我回到寝室里已经是九点多。学长此时已在座位上看漫画。寝室里的暖气果然舒服,比外头的冰天雪地要舒适万倍。

「哦,回来了。」他打了声招呼,看到他在看《战国鬼才传》,我不禁问:」好看吗?」

「好看啊。我手头只有日版的第一卷,听说后面几年会引入中国台湾来着。」他合上漫画,提着凳子转过身,神秘兮兮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小铭,你是为了什么而活?」

好大的问题。

学长怎么想的?

我自然不能第一时间回答,更不能用问题回答问题,于是只好说:「我怎么知道,我从小读书读到高中,到大学每天摸鱼,说到底还不是被学制裹挟着混到现在。」

「这样哦。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如果在这里回答我想赶紧洗漱上床,之后躺床上肯定要被学长一顿询问。

我立刻命令我那不怎么动的脑子动起来。

「哎呀,」我说,「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冒险小说,稍大一点会看福尔摩斯,爱伦·坡我倒是没读过,再往后就是雷·布拉德伯里写的科幻小说,读了这么些小说,多少没有什么主次,总之是想读就读,最后我自己也想写了。你也知道我其实更喜欢看漫画。」

「这样啊。」

「只是兴趣。宣传审美,表现什么深度之类,我是一点也没有想过。孩子看到电视里的英雄也会想扮英雄吧?就是这样了。」我自觉说着有点脸红,都怪他问这么害臊的问题。

「那你已经比我强啦!我画画是想打败自己的父亲,别的一概不想。现在发觉画画好像比我过去以为的更加有意思了。借此出人头地不过区区一环,重要的是把审美表现给别人。这就是我了。」

哇,他真敢说啊。

学长的灵魂熠熠生辉,他脚下的影子散发出迷人的气息。他人的影子只是映出他人的身形,而学长的影子比起黑色,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或许有了目标的人就是如此的有趣吧。


那我先睡啦!学长飞到床上,立刻入睡。

我踱步到盥洗室,尽快地洗漱完,赶紧钻回暖和的寝室,上床睡觉。


圣诞节到此为止。


周二的开卷考试简直如同开玩笑一般,监考的女老师趴在讲台上睡大觉。坐在我这里,能看见前头几个学生摊开试卷互相借鉴,简直明目张胆,老师却仍然在和周公幽会。

有个学生卷子写完,悄悄走上讲台,把试卷放到台子上溜走了。

以此为开端,后面写完试卷的人也纷纷提前交卷离开。我赶紧写完把试卷放上去,此时老师正好醒来,看见我在交卷,也不管我做什么,直接说:「早点走吧,最后一个交卷的记得叫醒我。」

怎么会有这样随便的人。我听她这么说,不免得感到好笑。

她继续趴下,保持着刚才的睡姿。

我整理携带的考试用具,背上包准备走,正好看见窗外步步逼近的,脖子上挂着牌子的巡考老师。

如果他看见睡觉的女老师会发生什么?

这场考试搞不好会作废的。

我快步走上讲台,轻声说:「巡考的来了。」

老师像根弹簧一样弹起,端坐在讲台上,对我露出营业性的微笑。

「(谢谢),这位同学,东西整理完请尽快离开。」

她的声音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管他呢,我屁颠屁颠地走了。


背着包,看着湛蓝的天空,地上雪已经逐渐消失。前几天还有笨学生会把雪人堆在路中间,被保安一顿斥责,他们欢笑着逃离。还有带着几筐啤酒在夜晚狂奔的失恋群体,不知何谓冬天,最后统统受了寒,被人送进医院。

