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帮忙的学生向我道别,笑呵呵地离开了。
也许我是个受欢迎的老师也说不定。
但作为老师再怎么受欢迎,都无法给我那凄惨的异性缘找补。
初中期间沉迷小说,错过与同龄异性交谈的机会;高中期间刻苦读书,与文学社团的学弟失之交臂;大学期间解放自我,被无数男人惧怕。好死不死最后还当上了高中老师,加上我过于随性的生活方式,出生至今都于男性无缘,回过神来,周围的老师,以前的同学,该结婚的都结婚了。
真是操了。
坐在回家的无轨电车上,我不停思考。
我的春天何时才会来呢?说到底,婚姻真的是人生的全部吗?在家中围上围裙,每天对着回到家的丈夫说:「亲爱的,欢迎回来,你是要先吃饭,先洗澡,还是……」这样怎么会算是好的生活呢?当年的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终于感受到无边的孤独。
自从离开大学以来,独自度过了7个圣诞节,7个情人节,看到学生在那里亲热,从一开始的对学生的严厉教育,到羡慕地与他们攀谈,最后到妒嫉地痛骂他们。心态真的是会变的。才不过寥寥数年,我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啦。
真可恨啊。
明明之前的人生,山川湖海任我行。
为何我现在囿于昼夜,工作与爱?
明明以前总是有想做的事情,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
矛盾的心情使得我不断地胡思乱想。若不是因为她那哀伤的气息直冲我的肩头,我完全没办法注意到自己的身边坐着一个人。她存在感十分低,穿着我们学校——北港第三中学——的制服,一直盯着自己的膝盖看,脸上充斥着青春少女独有的淡忧。
仿佛是一位由水构成的透明少女。
在这样晚的时候,她出现在我的身旁。
对那样的存在,我的好奇心几乎要把我的理智冲散。冷静啊,文老师,跟这样的学生扯上关系只会增加你的工作量!
但我是老师,不论校内校外都是。
开口问她吧。
「同学,你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啊,文老师好。我今天负责文学社团的值日,所以晚一些回家。」
原来她是个文学少女哦。咦?那不对啊,文学社今天是谁值日来着?
「值日的女同学跟男朋友玩去了。」
我们两人陷入了沉默。
「那还真是,没办法呀。」我感叹道。
「就是这样。」
她回到了之前那副忧伤而沉默的样子,无声无息地呆在我的身边,像一株景观植物。
我先于她下车。
「那同学,再见了。」
「文老师再见。」
回到公寓,打开门,把包扔到地上,冰箱里掏出啤酒。
终于,终于!熬到了周五,可以欢快地喝酒,理所当然地休息,我在自己的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九平米的空间就像是只属于我的宇宙一样。
「叮咚」,门铃声响起。
我连啤酒罐子都还没开耶,谁啊!
我打开门,门外的是一位体态端庄,面带微笑的妇女。看见她那比常人略粗的眉毛,我想起她是谁了。
「小文!」
「华姐!你怎么来了?」
我又惊又喜,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我就住在华姐的家里,是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把她拉进来,两人咕嘟咕嘟地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华姐朝我大倒苦水。她说她的老公老是偷看别人家少妇的屁股。有一天在她做饭的时候,老公接到一个电话,对她说要去加班,于是慌张地走了。她心生疑问,相处多年的直觉告诉她,老公不是去加班的。她跟着老公,一路尾随,发觉老公钻进了一家店,店铺的招牌上写着「干锅牛蛙」。
「他瞒着我偷吃呀!」
华姐挥着酒罐子,发起疯来。
她做菜是有点淡。
以前我住在她家的时候,每天吃她做的饭菜,那寡淡的滋味,对于不能接受的人来说,简直是酷刑。她那时还没有结婚,只有我和她一起住。而我寄人篱下,更是不敢向她提任何要求。
华姐不停地喝酒,一罐接着一罐。
我同她一样地喝,一罐接着一罐。
终于是醉倒了。
华姐呼噜一声睡了过去。而我趁自己还清醒,给她丈夫打了电话,说华姐今天喝高了,先住在我这里。
他的丈夫和我是一个学院的,相互认识,他现在在大公司里头上班。可恶啊,都是学文科的,怎么差距会这样大。
我坐在阳台前,喝着啤酒,看着绕城高速上的车水马龙。我来北港这几年,每到闲的时候就盯着这条路发呆。开车的司机们都在想什么呢?所有人都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呢?
