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黑铁扇与银之钥
2024-12-02 20:01
最大占地面积从一开始便被限定无法向外侧扩张，只能向着内侧与上方如肿瘤般不断恶性增殖、蔓延、膨胀直到密度达到近乎『溃坝』极限前一刻的层叠建筑群——即便是在环状区 Level 20b 中也称得上最糟糕的社区——杂踏街。
大半的居民都没有合法的市民ID，负债者、瘾君子、通缉犯、偷渡客、逃亡智械、未注册术者、非法异能者、不受欢迎的幻想人种、甚至是一些根本算不上人的存在，都鱼龙混杂的生活在这里。
同时由于这里缺乏有价值的物资产出，大型的犯罪组织也不屑于对其出手，最终让那些狭窄的街道被由社区自身滋生出的小型帮派瓜分。
而名义上需要对此地进行负责的 ECPD，则选择了实质上放弃责任的遏制政策，一定程度上限制人员的进出，既对此处进行半封闭化管理。
毫无道德的企业则将此处当做新产品的试验场与小白鼠的养殖场，而过度增殖的超自然生物也时常从小巷子中冲出，在街道上横行。
社区规划的不合理，混乱的居民成分，肆意妄为的帮派，公权利的真空，越发危险的街头，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这里逐渐变成比暮光区还要恶劣的烂泥坑。毕竟哪怕暮光区都尚有黄昏街这样能让人缓上一口气的地方。
不过这些都在最近的9年里依次被画上了句号。毕竟这里再怎么说也是『维尔凯特·维伯尼拉』的故乡。他有想法整理好这一切，也有能力整理好这一切。
◆
虽然有熟悉地形的少年带路，但伽拉蒂亚还是时不时要侧身为行人让路，或者弯腰躲闪从头顶掠过的管道，线缆，外机，招牌甚至是突兀横插的吊桥。
至今为止从她身边路过的行人，打扮也大多一眼看上去都和善良的一般市民无缘。甚至比神侍街的人们还要更加像是社会不适应者。毫不遮掩的进行用杂牌货进行对自己进行武装的危险分子也不在少数。
而居民在高层建筑之间自行扩建的飞廊与吊桥，另从遥遥之上的天井中洒下的青白色光辉变得无比稀疏。此地的照明只能靠不是很可靠的微妙路灯，从住户的门窗溢出的室内光，店家的LED招牌，以及其他零零散散的光亮组合而成。
但令人困扰的事情，似乎也仅限于如此了。
『虽然繁杂拥挤，但丝毫没有脏乱差的印象。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干净又整洁的九龙城寨？只是对我这种体型的人而言实在是太过不友好了！』
伽拉蒂亚对此处的评价如上。
这片街区的构造虽然复杂但并不杂乱，从各处都能明显能看出在近期有所重新规划的痕迹。空气稍微有些潮湿，但没有丝毫异味。地面与墙壁也十分整洁，别说是垃圾与废料，甚至连VR涂鸦都很少看到。
而居民更是友好到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同为 Level 20 这一阶层的神侍街上，将仿生机偶作为假身份的伽拉蒂亚被行人投以鄙夷的目光简直就是稀松平常，时不时还会被喝多了或者嗑高了的混混找茬。
而就算维尔出面制止了以上这些，被事后发送满是污言秽语的辱骂的私讯也并非一两次。
甚至就连在「W-Foundation」的总部，也不是人人都能对伽拉蒂亚平等相待的。忌惮她前被收容者或自律人形的身份，而暗生戒备的人也有那么一部分。
虽然伽拉蒂亚其实对此也不是很在意，但就算躯壳是机械，里面的人心也终究是肉长的，说她完全不会感觉不舒服，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在这里却完全不同。
「哟！机器人的大姐，要吃冰淇淋吗？放心吧，不会收你钱的，就当是你做帮我们在外面保护少爷的谢礼了……」
比方说，在维尔走上前去调解堵住前路前进方向的两拨武装人员之间的口角并让她在原地等一会的的时候，拉蒂亚被从柜台探出半个身子的软体动物型幻想人种店主搭话，亲切的询问道要不要尝尝本店招牌商品。
「……啊……你以前应该吃过冰淇淋的吧？……什么，吃过？那真是太好了。要是尝不出味道的话，就告诉我，会帮大姐换成你记得的味道的……」
而且对方甚至会担心她能不能吃出味道。毕竟大部分仿生机偶都没有搭载味觉模块，最多也只是能靠对素体的记忆数据进行重播来『回忆』食物的味道。
如此的场面如果排除对谁都自来熟到缺乏边界感的 Dr. East，自她从苏醒之后还是第一次。
「 /// 根据工作条例，本机 L9129-C85N 仍处于……」