我第一次觉得,啊,大学就是这样的地方吧。去哪里也不如这里好,这就是我人生的乌托邦。

路过食堂门口,看见美术讨论会的宣传板,掏出小簿子记下讨论会的教室和时间。


回到寝室,晏子同学招呼我跟他一起打牌,他的牌技实在很臭,连续输了好几把,不甘地把牌收起来,准备回家。

我问学长明天的讨论会知道在哪里吗,他说知道,明天讨论会后就去买火车票。

我想看看这个人在学校最后一次参加的校园活动,提出要一起去。

他很是感谢。

帮另外两个人理好床铺之类,说:「新年找个日子出去玩吧!」却被以「要串门的亲戚太多啦」这样的理由婉拒,只得说:「那先新年快乐!」他们冲我挥挥手,离开了。


我和学长一起去校外吃了顿饭。麦当劳实在太贵,海边的餐厅又太冷,只能去往常去的店里,点了两碗炒饭两碗汤。

吃着炒饭,用勺子搅着汤,学长开始向我介绍起浦泽直树,在他口中,浦泽直树是个伟大的漫画家,半步成神之人。《20世纪少年》和《怪物》皆出自他手。

我忍不住打岔说他是靠着编辑过活的人,像《危险调查员》这样的作品也是他画的,原作对他的影响并不小。

学长倒是不这么觉得,如果一个作品只有一个人主导,注定会跑偏,编辑不也是靠他过活吗?关系很好的两个人一起创作,是非常美好的事情,假使呈现出的作品令人赞不绝口,就不该单纯地批判其中一人的缺陷。

晚餐愉快地结束了。


回到寝室,想起刚才聊的话题,我从他的书架上拿下《20世纪少年》的其中两卷,漫画的厚重感从掌心传递而来。

「真想看结局啊。」他看见我手上的漫画,急躁地跺跺脚。

我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创作到底是什么呢?」

「每个人都不一样啦,」他闭上眼睛,「把幻想呈给大众,又或者撕碎美好的东西,每个人的创作方式不同。就连我也没能找到自己的创作方式,你也别急。一点一点慢慢做就好。」

语气真像个老师。

接着,他不断地谈论着各种漫画作品,讨论着其中的创作方式与作者的习惯。

我想,学长知道我明晚就会回家,之后若想再见面,恐怕会非常困难,于是急切地把自己的经验授予我。

东说说,西讲讲,语速越来越快。

他到底是想讲给我听,还是想规劝自己呢?

一通聊下来,他叹了口气,喊道:「罢了!讲再多也没用……」

我不知该说什么,寝室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学长。我今天学到了很多,」我安慰他,「你讲的很好。」

「随便啦。」他站起来,拉开寝室的窗帘,对面的寝室已是一片漆黑。学生们要么离开了,要么睡着了。

「总之,」他转过身来,「有一句话,你务必要记牢了。

「要保持对事实的尊重。」


周三,上午一起去讨论会。

教室的后排坐着几个老师,前排都是些美院的学生,学生代表认出来学长,走过来与他说了几句。

讲台上的教授一句一句地讲着我完全听不懂的东西,讲座开到一半,忽然有几个人从门口走进来,说:「我们是学生会的,过来核查一下校园活动。」

他们挤到学生堆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异状,老师们却完全不在乎。

讲座结束,学生与老师们陆陆续续离开。学长坐在座位上,思考着教授的话。此时学生会的人走过来,对学长说:「我是学生会的实践部门负责人,能否赏个脸跟我们过来一趟?学校寒假有个绘画比赛……」

此时,我随身带着的钱包,被一股神秘的引力扯起,掉落在地。

也许只是我不小心把它弄掉了。

但这份巧合救了我们。

那几位学生会的人脚下,没有影子。

我赶忙说:「不了,一会我们要吃饭去。」

负责人看着我,仔细打量一番,以为我也是美术生,于是说:「那一起吃吧。」

学长笑了笑,说:「那就一起吃呗,边吃边聊。」


负责人坐在我和学长对面,他的手下坐在他身边,紧盯着我们。

我们坐在食堂里。

「林集良同学,您的大名在美院里如雷贯耳,我希望您在离校之前帮我们一个忙。在我们这里有一个画室,希望您能赏脸来,给我们的画稍微做些指导。学校已经多年没有获得绘画比赛的相关奖项了。」

不可以。口头上说是指导,之后肯定会唬他给别人代画。

学长代人画图的行为会成为把柄,搞不好以后会被图书馆组织控制。

甚至被那个魔鬼夺去影子。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放下筷子。我对面前的人有所防备,肚子也不饿,手边的饭菜没有吃掉多少。学长注意到这一点,手上的碗筷根本没动。