王阳明先生在竹林里也应该在想类似的东西吧。
我忽然想起在天气大的日子。
胡闹的日子真是好。虽然男人们大多都惧怕我,但还是有一个有趣的家伙在,他说要建立什么校园论坛之类的,哈哈,我根本就不懂那些东西,他却还是一个劲地跟我说。说什么我是个有义气,有理想的家伙,要不要去帮助他之类的。
我有什么义气嘛!现在还不是想着摆脱孤独的单人生活,找个好男人傍着呦……
我叹着气,看着遥远的星空。天护的灯光很亮,将夜晚的天空染上了一抹淡黄色,星星的光芒被盖了去。
有人靠在我的背上。
「小文啊,你什么时候也能找个伴呐。你马上就要过了适合结婚的年纪了呀……现在这样不行,像你这样当老师的女人,老得快得很。你看看你呀,」说着,华姐摸了摸我的胸,「明明这样大,却老独着,你得去找个伴儿,否则到后面,就越来越难嫁出去啦……」
华姐枕着我的背,身子颤抖起来。
得亏我是个练家子。弓步转身,扛起华姐就向厕所冲刺。
「呜呕呕呕呕呕呕呕~」
中午醒来,洗漱完毕,把那酩酊夫人送回她的家中,我开始给学校与社团备课。
当年学的专业是外国语言文学,我的口语可不是自夸,作为语文老师,还能给大学生的英语口语做辅导,你就说我厉不厉害吧。
在学期中,每周日都有英语社团「黄」的辅导讲座。基本上是在文丁街的茶馆里头开的。茶馆老板是我以前的好姐妹,拜托我开这堂讲座。从北港到那里大概三刻钟的车程,有那么点远,打车比较贵。
基本上备好课,太阳就下山了。
吃吃喝喝弄完,看会电视,读点杂志,一天就这么过去。
周日,坐着轻轨,往文丁那里赶,给大学生们上课。偶尔会遇到那个有趣的家伙,现在人们都叫他「站长」,看来他的目标真的实现了。
我们之间不怎么说话。他与他的客人小声对谈,我与我的学生互相交流。
再往后,就是工作日。
孩子们都是痛苦的。本来读书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学习就更是有趣了。将前人的知识与思想化为己有,以经验,感性和理性创造出新的东西,这才叫学习。但现在的高中生们真的有些辛苦,他们所做的一切几乎都是为了大学的入学考试。这样实在叫我心疼。
好在我是一名语文老师,语文不管怎么去读,怎么去背,终究还是天赋胜过努力的科目。我上课教完该教的东西,就可以让学生们自己上来讲故事了。起先学生们也不愿意讲,好在我是个没用的大人,总是犯错。当学生们开始指出我故事中的错误时,他们也就成了故事的讲述者。
没错啊,学习就是要犯错才对。没有错误怎么前进呢?
我每年都是这样做的。
记得有个学生说,我这样做,岂不是把上课的任务分给学生吗?
我想告诉他,我与其他老师不同,我相信我的学生有能力跟上我的讲课速度,就算跟不上,只要开口讲故事,你们的阅读和写作能力就一定会有进展,效果要比做题好得多。所以我比所有的老师讲得都快,就为了让你们能表达自己想说的东西。
但我没有向他说明,反正总归会有人懂。
苦口婆心的说教,只会让他们产生逆反心理。
我只是以一副骄傲的模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说:「这就是你们文老师呀。」
秋末的周五,班上的同学已经能熟练地讲故事了。有些孩子会概括书中的东西,有些孩子会讲自己的故事,甚至有开始创作的学生。
大部分同学已经进入了我的节奏,这是极好的。
我坐在回家的无轨电车上,瘫在椅子上发呆。边上又是那名透明少女。
「文老师好。」「同学你好。」
不对,那不能叫透明少女了。她都主动向我开口,怎么能叫透明呢?
