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道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醫療都市聖岡的一處住宅門口。
黑色的鋼鐵圍欄跟白色的石造牆面將披著斗篷還不時抬頭張望的可疑人士拒之門外。
從柵欄向內看去,屋子的外圍有一小處充滿綠意的庭園,也許是早春清晨還有些許寒冷,仔細一看還能發現草葉上附著一層透明的露水。
揣著斗篷兜帽的莉希特不禁感嘆屋主小小年紀就能有一套自己的別墅,不像自己大部分的資源都是靠著家裡來的。
「這次情報絕對沒有錯,接下來只要等著——」
「等著什麼?」
「噫!」
出現在莉希特背後的,可以稱之為幽靈。
蒼白稍顯淩亂的髮絲、有氣無力的聲音、沒有蘊含任何意志的藍色眼瞳。
撇去眼前少女的狀態——至少依照鎮長所說的頭髮跟瞳色,這位肯定是自己要找的人沒錯。
莉希特輕咳幾聲,試著讓喉嚨發出幾個音節。
聲音沒有問題。
臺詞早已熟記。
燈光也準備好了。
莉希特左手撥開一直以來掩蓋自己容貌的帽子,右手用力一揮,身上的斗篷也隨之飄揚。
「哈——哈哈哈!繼承吾之宿敵那鴻大意志的後繼者呦!在數次的運命輪迴間,吾終於尋訪到汝的居所了!乖乖放棄一切抵抗和肩負起其師的責任和吾進行一場名留青史而神聖的決鬥吧!」
「蛤?」
那一瞬,銀髮少女——潘朵拉的呼吸都漏了一拍。
不是因為不明人士奇特的言行,而是其他更為決定性的事實。
她的眼神像是看到本應不該存在於此的人那般地驚訝。
◇◇◇◇◇◇◇
咦?
什麼?
發生了什麼?
腦內的情報追不上眼前的現實,以至於我不小心發出呆滯的疑問。
克蘿莉亞•埃格勒維爾……
為什麼第二女主角現在會出現在醫療都市?
我忍住隱隱開始發痛的腦袋瓜,用充滿敵意的目光射向對方。
「決鬥?妳在說什麼?」
「約定的履行,以及決鬥的邀請函。」
接受視線的克蘿莉亞絲毫沒有動搖,平靜沉穩地說出不得了的荒唐事。
我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如果第二女主角找得到我,那就代表有人把「潘朵拉」的存在洩漏給她。
也就是說,她不太可能是作為冒險者的「莉希特」前來,而是作為弗雷姆的同鄉、故友的「克蘿莉亞」過來跟我討個說法的吧。
至少除了鎮長他們以外,我實在是不太相信協會的人會隨便給出探索者的個人情報。
「雖然我不知道妳是誰,但妳既然說了是跟我師傅的約定的話,那妳應該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吧?」
「對欸,話說回來,弗雷姆呢?」
「妳這是裝作不知……她還在睡覺。」
聽到克蘿莉亞的反問我不禁握緊雙拳雙目圓睜怒視著她,但看到她那有如太陽一般、純真耀眼的金瞳時,反倒是我自己避開了眼神的交流。
沒錯,記憶中的克蘿莉亞•埃格勒維爾不是這種人。
不是這種「明明知道情況還會拿來嘲諷他人」的女狐。
而是不論在什麼時候都會在身邊照耀著他們、溫暖他人的殘念姐系角色。
「抱歉,我還以為已經治好了。」
「我說了她在睡覺。」
「我多少還是很會看人的呢?哼哼~」
克蘿莉亞雙手抱胸,露出得意的表情,身上散發著一股「快誇獎我!」的氛圍。
然而我並沒有理會釋出善意的克蘿莉亞。
「這樣已經夠了吧,妳繼續糾纏我的理由已經消失了。」
「?」
