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穿回了托付给我保管的外衣,有些害羞地摸摸贴着创口贴的膝盖。
在水龙头边给小雅擦擦脸,拍打平整衣服上的褶皱,从僻静的角落回到操场。
前同桌和小雅的同学一起,聚在跑道边的单双杠那里。一群女孩子抱着膝盖,在看蚁群和一条蠕动着的松毛虫搏斗。
她们时不时发出惊叫,但还是目不转睛,看得津津有味。小雅本来还在纠结要怎么和同学说话,不知何时也加入到了围观的行列中。
「不害怕吗?」
从背后向前同桌搭话,吓得她颤了一下。她回过头来,瞪我一眼,以莫名平淡地口吻回答:
「有什么好怕的,不就一条虫子嘛。」
前同桌拍拍膝盖,站起身来,退到我的身边。小雅倒是松开我的袖子,蹲到前面看虫子去了。
从这里望过去,是女孩子们成排的小脑袋。她们的脚尖前,蚂蚁正如溪流般流淌。
蚂蚁汇聚在像是小蛇一样庞大的毛虫下面,将它浸泡起来。毛虫无处可逃,只得绝望地扭来扭去,水泥地面随之印染上了浅黑色的印迹。一些黄绿色的黏液从绒毛间渗出,流入蚁群之中。
虽然是长相可怕的节肢动物,看见它那样奋力挣扎,竟然会让身体产生幻痛。心脏中那微弱的疼痛犹如瘙痒,让我有些明白了她们为何会被这副情形吸引住。
一个男孩子从旁走过,向这边瞥了一眼,随手拾起块石头,向毛虫丢过去。石头在碾碎它的小半块身体,毛虫整一个儿勾成U型。女孩子们发出了既像是嫌恶,又像是害怕的惊叫。
小雅原本正全神贯注,以几乎要不知不觉滴落下口水的专注盯着毛虫看,如今一下回过神来,脸变得白白的,嘴唇努成了不高兴的形状。
男孩为自己造成的效果感到满意,又跃跃欲试地在地面上寻找石头。我尤其注意着小雅的表情,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去,用鞋尖碰到毛虫。
它反弓过来,沾满棕色绒毛的身体包裹住橡胶鞋尖。有一种温热的、幻觉一样的感触。蚂蚁四散开来,有些顺着鞋带爬上鞋面。
慢慢地,用脚尖将它从水泥地挪到草丛里。松毛虫像条断绳子一样,松散开身体,瘫软在土壤中,不动了。
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活下来——或许它现在已经死掉了。
我只是,不想让小雅看见它那样被石块砸死。
男孩找到趁手的石块,抬起头来,发觉丢失了目标,随手把石块揣进口袋,冲着女孩子们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水泥地上只剩下一滩经太阳灼烤后晶亮晶亮的印迹。蹲在地上的小女孩们站起身来,彼此面面相觑。
正想着——我也许做了件很扫兴的事,一个扎辫子的女孩跑到跟前来,盯着我看了片刻,突然冒出一句:
「楚茉雅的哥哥好厉害!」
「嗯!」
小雅本来孤零零站在一边,不敢加入到她们之中,听见这句话,立刻像是本能一样大声应和。
她在扎辫子的女孩面前涨红了脸,对方微微一笑,「楚茉雅很喜欢哥哥啊。」
「.....嗯。」
小雅微弱地点头,脚步摇摇晃晃地,又要往我身后躲。女孩佯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我们是同班的嘛,都坐你旁边一个月了,为什么那么怕我?」
见小雅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她又立刻放缓了脸色,「等一会儿,男生要拔河了,老师喊我们过去加油,你去不去?还是说要和你哥哥一起?」
「.....咕唔、」
可能是太过紧张,小雅在吞咽唾沫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泪眼盈盈地看我,意思是要我帮她决定。
刚才已经约好了,要和她们『和好』——所以我一言不发,只是和小雅默默对视。她的目光开始躲闪,后来索性偏向了别处,看来也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
「.....我、和你们,一起.....」
小雅撇着脸,像是被谁强迫似的,一字一顿地回答。我摸摸她的头,她依然不肯看我,应该是和我闹别扭了。