「……好啦，好啦，别这么死板。『业务模式』到此为止，赶紧切换成『私人模式』啦。少爷都到家了，大姐你也可以下班了，放松一点怎么样？在这条街上没人会对少爷不利的。还有不要报编号，有名字的话，就好好的用名字称呼自己啦……」
还会提醒她不要一直把自己置于靠任务程序压抑感情的『业务模式』，仿生机偶也是人，也要学会松弛有度。完全没有都市里大多地方至今仍然把仿生机偶当做奴隶或者物品看待的旧习。
实话实话，因为冰淇淋店的店主实在是过于亲切，反而搞得伽拉蒂亚不自在了起来。
她只是扮作仿生机偶而已，实际上她的五感毫无缺陷，甚至有所增强。在人前机械化的言谈举止，也是启动了动作矫正和言语过滤及翻译等机能的结果。
至于护卫……实际上根本就是维尔在当她的护卫啊……
「 /// 了解。检索与 Master 的对话记录的中……将『杂踏街 』的护卫优先度自最高级下降为次高级的提议可以通过。重新设定休息许可，『业务模式』 暂时终止…… /// end.」
但再怎么说也不能在这里放弃伪装，毕竟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如果泄露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所以伽拉蒂亚也就索性借这个机会找了个台阶给彼此，让双方都不至于感到不快
「这就对了嘛。说起来再重新确认一下，大姐你并不讨厌冰淇淋，对吧？可千万不要因为仿生机偶不能违背人类的需求之类的蠢理由，硬着头皮去吃啊。」
「 /// 请放心。如果要我从喜欢和讨厌里选一个的话，当然会选喜欢 /// end.」
「那真是太好了，情慢用。」
从店主那双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柔软的手中里接过用放在可食用碗碟中的巧克力味冰淇淋球后，借着等维尔回来的档口，伽拉蒂亚操着机械合成口音，与她聊起了闲话家常。
「……大姐你可能不知道，少爷厉害得很啊。明明是个看起来很柔弱的男孩子，但最近这十年来，可是全都多亏了他的努力，我们这群被当做垃圾看待，实际原本也和垃圾区别不大的货色，才能像个人一样正经的活着……」
「 /// 这点我也有同感，对亏了 Master，否则现在的我还一定待在被人忘得差不多的验证机临时仓库里吃灰呢 /// end.」
一边活用自己的『设定』半真半假的应和着对方，伽拉蒂亚开始潜移默化的讲话题引到维尔的身上，想知道少年的『同乡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虽然她的手上也有从「W-Foundation」的数据库中调取的人事档案，但鉴于维尔和结社只是合作关系，所以其中的内容语焉不详的部分也相当之多。
「……回想起来也真是不可思议，少爷第一次站到人前说不想这条街道继续堕落下去的时候，才只有10岁。一开始大家也都那当做被宠坏了的天真小少爷随口乱说的梦话。但谁都没想到，竟然真的全都被他做成了……」
从零开始整顿治安，怪物退治，闲散人员的再教育，对街区空间的重新规划，本地帮派的自警队、民间警备公司化，成立社区诊所和学堂，建造温室种植、手工车间等加强自给自足产出能力的设施，以及与经过考察的外部企业签订劳动合同增加合法收入等等……
『仔细一想，那孩子也未免过于天才了吧！？10年前只有9岁的他，就参与了「苍白混沌事变」，并且帮助年仅6岁的 Princess 重振结社。1年后就又开始了对自己故乡的整顿振兴工作？我十岁的时候还在每天盼着睡觉，然后去幻梦境闲逛了吧！？』
听完了维尔在最近的9年中完成的丰功伟绩，伽拉蒂亚也忍不住象征性的揉了揉太阳穴用以放松精神。
很明显，维尔面对向着无序深渊一路堕落的故乡，并没有满足于当一个蒙面义警。而是直接活用自己的一切优势走到了台面上，根据轻重缓急，依次把所有问题全部处理的一干二净。
将这个被半封闭化隔离起来被外界放弃，被外界遗忘的贫民窟，改造成了一个尽管并非尽善尽美，但也已经算得上适宜居住的『自治社区』。
「……所以说上个月听说少爷在外面教书的地方发生了爆炸事故，不少人可是差点被吓到心脏停跳。大姐你看着可是相当的强，之后要是一直有你跟着少爷，我们也就都能放下心了。以后也要加油啊。」
「 /// 当然，那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且对于我来说，Master 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是把我从暗无天日的沉眠中唤醒的人 /// end.」