时间已经很晚了,车上的学生没有几个,他们像是都没有发现她一样,每到一处车站,凡有学生下车,都朝我说:「文老师,再见!」看都不看我身边的少女一眼,我笑着挥挥手,目送他们离开。
透明少女什么都不说。
其实我心里多少有些察觉,她说不定被同学孤立了。每周五最后一节课才是社团课,每次值日的同学应该都是不一样的。她每回都那样晚归,多少有些不自然。
按道理,老师们很少主动参与到处理校园霸凌的事件上来,霸凌事件的双方家长都会和老师扯皮,往往被霸凌者的家长都是些不作为的家伙,搞得人看着就火大。要是麻烦事搞不定,还会祸及自身。
全部,都是自私的人。
我问那少女: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花水。」
「花水,你今天又是因为什么留这么晚呢?」
「值日。」
「其他值日的同学呢?文学社每周就活动一次,每周都是你值日,这样不行哦。」
「我是自愿的。」
「别的同学有欺负你吗?有孤立你吗?」
「没有。」
「是嘛。」
「老师,请你不要担心,每周五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学习又很累,这样做点其他的事情放松一下也好。」
无轨电车的播报声响起:「即将到站!即将到站!请在后门下车!」
哎呀,我家要到了。
「总之,花水呀,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来问老师我,我的工位上留着我的电话号码。」
我走下电车,回到公寓中去。
这可不行啊,花水,人不论诚不诚实,事实还是一样的呀。
下一个周五的文学社教室里,快下课的时候,我走到文学社团,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学生讲着《凉宫春日的忧郁》。这帮崽子怎么讨论起轻小说文学来了?听不到花水同学的声音,只有一群杂乱而浑浊的思想在不断地发表着自己的言论。似乎他们对这部作品的意见非常大,认为它是一部无聊的作品。
这帮小孩,明明正直高中美好时代,却不能与他人的美好产生共鸣。
学生讲着讲着,总算是要结束了。
「今天轮到谁值日来着?」
「是那个同学。」
「哎呀,我今天有事。」
「花水同学你今天能不能——」
我敲了敲门。
「请问花水同学在吗?」
里面一阵杂乱的骚动,过了一会,才停下来。
「在。」花水同学说。
我推开门。与花水同学对上目光。
「你跟我来一趟。其他同学早点回家呦~」
我拉着花水,来到教学楼角落的妇女之家活动室,活动室里空无一人。我们找了两把椅子,面对面坐下。
「老师,你为什么要叫我?」花水问着我。
「你,把胳膊露出来。」
「老师……」她明显有些犹豫。
「花水同学,你愿意相信老师吗?」
她把胳膊露出来,上面青一块,紫一块,在少女白净的手臂上,散布着伤痕。
「谁做的。」我的心态仿佛年轻了8岁,愤怒的烈火险些将我的理性吞噬。
她被我的气势吓到,声音颤抖着回答:
「不是同学。」
听着确实是真话。
「那是谁?」
「我不能说。」
我看着她,沉默了一会,说:「那家伙在学校里,还是在学校外?如果是在学校里,那一切都好办,你要相信我。」
「是学校里啊,老师,是我们都认识的人。他对我说不可将他的名字告诉其他人,否则我在学校里就……」
说到这里,她沉默了。
花水同学明年就要高三,今年本应是她高中生活最多彩的一年。
有人伤害了她。使她的肉体和精神都受了伤。
这种事情,没人在乎吗?