这样就可以随机应变了。

「我的学弟正要拜托我和他一起画春日漫展的漫画呢。假期我们可还要赶到外地去参展。不说假期,过两天我也要回老家去,又是理东西又是买车票,忙得很,没什么空去画室啦。」学长冷静地应对着。

「酬劳有很多,」负责人低声说,」看一张画一千五。」

学长听完,哈哈大笑。

「呼~哈哈哈哈咔!你们不会觉得这点钱能打发我吧?你们的东西,我不论怎么指导,从根子上就不行啦!可不能跟我边上这位小弟的作品比!我们要走了。」

真是震耳欲聋的笑声。

负责人低下头,口中念叨着什么。

我看着他的嘴唇,尝试着读他说的话。

「果然还是要来硬的吗……」

那位负责人的跟班正准备起身,我拿起筷子,用尖端戳向负责人的眼睛。

他惊恐地向后倒去,我顺势攀上桌子,将筷子往前送。

筷子在他的眼球前1公分处停下。

「还请您不要动手,你们也是,谁要是靠近,我就把他的眼睛戳瞎。」

跟班们稍微后退。

「负责人,放我们走,不然不止你的眼睛,这里所有人的我都不会放过。」

学长已经跑到了食堂门口。

我抓着负责人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拎起来。

「听懂人话没有?」

「你不害怕吗?竟敢跟我们作对,组织的人不会——」

我用力挥出一拳。

松开手,他摊倒在地。

这种人根本没什么本事,所以影子才会被魔鬼夺走。

在这种时候亮出无法立刻起效的靠山,面对谁都没什么威慑力。

「你真是没用啊。」

那几个跟班扶着那个混蛋,灰溜溜地走了。

「别想着逃!你们绝对逃不出学校!马上会有人找你们算账!」


我走到门口,学长伸出拳头,与我碰拳。

「待会再聊,先跑起来。」


有人在追我们。

身后跟着一群学生,当中不乏骑着自行车的蠢货,以及田径社的彪形大汉。

只是要跟他们干架的话,根本不存在问题,可我身边还带着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

学长应该不会打架。

自觉跑不过他们,学长带着我在数栋实验楼间来回穿插。在学校呆了六年的学长而言,整个学校就是他的后花园,利用地形优势,学生们根本追不上我们。很快,身后的追兵越来越少,只剩下些身强体壮的人。

突然,学长喊了一句:「进这栋楼!」

这栋楼是哪栋?

这不是女生宿舍吗?

学长带着我冲进宿舍的逃生通道,在女生宿舍内穿行。

有个穿着睡衣,头上杂毛竖起的少女看到我们,朝我们挥挥手,旋即大喊:」有男人啊!」

这家伙还在笑,可恶。

宿舍内的门纷纷被推开,无数女人探出头来,叽叽喳喳大呼小叫,好在我和学长动作够快,及时翻窗逃了出去。而追我们的田径社成员,被女宿舍楼的阿姨抓了起来,剩下的学生也被宿舍里的女人们骂得晕头转向。

总算是到了校门口。

恰巧有辆公共汽车停在那里。

我和学长赶紧冲进公共汽车,公交司机和学长目光交错,心领神会,立刻把车门关上,把门外的追兵拦在外面。

我们坐了几站,似乎没有人疯狂到追过来。


在路上,我把图书馆组织的一部分事告诉了他,当然了,圣诞夜听到的没直说,只是说校内有人让美术生代画作业。

「这可不好,」学长摸摸下巴,「那我们寝室的位置,他们知道不?」

「应该知道,一会我先回去看看,」我说,」「长你手机在身上吗?」

「在。电量还算足够。」

「到时候电话联系,如果发现有人追你,就打电话来。我现在回到学校去,看看有没有办法。」

「没问题。」学长答应下来。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你不担心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吗?」

毕竟是我邀请他去讨论会的,他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还记得昨天么?像你这样不怕得罪朋友的家伙,我觉得可信。」

他伸出手来,与我握手。

「早点搞定呦!我先去买火车票,等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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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上前往学校的公共汽车。

稍微闭目养神片刻,校门口已出现在视野中。

有一群人,一群没有影子的人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

汽车在公交车站停下,广播里的甜美女声说着:「天护市电气大学站到了,请乘客下车。」

车门应声而开,我缓缓走下。

我想起老爹的教诲。


世界是围绕着暴力旋转的。

老爹以质朴的微笑,看着尚未长大的我,一字一句地说明着。

虽然这么说有点残酷,但权力的终点既是对暴力的掌控,不管如何,暴力是必须的。

我听不懂他说的话。

世界应当是围绕着勇气,正义和规则旋转的,不是吗?