在一旁看着的女孩主动凑近过来,握住小雅的手,拉着她从我身边离开,还像是小大人一样对我点点头,「拜拜,楚哥哥。」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呆了一下,随后哼~地挺起胸口来,「我叫贺淼淼,是三年四班的班长哦。」
因为她实际上比小雅高不了多少,所以我决定在心底喊她小班长。
接下来,依照此法,一个接一个去问了小女孩们的名字。其实也该向她们作自我介绍才是,但我又担心她们会留意到我和小雅的姓不一样。
希望小雅这一次能把大家的名字记住了吧。
临别时,小雅还是回过头来,眼巴巴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就被小班长牵着手、拖着脚步拉走了。
前同桌吁出一口气,看了看地上那些稀稀落落的蚂蚁,慢慢走到单杠旁边,两手搭住,微微提起身体,让脚尖蹭过地面。
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来到她身边时,她垂下脑袋,瞥我一眼。
「.....你问人家小姑娘的名字干嘛?」
「我妹妹没记住人家的名字,我帮她问呢。」
「——咻!」
她突然一下荡起双腿,翻身倒吊在了单杠上。我连忙伸出双手,护在她的肩膀两边,生怕她栽倒下来。她的脸正对着我的下巴,头发哗啦一下,散落下来。
从近距离去看一张倒过来的脸,有种眩晕的感觉。前同桌用额头撞了下我的胸口,「让开点,碍事。」
「你这样会流鼻血。三毛的书上写过。」
「又来了。总是这样。书上写什么你就信什么啦,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她晃晃脑袋,头发噼里啪啦地打到我的脸颊。我只能退开半步,看着她像只蝙蝠一样倒吊在那里。
「要这么挂多久?」
「到流鼻血为止啦!」
她和我赌气似的,闭上了眼睛。
和用膝盖窝卡住单杠的挂法不同,她的两手仍搭在单杠上面,稍微晒黑的手臂鼓起了一点肌肉,看上去很吃力。同时身体仍维持有一定的弧度,不至于一下子让衣服塌下去。
话虽如此,那件衬衣仍在一点点地往下滑落,眼看已经露出肚脐了,我赶紧走过去,提起了她的衣角。
前同桌睁开眼睛,像是受到了惊吓,一骨碌落回地面,狠狠地撞在我的身上。她红着脸,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使劲把衣服塞进裤腰里面。
回大本营的路上,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不知道能不能像是安慰小雅那样安慰她,心里还有点担心要是被班主任瞧见又该如何是好。
她只顾一个劲地沉着脸走路,我先是试着和她道歉,然后向她保证什么也没看见、也没碰到她的肉,最后不得已模仿着她的做法,踩了她的影子。
她忍无可忍,停下脚步,踮起脚尖,冲着我的耳朵:
「笨蛋吗你是!!」
「.....对不起。」
她深呼吸一口气,站到我的面前,用食指戳住我的胸口,「不要对不起了.....本来就、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她没有向我解释为何心情不好,接下来也没有再和我说话,不过倒是放缓了步伐,和我肩并肩走到了一起。
坐到座位上的时候,前同桌看着查理九世,小声说:「你妹妹啊.....」
「嗯?」
她瞥我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试探性地吐出一句:「.....她胆子好小。」
「毕竟是小孩。」
「你和我,不都是小孩吗。」
前同桌眯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找到了书页间夹着的解密卡,俯下身去看谜题的答案。
从松树林中吹来的风,慢慢渗入一丝凉意。太阳的光芒偏斜着,变得黯淡了。前同桌穿上外衣,拉上拉链。近旁的居委会开始用广播放昨天的新闻,那声音就像是谁在对着松林喃喃自语。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哨音,接着是一如往日的下课铃声。