「花水,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文学社团的人只知道我被打了,本来他们也想为我说话,」她讲,「某个傍晚,他们被某个老师叫了去,回来以后,什么都变了,不再有人理会我,也没有人敢同我讲话,现在就……」
所以她一直在为社团做值日。
「文老师,请不要怪他们,他们也是无奈。」
「我知道。是老师吧?是某个傻逼老师对你这么做的吧?」
「文老师?」
「现在已经是2005年了呀,怎么还有这样荒唐的事情。读过书的人不会这样对付无辜的学生……」我站起来,「花水,你要清楚一件事,你没有做错什么事。不敢对他人说你的境遇,并非是你的错误,受压抑教育的人总是被迫内敛,被迫忍受的。你受的伤害我会替你奉还,告诉我是哪个老师做的。」
「我不能说,老师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想了想,说:
「那就算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知会我一声。」
我走出活动室,打点好东西,离开学校。
有件事情我一直都不敢同我的学生讲。
在我大学期间,那时候天护的治安还不是很好,大学又是个相对开放的场所,小偷,强盗,性变态常常往学校里钻。保安拦不了多少人,警察抓不住多少人,他们做不了的事,谁来做呢?
我与一群同样抱有正义感的家伙们,成立了「天护市电气大学图书馆组织」,之所以是图书馆,是因为成员在图书馆中找到了一间空房间,校方默许我们随意使用那里。
那几年,真是痛快啊!我们抓了多少可憎的违法人员,赶走了多少恶心的变态,数也数不清。我在第一线与地方流氓争斗,将他们一波又一波地击退。当时的我意气风发,被女生们当做英雄,被男人们说成「正义的母猩猩」,真是美好又浪漫的岁月啊。
离开学校之后,我就把过去的事情抛弃了。现在的我是老师,不能诱导学生崇拜暴力,所以总是闭口不谈。
现在不一样了。还是在学校里,还是恃强凌弱的恶劣行为。
我在公寓的隔间里,拿出了许久不穿的套装。
现在我在学校,时不时会与花水聊天。
她的样子好了很多,那个畜生似乎知道我和花水聊过,不敢随意靠近她。我们常常聊一些家常。
花水的童年并不好。
上个世纪末,她的父亲下岗了。一家人到天护来找机会,她的父亲始终找不到好的工作,虽然待她很好,但她的母亲却不是那么想的。
花水的母亲在某个深夜,打开房门,消失在黑暗里。
花水平静地对我说着这一切。她说,本来以她到学校的距离,应当申请住校的,那申请却没通过。她每天从文丁到北港,坐轻轨换无轨电车上学。在路上偶尔会写点作业。因为在文丁没有同学考到北港来,她刚入学时没什么朋友,到现在也只是附和着别人说话罢了。
这样的孩子,受了欺负,的确不会同他人说呢。
我听着她的讲述,说不出安慰她的话。
冬天过去,春天过去,暑假过去,花水升上了高三,我成了她的任课老师。
高三的生活痛苦而乏味,每日要讲解试卷,使我的课也变得无聊。前十分钟默写古文,中间十五分钟讲解文言文,剩下的时间讲解试卷。前几年本没有这样忙碌,但二期课改害得试卷变了形式。我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让学生们学那些应试的东西。
孩子们的眼神呆滞而无趣,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不知道自己未来想要什么,也不见得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上大学。他们只是一门心思地学习,这样就可以放弃对其他事情的思考。
不只他们,我也很痛苦。教这种无意义的,无法激发审美的东西,就是抢夺孩子们的青春时光,简直就是犯罪!我不希望自己称为罪人,但我无可奈何。
花水的生活变了。高中的最后一年,她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一个人生活。好在她住得离我家不远。我偶尔会趁别的同学不注意,请她来我家吃晚饭。
她比以前要开朗一些,在班上有了常聊天的小圈子,一切都稳中向好。
我的生活也有所改变。
记得是刚开学不久,同办公室的林老师,在职工会议结束后,想和我出去喝酒。难得会有男人约我出去,我欣然同意,与他推杯换盏后,一同辱骂狗屎一样的校领导和狗屎一样的教改计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变化导致我们的距离缩短,总之林老师和我经常能聊到一起去了,有时候还谈到结婚,谈到恋爱,谈到未来,我们之间的关系逐渐变好。
我们都是单身人类,我肯定会往那个方面想的。
哎呀,马上就是圣诞节了。他会不会来约我呢?