……為什麼要用一臉妳在胡說什麼的表情看著我,克蘿莉亞來找我不就是為了見弗雷姆一面嗎,那弗雷姆患病的現在她不就應該——
「吾說過,是為了約定的履行。」
克蘿莉亞右手手臂向上彎曲,前三根指頭呈現一個完美的數字八手勢,食指跟中指分別放在眉毛的上緣跟眼眶的下緣,雙指縫隙中的金色眼眸放出一道不容忽視的光輝。
看到那份光輝的我立刻領悟。
啊啊……原來如此。
克蘿莉亞和弗雷姆是故友。
我害弗雷姆臥病在床。
所以克蘿莉亞要來找我的原因顯而易見。
——是復仇。
「決鬥是既定事項,身為她弟子的妳無法逃避。」
身體狀態的虛弱再加上頂尖A級探索者「莉希特」散發的魔力餘波,讓我胸口一悶。
被莉希特的魔力籠罩的感覺彷彿像是周圍的大氣都為她所用,我所在的空間被不斷壓迫、長大嘴巴呼吸卻仍阻止不了氧氣逐漸流失的狀況讓我右手不禁攥緊左胸前的衣物。
「隨便、妳吧……」
這絕對不是一個B級探索者可以泰然處之的狀況,更遑論這半年來沒有任何的成長,明明努力地喝藥水、揮劍、探索遺跡,但實力卻沒有半點長進。
不甘的我忍住發軟的雙腿轉過身子,不讓她看到臉上難堪的表情,用乾澀的喉嚨擠出聲音,絲毫不理會背後的那人推開柵欄進入姐姐的別墅,步履蹣跚地朝向臥室邁進。
「今天就先、兩個小時吧……」
◇◇◇◇◇◇◇
總覺得有一股香味。
沒有過多的辛香料,而是單純的、熱騰騰的飯菜的味道。
話說回來,總覺得房間有點太亮了。
一般我睡覺時不會開著燈才對,窗簾應該也是拉得緊緊的……難道!
我猛地睜開眼睛,嚇得趕緊從床上坐起來四處張望,兩個眼珠子到處打轉終於聚焦在牆面上的時鐘。
「晚上六點……我怎麼睡那麼久?『鬧鐘』怎麼沒有叫我起床?」
「如果『鬧鐘』指的是那惡劣至極的魔法陣的話,吾已經在聖光滿盈的日出之刻將其消滅殆盡。」
「莉希特……」
「比起『莉希特』,吾——果然還是叫我克蘿莉亞吧,潘朵拉。」
悄無聲息站在半敞的房門外的,是清晨出現在家門口的不速之客。
然而眼前的人很快地放棄了裝模作樣,乾脆地掀開斗篷。
看著她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我斂起眼角半睜著眼睛發出疑問。
「妳是怎麼進來的?」
「因為妳沒有關門嘛。」
「那妳也不能隨便……算了,決鬥的事情我接受了,妳可以回去了吧?」
「不行。」
站在門邊的克蘿莉亞立刻鼓起雙頰回絕。
接著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令她感到非常不滿的事物一股腦地開始抱怨。
「話說回來那到底是什麼?限定時間結束沒有解除就會往肚子狠狠來上一拳的魔法陣,而且只要不解除就會一直發動,這到底是哪個惡趣味的人設計的?」
我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在片刻的停頓之後,我輕聲地說道。
「……鬧鐘。」
「哈?妳說那個惡劣到不行像是什麼扭曲性格愛好者一樣會往少女的肚子來一發是妳——嗚噗。」
我不敢面對克蘿莉亞 ,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逃避她的視線。
然而聽到答案氣勢洶洶地逼近的克蘿莉亞,在毫無雜物的地板上表演了一個標準的平地摔。
……我不禁覺得這個屬性現在已經過時了。
搖了搖頭,感到無奈的我走向趴在地上的殘念女主角,蹲在她倒下的正前方約莫一公尺的距離。
「妳沒事吧?」