「哎呀，真是热烈的告白呢。简直就像是旧世界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不是么？」
「 /// 呜！？还，还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 end.」
「真的就没有那个意思吗？明明眼睛到现在都没从少爷身上移开过？」
「 /// 工作，没错，这是工作。因为我是 Master 的护卫，所以就算是低优先度，也必须保证 Master 处于视线之内 /// end.」
「大姐你虽然个子很高，但是性格却意外的可爱。而且和其他仿生机偶一样，都非常不擅长，也不适合撒谎。毕竟你们的心情，总是会通过身上灯带的颜色—魔术纹路—反应出来。」
当然，作为秘密结社，维尔身为「W-Foundation」的执行人这一事实，是杂沓街的居民们并不清楚的，她们只知道维尔的另一层伪装身份——埃律西昂第一魔导学院的任教讲师。
而伽拉蒂亚与维尔的关系，也在情报部门的操作下，变成了学院为避免唯一的男性讲师在可能发生的事故中遭遇意外，而要求配置护卫用的仿生机偶。
而维尔则趁着这个机会，将伽拉蒂亚这个被他偶然发现的中古货验证机自费从密不透风的仓库中买下，并进行了现代化改修。
大概也是因为这一层虽然过程不同，但本质相同的『再造之恩』，杂踏街的居民也很快的就认同了伽拉蒂亚成为了她们的一份子。
在她被店主打趣的时候，维尔总算是处理完了前面的纠纷，回到了这边。而他在看到伽拉蒂亚手中的冰淇淋后，也心领神会了什么。然后直接买了菜单上最贵的差大尺寸巨无霸冰淇淋，并在一番拉扯后，强硬的付了全款。将满脸苦笑的店主抛在身后，带着伽拉蒂亚离开了。
顺便，伽拉蒂亚也记住了这家冰淇淋店的店名和店主的名字——凯丽·蕾伊的冰淇淋车。
◆
之后的一路上，也是差不多的模式。维尔走上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处理一些事情。
有时候是帮社区医生的解决储备不足的麻醉剂；有时候是仲裁血气方刚的武装集团之间的低烈度摩擦；有时候则是给传统派『尸犬』弄点『医疗废弃物』帮她们填饱肚子；有时候则是和被居民们选举出来的治安官商量怎么处理不守规矩的新住户……
而伽拉蒂亚则在期间会和一旁的杂踏街本地居民聊聊天。
女服务生，街头辣妹，路边小贩，吵吵闹闹的孩子们，小吃摊的老板娘，暂时没活的跑腿小工，今天休息的自警队成员，被无人机抢了生意的送货员，正处于私人模式下的通用型仿生机偶……
『果然无论是哪里，实际的走上一遭都比在网络上道听途说要强呢。』
虽然为了抵达目的地而花的时间要比预定的多许多，但伽拉蒂亚没有丝毫的不满。虽然不能排除有她的本质就是个维尔全肯定 Bot 的成分在，更是因为这一路下来，她确实的感受到了这个街区的确是个好地方。
如果以没有谁会因为只是看某个路人不顺眼，就打算掏枪在对方的头上开个洞为标准的话，杂踏街的街坊邻里之间的关系的确称得上睦邻友好。
与同样人声鼎沸但活力中充斥着病态与颓废，仿佛末日狂欢的神侍街不同，这里的人们所拥有的活力要更加健康更加有团结。
而不断排查问题，解决问题，维持着街区运转平稳的维尔也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西装革履，只盯着只会议室、密室、文乐店和卧室看，以追踪追踪大型企业和犯罪组织活动的中间人，而是真正意义上关注每个人生活以掌控全局的调停者。
「伽拉蒂亚小姐，你看着一副很开心的样子，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是这样吗？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原本以为维尔你是出身环状区高层，或者花园区的大户人家的孩子呢。毕竟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副教养很好的样子。」
「怎么，失望了？」
「不，现在仔细想想的话，如果维尔你是出身在那样的地方话，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平易近人的性格了吧。就是因为在这种充满烟火气息的街区长大，才会是现在的性格吧。环境果然会塑造人。」
「这些话我就当做是称赞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