第一天的运动会结束了。
·
放学后,我和前同桌一起去接小雅。她好像已经忘记了和我闹别扭的事,一见到我,就『哥哥、哥哥、哥哥!』地喊我,还像是树袋熊一样使劲抱过来。
三人一起,从操场走去校门口。小雅拉着我的手晃来晃去,嘴里还哼着点动画片的调子,看起来心情很好,今天下午应该和小班长她们玩得很开心。
因为是运动会,所以放学的时间会提早一点。楚姐没办法来接小雅,前同桌平时坐的那班公交车也还没有到。
我们在路边倚着橡树搭成的铁皮棚子里坐下。沾满胶带印和灰尘絮的玻璃柜台上贴着各种各样小吃的名字,像是酱香饼、香芋奶茶和炸土豆。一个塑料架子上摆着好多肥厚的多肉植物,从我上小学到现在,似乎一盆也没有卖出去。那么多年过去了,它们已经长成了近乎黑色的深绿色。
小雅的早餐钱还剩下一些,就买了刨冰来吃。因为只有一碗,老板不肯另给勺子,我们只能共用一把。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再纠结和小雅共用餐具这种事了,但和同班女生那么做,还是有点尴尬。可前同桌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我也只能装作毫不在意。
刺啦一下,一筐子土豆和火腿肠浸入油锅,小店里回荡着滚烫的雨声。男生们簇拥在柜台面前,挑选植物大战僵尸的卡片。老板接过卷了毛边的纸币,随手塞进围裙口袋里。
他们还买了跳跳糖、痒痒粉和一碗土豆。小雅嘴里含着刨冰,眼里盯着油淋淋的炸物,一副很馋的样子。但楚姐事先已经和我说过了,不要让小雅在饭前吃太多零食。
一条缺腿的哈巴狗拐到棚子里,左嗅嗅右闻闻,勾着嘴在桌椅下走来走去。它悄无声息钻来我们的桌子下面,鼻头蹭到小雅的脚踝,吓得她一下把腿缩到了我的凳子上。
前同桌弯下腰去,发出『嘘——嘘!』的声音,跺跺脚,把哈巴狗赶跑了。隔壁桌的男生们丢了块土豆给它。
我摸摸小雅的头,她的脑袋颇为配合地跟着前后摇晃,好尽力贴住我的掌心。她的表情慢慢放松下来,脚也重新放回地面,不过仍紧紧挨着我的膝盖。
从小雅手里接过塑料勺子,掘下苍蓝色冰山的一角。细碎的冰片冻得牙龈微微作痛,没能搅拌均匀的炼乳和糖浆让嘴巴充斥着黏糊糊的甜味。
因为有不熟悉的人在,小雅没有平日里那么活泼,前同桌和班上的同学关系很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小雅面前却有点沉默寡言。
虽然如此,气氛还很柔和。是一种平淡、带着暖意的无所事事。
无事可做,没有什么需要担心。
特别是一想到明天、后天都还是运动会,不用上课,不用写作业,天气总还是这样炎热,天空也纤薄得近乎于无——就会觉得,即便是这样的时间,也可以被容许,也具有意义,或许会在很久以后被想起。
刨冰已经吃完。公交车到了。前同桌背起书包,匆匆忙忙赶去站牌边排队。她站在队尾,微微踮起脚尖,向我们挥手告别。
我和小雅从棚子里出来,沿着坡面走回家去。路上,小雅拉住了我的手,指给我看那几簇狗尾巴草。
我们上下学往返的那条坡道,隔着马路是一大片无人看管的荒地。附近的建筑垃圾和土渣都倾倒在上面,捏出了几座沾满荨麻、苍耳,用雨水和砂砾掺和起来的黏土堆。
在那上面,成群狗尾巴草摩擦着天空的边缘,被太阳烘出了金灿灿的光泽。我们穿过马路,踩着混有玻璃碎屑的砂砾,攀登上土堆。
小雅用两手揪住草茎,像是拔萝卜似地浑身向后倾倒,书包里的铅笔盒哐当作响。我扶住她的肩膀,她的后脑勺蹭着我的胸口,双手很快脱了力,整一个儿倒在怀中。
「这样是拔不起来的,它的根长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呢。」
选取几簇最为稚嫩、最为纤细的狗尾巴草,从高处折断,递给小雅。绒絮飘飘落下。小雅将那些被阳光晒暖了、散发出清新气味的狗尾巴草捧在怀中,小声打了个喷嚏。