老爹当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身为危险调查员的他,明白的道理应该比我多得多,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只是将我应当具备的暴力教给了我。


你必须要具备适当的暴力,否则面对不合规则的困境,连逃脱都做不到。

抑或是,你将会成为适当的暴力呢?


老爹的教诲戛然而止。


「就是他!」

没有影子的人们冲了过来。

门口的保安没有劝阻,只是出神地看着校外,显然是跟某个组织通过气了。

对我来说,现在的情况可不是第一次遇到。

要我去毫发无伤地弄倒几个外行人,不在话下。

只要把他们震慑住就可以了。

几个没有影子的人倒在了我的脚边。捂着身上的痛处哀嚎着。

下手有点重,搞不好会把他们送进医院呢。

其他人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退,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我。

我开口说:

「叫负责的人出来。」

「负责人刚被你打晕,现在躺在医务室里。」

「其他的干部呢?更高级的负责人呢!? 「

「我们不可能叫那个人出来的……」

那个人到底是谁?

难不成是首领吗?

我很想与那个魔鬼对峙,可对方的深浅我一概不知。

如果能与其他干部对话,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面前的家伙害怕得要命,没办法沟通。

不行啊,总不能拷问普通大学生吧?

「那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要么来抓我,要么给我滚。」

他们后退几步,先是一个人跑了起来,然后就是两个,三个,最后所有人都向校园内逃离。


我一边赶路一边思考。

针对学长的行动还没有中止,我必须要想想办法。

去医务室,用跑的也要花上将近20分钟,说不定就给他逃掉了。

直接去图书馆组织的话……搞不好会闹出人命的。

该怎么办呢?

果然要先去医务室看一眼。

自行车是骑不了了,经过宿舍楼时,看到楼下有几个无影人站着,即使打倒他们,骑上车也会被人缠上。

骑着车打架可不是我的强项,更何况是自行车。

他们想阻止我去找那位负责人,说不定还能等来返校的学长。

不知不觉间,我身后跟着的敌人越来越多了。

只好跑吧!学长刚刚才教会我如何在楼宇间穿梭,用尽全力地跑吧!

我模仿着学长之前的逃跑路线,一路向着医务室前进。医务室离开实验楼群不远,边上是男生宿舍。实验楼中遍布着各种运送器材的小路,再利用宿舍楼的逃生通道,进入医务室不成问题。

到达医务室的时间比预想中的晚些。医务室附近没有无影人。

有不好的预感。

门口的职工是个慈祥的老太,看上去是退休返聘的老员工。

我问她,今天有没有一个下巴受伤的学生进来,辅导员找他有事情。她说那个学生已经回寝室,叫辅导员自己打他电话。

医务室可不会透露那个学生的具体信息。

在茫茫寝室中,怎样才能锁定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接下来怎么办?


现在的情况与刚才相比,截然不同。

没有影子的人们看见我,只会往远处逃开。

看来我在校门口的行为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看来,图书馆组织找了一个谨慎的人来指挥。他知道,我越是与他们的人接触,知晓的情报就越多。

他还挺精明的。

到现在为止,除了我的人身自由以外,每一步都在组织的掌控之中。

哎呀,我的学长竟然这么厉害?大冬天的,一群人为了他如此大费周折,真是可笑。

必须要停下来想想该怎么办了。


快回忆一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学校的周边的公共汽车车站是人尽皆知的东西,不论首末班车、途径车站、行车路线与班次时间,学生们都了然于胸,为何他们没有沿着这条轨迹,用其他的交通工具追来?

他们是有什么缺陷么?