那一天,花水揪住了我的袖子。
「帮帮我,文老师。」
我点点头。
走进职工厕所,穿上机车服,围上围巾,戴上摩托头盔。
这一身是我在大学时期作为图书馆组织成员出勤时穿的,鲜红的围巾能极大地鼓舞伙伴的士气,也能使我更集中于事务,戴着头盔能让人无法分辨表情,更具威慑力。
放学后,她被教导主任带走,进了体操房,走进体育器材室。
我一路尾随。
教导主任将器材室的门反锁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呢?我还以为我们之间已经有点感情了。」
「老师……」
「去年也是,本来想做点什么,要不是篮球部那帮人阻拦,我就可以同你做该做的事啦。花水呀,像你这样,被一个淘汰的父亲养大的小女孩,就应该找一个值得依靠的家伙,你不明白吗?再怎么学习也好,你那下岗的父亲,能给你谋得什么岗位吗?只要听我的,我保证你离了这里也能过上好日子,不然我会让你参加不了高考!」
我一脚把金属大门踢爆。
「谁!?」
花水背靠墙壁,不住地颤抖着。
教导主任肥头大耳的模样映入眼帘,这样的人竟沾上花季少女来了?
「你到底是谁?」他没发觉器材室的铁门被我踢爆了吗?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反而问起我来了。
「我问你,你不会玷污那女孩了吧?」
「什么叫玷污!这是合理的接触!我可是马上就要得手了,怎么每一次都这样!」
看来他还没夺走重要的东西,感谢老天爷。
「好好想想你做的事情,我只给你5秒时间,做不出忏悔的话,我代你做。」
我开始倒数:「5,4,3——」
「什么?」教到主任后退几步,全然没有忏悔的模样。
「2,1。」
我冲上前去。一脚踢在他的裆部,他痛苦跪地。
我扎开马步,调整气息。
五发正拳,在他的眉心,下颚,胸口,胃部,小腹处绽开。
正中线五段突击。
教导主任飞了出去,撞在器材室的篮球框上,被篮球淹没了。
花水的清白保住了。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教导主任挨打的时候,发觉了打他的人是我。真不知道他怎样发现的。
「是文老师!是文老师做的!学校里只有她才有那样大的胸!」在医院醒来的他,如此指出。
警察叔叔可不会只相信他,花水将教导主任做的体罚,威胁,强奸未遂等行为一一托出,终于将他送上法庭。
我则受警察的调查,暂时停课,由林老师给我代课。
停课的日子还算清闲,我在大街上闲逛着。
在学校附近,看到有一个女人,与一个衣着体面的男人牵着手。
那是林老师!
两人含情脉脉地对视,女人说:「圣诞节我们去哪儿?」林老师什么也没说,只是吻她,随后二人坐进一辆豪华车里。
我操。
我操!
我操……
我悲伤地走在工川街上。
这是北港最有代表性的步行街。明明今天是工作日,路上的情侣像疯人院开张,肉食猪出圈一样多,疯了!这个世界完全疯了!年轻的狗屎人类完全被性欲操控,老一点的也被荷尔蒙控制,做着不符合伦理纲常的事情,啊,我真恨这个世界。
此时,几个带着奇怪仪器的人走了过来,问我说:
「我们是天护电台的工作人员,能采访你吗?」
「是关于什么的采访?」
「圣诞节特别栏目。」
好啊,送上门来了,我要把我的怒火向全城发泄。
「好啊,我姓文。」
采访开始了。
「文女士,你好。」
怎么叫我女士!你看我全身上下哪一点像个上了年纪的女士!我强压怒火,说:
「我还没到急着结婚的年龄。」
对方也是见识过不少人的老将,知道我的意思,立刻换了种说法。
「那文小姐,请问一下你对圣诞节的看法。」
我说:
「好的。最近的年轻人总是把交友看得太淡,认为一个节日就能改变他人对自己的看法,这完全就是强加给别人的错误行为。如果有一名姓林的听众正好在听,不在听也罢,给我记好了!不论你穿着什么东西,开着什么破车,你仍然是那个没用的孬种!亲爱的女性朋友们,不要因为圣诞节而冲动交友,理性看待节日,生活会更好。」
「好的,」那人语气中带着哭腔,「那就你自己来说,今年的圣诞该如何度过呢?」
「是!」我挥起了拳头,「我要活下去!」
把麦克风还给愣住的记者,扬长而去。
圣诞节后,我的停课指示还未结束,华姐打电话跟我说,让我去天气大帮忙监考,一场给个几百块。
去天气大的路远得离谱,从北港出发要近两个小时。好在对方说报销路费,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去帮忙应付。坐在考场里,实在无聊,看下面学生考的是开卷考,索性趴在桌上睡一会。
我做了个梦,想不起来是什么内容,看到了花水,看到了林老师,看到了自己在大学时惩罚的那群恶人,自己这一生,明明做了那么多,为何感觉一事无成?
