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校庆日。
春日的校园里,有许多成熟的陌生面孔出现,他们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学生。有些来见自己的老师,有些则是想在学校里找以前忘在校内的学弟学妹。总之,当日的食堂里一下子涌进来好多人。
有个毕业了的学长,想吃一顿母校食堂的饭,却忘记购买临时饭票,在向周围的学生借饭卡。
我将饭卡借给了他。恰巧当时只有我一人前往食堂吃饭,于是对方便请我和他一起吃饭。
我正好对这所学校毕业的学长感兴趣,想知道毕业后的就业情况怎么样,因此我欣然答应下来。
他是个话很多的人。
从毕业前住在一起的室友,聊到毕业后合租的朋友,又从教育业聊到行业本身。这位计算机系毕业的学长一直在聊别人的事情,我不好插嘴,一直听他说。
他不仅话多,饭还吃得老快。我的菜还没夹完,他的饭碗已经空了。
他的故事说得生动形象:「我那艺术院的室友,是个大烟鬼,有一天我去画室看他,他叫我去买烟。当时学校的小卖部还不能买烟抽,必须要走好远的路到校外去买。外面的样子我记得很清楚,12月的天护,冰天雪地的,我就说不行,要买你自己去。你知道他后来干了什么吗?」
「他干什么了?」
「这家伙实在受不了,在画室地上捡烟头,用笔刀把滤嘴切下来,把烟头攒成几支烟,点上火抽。对了,你抽烟不?」他作势要从上衣口袋里拿香烟出来。
「我不抽烟,我爹不让我抽。」
老爹是绝对不允许我抽烟的。他的说法是,这东西太伤肺,我像母亲,肺比较弱,抽烟肯定要生病。
「那你自己想不想抽?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在学校里干什么,又没人见到,抽抽烟又怎么了?」
「我自己也不想抽。」
那位学长把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
「甚好,」他打开棒棒糖包装,塞进嘴里,「我也很讨厌抽烟。那烟鬼的样子倒是滑稽得很。」
我此时终于把饭吃干净了,开口问他:「学长,你怎么不聊你自己的事情?」
他瞪了我一眼,说:「你肯定是大一的学生,只有大一的学生才会这样没情商地提问,真是羡慕你们这群刚成年的人。」
我说:「我的确是大一的学生。不听别人说话,就在那一直自顾自说,也不算什么有情商的成年人。这样反倒更让人想问了。所以你自己怎么样?」
学长听完哈哈大笑,看上去很高兴,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掷进汤碗里。
「你听说过学校的本地论坛没有?我是那个论坛的站长。」
学校的本地论坛是为了方便学生在网上交流,由学生自发设立的。近几年开始,网页的页面有广告出现,校外的人逐渐加入这个论坛,都是学生。
原因也很简单,本地论坛本来是校计算机部拨款运营的。现在听说计算机部没钱,大部分的经费都花在新硬件上,论坛的运营就交给毕业生。
论坛不得不自力更生。
站长这样说明着。
我问他:「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现在就靠这个论坛的广告费过活了,有什么不好。学生之间还有一些奇怪的交易往来,有时要我当中间人,这样也挺不错的。」
「这样啊。」
「同学,你怎么称呼?」
站长突然这样问我。
我说:「怎么突然想起问我的名字了?」
「我觉得你是个可以谈事的家伙。刚才我这样一通说,你还能静静地听,这可是了不起的事情。去年校庆我过来找学弟聊,聊着聊着他就开始骂我,说你这个毕业生,话怎么这么多。我话多怎么了!」
「你的话确实有点太多了。叫我阿铭吧。」
于是站长和我交换了邮箱和联系方式。
稍微应付一下考试,打点一下行李,和室友告别,再往后就是暑假了。
暑假的时间,不是在家中看书摸鱼,就是去网吧里找事情做。
我开始在学校的本地论坛上搜罗图书馆组织的事情。
之前的日子里,我完全没在乎校内发生的事情,周围的同学当然也不在乎,不看本地论坛还不知道。
论坛上的东西还挺多。老生常谈的爆料环节长期霸榜,引得不少人去看。顶上的贴子赫然写着「老师对学生上下其手,被mma部的大将一顿痛揍」,点击量早就破十万,下头垒了几千层楼。
站内搜索经常报废,我不得不手动去找。
我翻了好半天才看到需要的东西。
学校的学生会的换届选举成果,不出所料,是那个姓温的当上了学生会长,图书馆组织内的权力架构看来也发生了改变。
可关于图书馆组织的事情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好,阿铭。」
邮箱里突然来了消息,是站长。
邮件的内容如下:
「你好,阿铭。
请原谅我在未经你允许的情况下私自调查。
我通过我的渠道,发觉你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在校门口做了点大事。
恐怕你还不知道,那几位被你打倒的同学,是校格斗部的现役成员。
我实在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站长还真是闲,他这样做难道不会被图书馆组织发现吗?