在校外,究竟是组织成员这一身份失了效,还是魔鬼的交易失了效呢?

我不禁怀疑起这几天自己看到的东西来。影子的有无,以前我从未注意到,更不用说那一晚看到的猩红之影了。魔鬼的故事我犹记得一些,用影子换取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温某的话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那时录取通知书里头就夹着份邀请函,在进校前就要到指定地点接受考核。」

「要做各种组织上发来的清单。」

「完成指定指标以后就可以使用组织的一些特权,比如论文代写,校内实习岗位的特别安排等。这可是不小的特权,使用得当,在大学四年就能发财。」

清单。

邀请函。

特权。

邀请函是魔鬼交易的邀请。

清单是对值得交易者的筛选。

特权是那个装满无限财富的幸运袋。

《出卖影子的人》

我想起来了,如果真是如此,看来这种只在学校内可用的」幸运袋」,也只能换来魔鬼在校园内的操弄,出了学校就不归她管。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不过,即便掌握了这一信息,也不见得有用。很多东西依然说不过去,比如组织的特权是组织本身不断经营得来的,并非魔鬼所赠;温某拥有特权,而影子却时有时无。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在校园内游荡。


到底是什么力量把我带到此处?

是我迫切想要寻找一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吗?

又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作祟?

我走到老教学楼前,推开大门,在走廊中行走。木制的地板吱呀作响,我的脚步声在此地回荡,整栋楼都是如此的平和,自然到极不自然的安静笼罩此地。

围棋部活动室在那条走廊的尽头。

站在门前,摸索着口袋里的钥匙,部长看到我每周日都参加活动,索性将活动室钥匙分了我一把。

活动室里空无一人。

我坐在往常的地方,将暖气打开。手里没有往日常带来的杂志,也没有从学长那里借来的漫画,只有暖气静静地工作着。

我孤独一人。

学长该怎么办?

组织会对他做的事情只是我的臆测,影子的事情也好,组织的事情也好,就连温某的事情也好,一定是我漫画和小说看得太多,导致我的脑子失常了。说不定人家真是想找学长帮忙的呢?之前也是,女高中生怎么会主动靠近如此狼狈的我呢?

是我的问题吗?

我在逃避什么?

冷静,冷静!这里的温度在上升,身体不再被严冬的寒冷包裹,舒适的环境里更易于思考,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

好好思考!

能直接帮助学长的道路已经所剩无几,与其想着如何让学长摆脱组织的追捕,倒不如再仔细回忆一下,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学长不是说过吗?「要保持对事实的尊重。」

我最近确实看到了奇怪的事实。

奇怪的事情是从何时开始的?

围棋部,圣诞节,下雪

温某,女高中生

塔罗师。

是塔罗师。

从那场奇怪的占卜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同寻常。

那就从那场占卜开始思考。

有一件事令我非常在意。

我本应该抽到的牌是,塔罗牌正义。

她那时是以怎样的方式握着牌的?记得是正位。

那意味着什么?公平的待遇,敏锐的洞察力,以及公正。

能分辨影子的有无,是因为「正义」吗?

这是我本身所具备的能力,还是那位塔罗师赋予我的?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那位塔罗师究竟能做到什么?

无法获取更多情报的当下,那一位塔罗师或许是关键。


活动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红色的夕阳从走廊渗透进来,在地上映出了漂亮的影子。

那影子的主人应该是一名女性,影子之中藏匿着星辰与幽光,还有少女的跳脱感。

她走进来。

「阿铭,下午好啊。」

是塔罗师。


她坐在桌子的对侧,从她的小盒里拿出水晶球。

水晶球内映出的东西是一片不可名状的虚无。

「事先声明,我看不了太远的东西,」她说,」像你跟谁结婚,以后做什么工作,我是看不到的,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也不能保证。我只能看到你潜意识里相信的时刻,会发生于事实的东西。」

我还没有拜托,她自顾自地就开始做占卜了。

「不用回答,即使你拒绝,我也要帮助你。你现在能看见魔鬼交易的痕迹,原因在于我对你的认知和命运进行了小小的干涉,你开始真心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奇怪的东西了,所以你的天赋如此回应了你的信任。」