我被近处的声响扰醒,抬头一看,是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学生,上台交卷子。看他的模样像是有什么事情,我就说:「早点走吧,最后一个交卷的记得叫醒我。」
我又趴下,稍过了一会,有个年轻的声音传来:「巡考的来了。」
这可太吓人了。我立刻直起身子,那声音的源头原来是刚才那个学生,我朝他挤出微笑,说:「(谢谢),这位同学,东西整理完请尽快离开。」
他屁颠屁颠地走了。
监考完后,学校的通知塞进了我家的信箱,上头写着本周五返校,开始上课。
我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问林老师:「花水怎么样?」
林老师告诉我,花水在事件过后得了肺炎,过来上了两天课,就去医院挂盐水了。我心想,这样可不好,她才从一件不平常的事里走出来,又染上病,之后的模拟考可怎么办?
林老师说:「没事,她今天应该就来了。她要是正常来校,你放学之后点点她呗,她跟你最亲。」
「那么,我先去上课了。」
我站起身,往办公室外走,林老师说了一句:「文,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另一半。」
「不用你操心啦。」
「对不起。」
也不知道他是在为了什么道歉,我走向自己的班级。
大伙看见我,甚是惊喜,说着「文老师终于回来了」,「那个女骑士回来了!」
我可不是什么女骑士。
「好了,上课,不用起立,今天我们来讲……」
高三没有社团课,放学之后,我叫花水留下来。
「你最近怎么样?」
「我尝试自杀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面带微笑地对我说。
我被她吓到,赶忙问她:「然后呢?」
「有个滑稽的人救了我,我跟他聊了会天。老师,你说我能不能春招,考上大学呢?」
「花水,你问我这种问题,不论我怎样回答你,你都会有压力呀。所以我只能说,春考就是对大学入学考试的模拟,把心放下来,如果你考上了,别忘记有我这个老师就行。」
她站起来,抱住我,说:「老师,我本以为是因为我,害得你当不了老师了,我真的好担心啊。要是你真的当不了老师,我该怎么办啊。」
「花水,你听好了。做什么职业都代表不了你是个怎样的人,我今天做老师,有做老师的工钱,当作家,有当作家的钱,每一种职业不过是生计,不代表我变的一无所有了。只要你还认我这个老师,我就很满足了。」
我轻轻地抱住她。
透明的少女,流下了透明的眼泪。
学期的最后,春考开始。
大伙的语文成绩,可算是给我长了脸,让我在职工会议上难得不被人骂。
寒假和过年一转眼就过去了。
开学的时候,花水跟我说,她报了天气大。
缘份真是很有趣。
之后不久,就见不到花水了。她的高中生活已经结束,马上要往人生的新阶段奔去,我想我以后也很难再见到她了。
作为一名教师,无论学生是值得怜爱,或拥有才华,或具有风度,或充满义气,都不能让我将他们留在我的身边。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各自人生的小小注脚,我希望她能忘却高中生活的不如意,赶紧向属于自己的未来行进。
只是,在秋天的时候。
我们再次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