尽管裤腿粘上了鬼针草的种子,手指也被划开了细小的口子,小雅依然兴高采烈。在我给她从衣服上揪下草籽时,她悄悄告诉我:这是给妈妈的礼物。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把各种各样的事情都混拢在了一起,片刻才反应过来,她所说的是楚姐——而不是我的妈妈。
我知道,楚姐肯定会真心实意地感到高兴,不如说,只要是小雅的礼物,她无论如何都会高兴的。
和小雅一同,拥着一捧狗尾巴草回到家里。大人们还没有回来。先陪着小雅给狗尾巴草找到合适的花瓶,洗洗手和脸,到我家去看电视,顺带把饭煮上。
黄昏时分,我家的大人回家了。楚姐打电话来说要加班,妈妈让小雅在我们家吃晚饭。等着炒菜的时候,爸爸要看新闻联播,我们就到房间里去玩橡皮泥。
因为看了海绵宝宝,小雅对捏汉堡包很着迷。她喜欢让我扮演顾客,自己则一本正经地用各种颜色的橡皮泥做出汉堡来给我,并让我好好品尝后打分。
有时候我会分不清她是真的太过入戏,或纯粹是在撒娇,如果不认真摆出一副真的在吃的姿态,她就会不依不饶地凑近过来,用沾着橡皮泥的小手捏我的脸、揉我的嘴唇,全仿照着我平日里在她不听话的时候会对她做的事情。
晚饭时,小雅一如既往坐在我的旁边,椅子和椅子都挨到了一起。她用不惯筷子,得常常给她夹菜。并且,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总是认为我碗里的菜比较好吃。
比方说,同一盘莲藕,她不会主动去吃,但只要我夹到了自己碗里,就会一直眼巴巴地盯着看,最后只能分一半给她。
这也,勉强算件好事。
毕竟可以纠正她挑食的习惯。
每次和小雅同桌吃饭,我都刻意去多吃些她平日里不爱吃的蔬菜,长此以往,那些她从前不愿吃的食物,如今也会偶尔夹来吃了。
我不讨厌看小雅吃饭的样子。她的吃相,说不上雅观,在大人看来或许会不太有礼貌,但会让人觉得她吃得真的很香。
先是大口、大口地往嘴巴塞进事物,弄得两颊都像是松鼠似地鼓起来,再慢慢往下咽。有时候吃得太急,都让人担心她有没有好好咀嚼。
她也有着小孩子特有的贪婪。一旦吃到自己喜欢的菜,就只肯把筷子往一处落。
不过,只要和她讲清楚道理,『别的菜也很好吃』、『别人也会想要吃这盘菜』,她也会努力地去改正。
总之,时而给小雅夹菜,时而帮小雅扯下排骨上的肉,时而给她擦拭嘴角——小雅的存在,让平日里沉寂的饭桌热闹起来。
但这样的气氛只停留在我们两人之间。
爸爸妈妈和平时一样,彼此间不说一句话,也不会和我说一句话。
从我记事以来,家里就是这样的规矩。直到在小雅家吃过饭,我才知道,并不是每一家的餐桌都是这样。
可爸爸妈妈并不会干涉小雅怎么吃饭。那是另一条规矩,『要好好招待客人』,他们因此可以容忍以往不能出现在餐桌上的行为。
每每如此,就越发让我意识到,对于他们来说,小雅始终只是这个家的一位客人。
吃过饭后,我在房间里陪小雅玩。今天不用写作业,可以一直玩到睡觉的时候,小雅的情绪却不是很高。
我和她一起搭积木,建造出小小的花园、城堡和农庄,再和她讲这是怎样的地方,在这里发生了怎样的故事。小雅有时在听,有时则歪着脑袋,去听楼道里传来的声音。
天已经黑了,楚姐还没有回家。
电梯每一次发出声响,小雅都觉得那是妈妈回来了。她想要给楚姐看我们一起采回来的狗尾巴草,想要告诉楚姐这是送给她的礼物,她希望楚姐能为此夸奖她,把她举起得高高的,向她露出笑脸。
在小雅的膝盖边搭建起城墙,让小雅成为巨人。她坐在地上,慢慢低垂下脑袋,趴在床边睡着了。
我把小雅抱起来,放在床上,给她脱掉外衣,盖上被子。关掉灯,到客厅里看书。爸爸妈妈也已经睡了。
十一点三十五分,有人敲门。
把门打开,楚姐正站在昏暗的楼道里,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抱歉、.....回来晚了,已经睡了吗?」
「爸爸妈妈已经睡了,小雅在我房间里,也睡着了。」
「那,得小声点.....」
在楚姐弯下腰时,我从她身上嗅到了细微的酒味。她注意到我的神情,显得有点愧疚。
「是、工作.....这也,不算是借口.....嗯。对不起.....」
她吐字不太清楚,走起路来也有些摇晃,情绪更是低落得像是在强忍泪水。