她补充了一句:「重点在于信任。」

水晶球内的影像开始扭曲,从我的视角来看,有一千种景象在其中,我连其中一种都无法指出。

「假如你在此处稍微呆上片刻,魔鬼本人就找上门来。她会保证图书馆组织不会干涉你们。」

「为什么?」

「对于她而言,这个学校背地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已经通过魔鬼的契约拿下了。而你有她看上的东西。」

「是什么?」

「是你的观察力。你通过直觉分辨出了图书馆组织的意图,而对我来说,你掌握了更加关键的东西。请不要说出来。在心里默念就好啦。」

是真相。

「我可不想与恶魔交易,你最好也不要。影子代表着很多东西,你要好好珍惜。」

说罢,她把水晶球塞进盒子里,摆在桌上,逃出去了。


我在活动室内坐了一会,那几分钟对于我而言几乎等同于永恒。我不敢从书堆里拿出杂志再翻看一遍,不安感在体内流窜。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

「请进。」

我回应道。

比夕阳更加妖艳的红色,伸进了活动室的地面。

那是图书馆组织的首领。


「你好,同学。」她究竟知不知道的我名字呢?

「你好。」我意外地平静,不得不平静。

「你参与了圣诞夜的会议呢。」她说。

「是的。」

「但你并不是温某所说的线人。」

她垂下双眼,睫毛盖过双瞳,威严从无表情的面孔上散发开来。

这是一个领导者所应具备的气质。

我陈述着事实:「没错。我只是问了图书馆组织是什么东西,他就把我带到那场会议上了。」

她继续问:」还有呢?」

她所指的应该是除了会议以外的信息。

「我没有记住图书馆组织的密码。不过,你们应该是定期更换密码的。想必我就算记得,也进不去大厅吧?」

「嘿,那么,你对我们负责人事的同学做了什么?」

「那是出于自保,不得不动用暴力。我也是没办法。」老爹经常这么说。

「算了,那些事情不重要,你那位学长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只要你不泄露那场会议上的内容,自由的校园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们两清了。」

「关于内容的泄密与否——」

「安心吧,我不会盯着看的,就算你说出去,充其量只会被当成都市传说,不会真的有人信的。」

不说最好,她如此暗示。

她继续说:「虽然只是口头承诺,但我可以保证你目前的校园生活不会受到组织的影响,你以后拜托组织做事也没问题。」

真的没问题吗?

她所提出的条件何等宽大,简直就像是在安抚我一样,之前的事情就这么一笔勾销吗?

「我该如何相信你呢?」

「咳咳。」她咳嗽两声,说:」学长,学校的事情已经搞定啦!赶紧回来,晚上你可要请我吃饭!」

那是我的声音,好可怕。

「要把林集良同学骗回来,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还请你相信我说的话。刁难你也没有好处,万一你一不小心把组织的干部送进医院该怎么办?」她微笑着说。

她接着说:「而且你做了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就我个人的审美而言,你很棒呢。」

我相信她。


童年的记忆再次出现在脑海里。

老爹在许久之后才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世界应该是围绕着勇气,正义和规则运转。

儿啊,你听过磁带没有?

磁带有A面和B面,两者能形成磁场,里面蕴含的信息完全不一样。

勇气,正义和规则是A面,

恐惧,不公和逾矩是B面。

没有人放磁带只放A面不放B面。

而两者间有一件相当重要的硬通货,那就是我所说的暴力。

具有勇气与正义之人,必须要拥有暴力

克服恐惧与不公之事,必须要借助暴力

规则的维护需要暴力

规则的破坏也同样需要暴力

货币不过是暴力在流转与威慑中的一环罢了。


老爹的理论我至今仍然不能支持。

我做不出这样绝对的判断。

我看着扛着大包小包的学长登上大巴,去往火车站。

告别,拥抱,眼泪,随着他的离开,他的存在应当会在我们的脑海中渐渐淡去。

在我们的寝室里,他把想给我看的漫画留在了书架上。

我的书桌上有一张他留下的宣纸,用毛笔写了两个字,笔锋强劲而有力。


「信     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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