我发了一封邮件过去。
「致站长
你的好奇不无道理,当时情况紧迫,我不得不那么做。
其实家中有习武者,我自幼学了些三脚猫功夫,对那些同学我很是抱歉。
但你的调查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请你保护好自己。
小心图书馆组织。」
发送。
不知到站长会作何应答。
不出几秒钟,又一封邮件发来,来自站长,只有标题,没有内容。
「文丁街24号,现在」
文丁街是文丁的一条上了年纪的老街。
上次来这里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平日里没什么必要都不会来。
现在是暑假,路上却不见有什么学生乱跑。
这条老街连网吧都没有。
烟酒店里,有个小小孩坐在玩具车上,看店的老头推着车子哄小小孩玩。
杂货店门口,顾店的老太支起躺椅,坐在遮阳伞下头,摇着蒲扇,眯起双眼。
当铺的门上贴着「今日休息,店主有事」的字样。
这条街还是偏冷清了些。当地的学生估摸着都去了隔壁的三玉老街。
我数着门牌号,找到「文丁街24号」,看上去是一家书店,牌匾上赫然写着「文咏尚书房」,样子十分唬人。我推开门走进去,门上的铃铛被摇响,前台的大叔戴着墨镜坐在扶手椅上,边上立着根拐杖,他听见铃声也不抬头,只是说了句「欢迎光临,请问客人您有预约吗?」,我说「有,有人说在这里等我」,那大叔说「好,请往里走」。
我往里面走,意识到这并不是一家书店,而是一副书店模样的茶馆。从玄关转进去就看到一张小黑板,上面写着「本周四 英语社团『黄』 对话讲座」之类的字样。我继续往里走,两个书架与墙角隔出一个小小的空间,顶上有一盏小灯,灯的正下方是张矮桌,桌上摆着茶具,桌边围着几张沙发。而站长就陷在沙发里头,手上握着本《极客》在那里读。
我轻咳一声。
站长抬起头,把杂志丢到一边,说:「呀,你来了,坐坐坐。」
我坐下来。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刚才邮件里都聊到图书馆组织了,你觉得我会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要么你是组织的校外成员,要么你就是闲的昏头了。」
站长会心一笑,说:「我可不是什么图书馆组织的成员。今天请你来不为别的,只为了看清你这个人。」
看清我这个人,这是什么话?
这家伙难不成是想在这里开打吗?
「还请你冷静些,我们只是要聊天,不干别的,」站长从矮桌上拿起茶杯,喝下一口,「你当时为什么要和图书馆干起来?明明你那时只要回家待上几天就好了。」
「图书馆想把我的朋友带去,参与校内作业代笔的工作。当时的会谈很不融洽,所以对方打算动手。」我如实回答。
「这样啊。那朋友与你看来关系很好。」
「只是室友,他有他想做的事情,我没有不帮忙的理由。」
站长双眼半闭,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地戳了戳。
「据我所知,林集良同学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为什么会说出学长的名字?我刚要开口,他便说:「别着急,听我说下去。」
站长接着说:「那个人不喜欢和人有利益往来,与你也是。你的行为无私过了头,太诡异了。没有人会为了没好处的事情奔波。」
「你觉得我是为了什么而帮助他的呢?」
「我也想知道。」站长放下茶杯,「约你来不就是为了这档子事吗?」
「没什么理由。」
话音未落,站长瞪大眼睛,大声说:「没什么理由吗?只有这句话?」
我想了一会,说:
「我没办法回答,当时只是下意识地想这么做。」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站长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
我心里也同样有着类似的问题,于是开口问:
「你呢?为什么冒着被组织发现的风险约我谈话?」
「我想找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站长说,「天护可能要发生大事,需要你这样的人站出来。」
我说:「能有什么大事?找警察去不就好了?就算有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没有办法回答,总有警察也管不了的事。你在图书馆里应该看到了吧?」站长的语调依旧平静,但话语间蕴含的急切是藏不住的。
「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我是本地论坛的管理者,而且远不止如此,必须要拥有一套自己的情报网。你们在网上说的话我都有看过,自然能知道很多事情。图书馆内部的成员也常常来拜托我处理一点舆论事务呢……你的事情也是我压下去的,但我可不归他们管,我属于我自己。」
「这样啊。所以你是来卖人情的吗?」
站长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念着「好,好!」过了一会才停下来。
「你总是这样直白,我可只是来交朋友的,」他说,「好好珍惜暑假的时光。茶钱我已经替你付好,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发邮箱最好,我可以免费提供情报给你。今日就先再见了。」
说罢,站长站起来,与门口的大叔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尚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