我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进房间。她用手机屏幕的微光照着床铺,蹲在床边,凑近去看小雅的睡脸。
她似乎想要摸一摸小雅,但最终还是缩回手来。回到客厅里,楚姐蹲下身,倚靠着我的肩膀,和我说:
「.....让小雅,在这里睡.....好不好?.....想要洗个澡.....会把她弄醒的.....」
「没关系。你自己能回去吗?」
「当....然了。不然是怎么回来的.....」
她虽然那么说,但那副样子,还是未免让人担心会不会在昏暗的楼道里磕着。
我拿上钥匙,和她一起出了门。楚姐把两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像是玩老鹰捉小鸡一样,跟着我一步步地走往隔壁的房门。
她靠在门边,在包里翻来翻去,始终没找到钥匙。我让她待在原地,回去从小雅的外衣里找出钥匙,再来开门。
楚姐摸索着墙壁,按下电灯开关。进门的鞋柜上放着一只米色的陶瓷花瓶,里面开放着浅金色的花穗,在暖光灯的照耀下,正向空气释放出绒絮里的阳光。
「那是小雅给你的礼物哦。」
楚姐拎着脱下的高跟鞋,呆立在原地,愣愣地盯着那簇狗尾巴草看。片刻后啪嗒一声,鞋尖朝地落下。
她半只脚踩在地上,半只脚踏着高跟鞋,开始嚎啕大哭。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大人的泪水。
楚姐一边哭,一边抬起袖子,用工作服擦去自己的泪水。她想要压抑住哭声,躬着身体,把泪水堵在体内,但眼泪仍淅淅沥沥落下。
她吸着鼻子,让我不要担心——她只是,好高兴好高兴.....所以,才,没办法忍住.....
在沙发上坐下以后,楚姐大把大把地抽出面巾纸,胡乱擦去眼泪和鼻涕。
她真的和小雅好像,特别是哭泣的样子.....应该说,小雅好像她。
「要喝水吗?」
「.....嗯。」
连泪水都没擦干净,楚姐随手抱住靠枕,曲起膝盖,像是孩子一样点头。
我去厨房接水给她,回来的时候,楚姐已经裹着工作服躺下了。她枕在靠枕上,微微侧过脑袋,盯着那瓶放在鞋柜上的狗尾巴草看。
「帮我拿过来.....好不好?.....」
她喝了水,把脸埋进靠枕,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走到鞋柜边,两手抱住花瓶,放到茶几中央。楚姐心满意足地看着小雅给她的礼物,微微笑起来。
我在她身边坐下,问她还要不要喝水。楚姐摇摇头,「今天是运动会.....是吗?」
「嗯。明天和后天也是。」
「怎么样?.....好玩吗?」
见她还没有困意,我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告诉她。
像是,小雅参加了跳绳比赛,交到了新的朋友,一起吃了刨冰,看了海绵宝宝,玩了橡皮泥,晚饭时吃了好多蔬菜.....
只要听到『小雅怎样』、『小雅怎样』,楚姐就会眯起眼睛,露出微笑。那副神情又蓬松又柔软,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她讲睡前故事。
「我也、.....好想当小孩子啊.....」
发出舒缓的叹息,楚姐放松身体,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我去小雅的卧室里拿被子给她盖好。她像是西瓜虫似的蜷缩起来,整一个窝到了被子下面。
我把钥匙留在茶几上,关掉灯,收好散落的高跟鞋,合上门。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摸黑走进房间,在小雅身边躺下。天蒙蒙亮的时候,小雅半梦半醒地问:「.....妈妈?」
我告诉她妈妈已经回家了,睡着了。小雅呢喃一声,凑近过来,紧贴在身上。
用袖子擦擦她嘴角的口水,再擦擦自己的脖颈,吹开几缕蹭到鼻尖的额发。
接下来,就是一觉睡到打铃。
太好了 是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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