「這才是我要問的吧?」
克蘿莉亞忽然用雙手撐起身體,屈膝跪地四肢並用像隻貓般慢慢爬了過來。
她的視線宛如等待時機伏擊獵物的野貓一般銳利。
「你昨天睡了幾小時?」
「咦?」
——堂堂埃格勒維爾家的千金克蘿莉亞用四肢在地板上爬行,現在的我沒有餘力去吐槽這件事,對於不斷逼近的克蘿莉亞,我只能慢慢的往後退去。
「幾、個、小、時?」
「三……」
回答的聲音像是蚊蟲振翅一般,畢竟我自己也深知三個小時的睡眠時間絕對不正常。
聽到回覆後克蘿莉亞的左手和右膝向前伸出,一前一後引領著她的軀幹前進。
隨著她的逼近,我右膝彎曲,雙手並用向後挪動身體的重心。
「前天呢?」
「應該、差不多……」
克蘿莉亞的右手向前撐住地面,我則是彎起左膝再次後退。
「大前天?」
「因為被揍了,所以超過兩小時……?」
克蘿莉亞不斷逼近。
我感覺到自己的背部觸碰到床板的木板質地。
「妳——」
在已經沒有退路的我眼前浮現的,是與遊戲中的立繪相比稍嫌稚嫩,但卻又真實存在的克蘿莉亞的尊顏。
有如晨曦光芒般的黃金色波浪長髮宛如絲緞披至腰間,琥珀色的金瞳閃耀著令見者心醉神迷的熾熱光輝,高挺的鼻梁和立體的五官像是上天精雕細琢的藝術品般完美。
克蘿莉亞•埃格勒維爾現在就在我的眼前,活生生地——
「沒事吧?」
她的雙手捧著我的臉蛋,鼻尖傳來快要互相碰觸的感覺令我背部一陣搔癢,她那澄澈的金黃瞳孔有如太陽,像是要把渾濁湖水中的一切暴露在光芒下。
我能感覺得到,她視線中帶有的善意。
我也能感受到,那雙手所帶來的溫暖。
但正因為如此,更不能讓她接近潘朵拉。
不能讓她繼續偏離腦海中存在的劇本,遊戲劇情不能再出現更多異常。
『巴西的蝴蝶振翅一舞,那微小的氣流影響周邊的氣流、飄洋過海,可能導致一個月後美國德州的一場龍捲風。』
雖然不確定巴西跟美國德州是哪個地方,但我依稀記得,這是針對一個名叫『蝴蝶效應』一詞的闡述,意思是微小的初始變量可能會帶來莫大的影響。
原本遊戲中的弗雷姆此刻也和眼前的克蘿莉亞一樣,作為『最有望升進S級探索者的其中一人』活躍著。
但,現在呢?
某隻蝴蝶恣意妄為地振翅,產生的影響便是弗雷姆姐姐因為低下適應而在病床上沉眠不醒,連醫生也不知道是甚麼藥劑導致的。
因此,作為一名主要角色,我不應該在不正確的時間點和克蘿莉亞產生更多的瓜葛。
為了保護她,同時也是為了遊戲劇情不再偏離。
這不僅僅是最正確的、同時也是最安全的做法,一定是這樣沒錯。
整理完思緒的我調整呼吸,將雙手放在克蘿莉亞的手腕上方,嘴角使勁拉起一個不會讓人擔心的笑容,用著現在腦袋認為最有活力的音色,直面她那擔心的神情。
「我已經沒事了,所以、請不要再管我了。」
甚至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為何後半段的聲音會顫抖地如此厲害,簡直像是行為在否定自己所說的話一樣。
克蘿莉亞怔怔地和我相望好一陣子,最後,她似乎得出了結論。
「是嗎?如果這是妳目前的意思,那我也不會說甚麼。」
她拍拍膝蓋,站起身子,從身旁掠過的金色長髮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做好覺悟吧,我這個人可是很纏人的。
在僅剩一人的房間內,克蘿莉亞遺留的話語不斷在潘朵拉的心中迴響。
好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