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克洛斯·克利图斯

凡是男孩子,便没有不想要冒险、不想要当英雄的,就算长大以后发现那不过是滑稽的、没有道理的幻想,也无法否认存在过那样的时期。在这其中,也有真的经历冒险,成了英雄的人在。无论在哪个国家、哪个时代、哪个世界,都是如此。靠近巴亚洛兰国边境的一个小村庄里,今天也回响着木剑撞击的声音。


「邪恶的魔王,你残暴的统治到此为止了!我巴亚·阿尔里德就要在这里终结你!」


「嚯嚯嚯,做得到的话就来试试看呐!渺小之人!」


「我们也会辅助你的!」「加油啊!」


两位年幼的女孩举起手中的木棍,装模作样地咏唱魔法。然而,没等她们念完台词,对面的男孩子就举起木剑冲了过来,克洛斯横起手中的木剑挡下。这时,女孩子们的咏唱已经结束,粗糙的木剑上浮现起淡淡的光芒,当然是想象中的。几番交锋过后,克洛斯手中的木剑被挑飞了。


「什......怎么可能!呜哇——」


克洛斯发出夸张的声音,跌坐到地上。每天干完农活后,和村子里仅有的几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模仿勇者巴亚·阿尔里德的故事就是这偏远的小村子里的唯一消遣了。


「不是说好了等安洁和萝卡念完台词再上吗?勇者没有加持怎么打得过魔王啊。」


「唉,有什么关系嘛,只要魔王被打倒就行了吧?而且是巴亚的话,单挑打赢魔王也完全不是问题!」


「除了这个,你不是也没好好念台词吗?而且一开始应该是小巴落下风才对吧?」


被叫做小巴的男孩顶着一头鲜艳的红发和与之相配的红色眼睛,皮肤被乡下的太阳晒成小麦色,他的全名是巴亚·克里克,在这个世界上是很常见的名字。他比克洛斯小两岁,和克洛斯是村里仅有的两个男孩子。


「啊——都说了不要叫我小名了!要叫我巴亚、巴亚!」


巴亚一如既往地闹起别扭,他很喜欢这个和勇者相同的名字,被人叫巴亚的话,就好像自己就是那个在一千年前活跃的勇者一样,让他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满足,反过来被叫小名的话,就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村里的大人们看出这点,也觉得他的反应好玩,就经常叫小名来逗他。年幼的孩子们虽然不懂,但也学着周围的大人们,喜欢用小名来叫他了。


「就是说啊,本来不是说好了要让我和安洁表现的吗?结果你完全不管剧本,就只想着表现自己而已。我说下次还是让克洛斯来演勇者吧?」


「可是我还没演够欸......」


「说什么没演够,这半个月都是你在演勇者吧!演来演去都是这一段,我早就腻了啦!」


和巴亚争执的女孩叫萝卡·克里克,是巴亚的双胞胎妹妹,和巴亚一样的红色头发剪得短短的,皮肤比巴亚要黑一些,上扬的眼角看起来有些强势。有些畏缩的站在萝卡身后的,是比萝卡小一岁的安洁。她十天前才跟着家人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避暑,她留着蓝色的波波头,左边的刘海盖住眼睛,从连衣裙中伸出的白皙手脚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克洛斯他们都高兴能有新的玩伴,四个孩子很快就玩到一起了。


「每次都是我们在配合你,帮忙干农活的时候也是每次都找不见你,也是躲在哪个地方偷懒吧!老是想着自己轻松,我真是受够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懂什么?我可是每天都在刻苦地训练啊,才没工夫干农活呢!」


「欸,欸......你们不要吵架......不要吵架......」


兄妹间的斗嘴早已是乡下司空见惯的光景,但刚来的安洁还没见过这场面。她小声地劝阻两人,不过声音没能传入正在气头上的两人耳中。


「嘁,练习什么的,反正也只是对着空气乱砍一通吧。我知道的哦,一边模仿巴亚的动作一边大声喊出招式名,到底有多幼稚啊!」


「你竟然偷看我训练!」


「什么叫偷看啊!反正你也就是在村边上的树林里练习吧,大家都知道哦。发出那种动静还以为别人不会发现,不是笨蛋吗!」


「我说你们不要吵架了啦......」


巴亚总是被妹妹驳倒,脸就像猴子的屁股一般涨红了。


「烦死了烦死了!到时候就算你遇到危险哭着求我,我也不会去救你的!」


「会遇到危险的是你才对吧,上个月不还把野猪引来了吗!明明是哥哥,却老是给周围的人添麻烦,每次都给你擦屁股真的很丢脸啊!」


「吵架不好,所以不要吵架......」


年龄尚小又是独生女的安洁还不能理解兄妹间的矛盾,只知道吵架是不好的事,但是她声音太小,并不能传入两人的耳中,渐渐地焦急起来了。


「而且说到底我不是妹妹吗,下田什么的,劈柴什么的,不都是哥哥应该分担的事吗!」


「有什么关系,爸爸妈妈也没说什么吧!反正也只比你早出生几秒而已,你来当姐姐算了!」


「所以说不要吵架了......」


「你说什么!」


萝卡一下子愤怒到了极点,握紧了拳头就要往巴亚身上打去。巴亚也举起拳头准备还击,就要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安洁发出了迄今为止的最大音量。


「我都说了——不要吵架了——!」


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还没见过安洁发火的样子。萝卡和巴亚看到安洁鼓起脸颊,溜圆的眼里也泛着泪光,不知所措地闭上了嘴。


「好了,你们两个都要向对方道歉。」


「欸,要道歉吗?」


「小安,我和哥哥吵架已经习惯了哦?道歉感觉有点奇怪......」


「我觉得应该道歉哦?」


兄妹俩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安洁身上散发出不容分说的氛围,只好乖乖照做。听完两人道歉后,安洁转向在一旁看戏的克洛斯。


「克洛斯也是,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呢?」


「他们俩吵架很正常啦,我想着放着不管很快就会结束了......」


「但是吵架就是不好的吧?」


「对不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但总之先道歉再说,克洛斯的本能这样告诉他。眯着眼笑的安洁看上去有些恐怖。那之后,克洛斯三人又被迫听了安洁的说教,到了该回家的时间。安洁的父母到村里接她。在乡下避暑的这段时间,安洁和父母住在村子旁边山上的别墅里,村里人上山捡柴的时候就能看到,因为别墅门口总是有保镖看守,所以没人敢靠得太近。安洁的父亲总是拄着一根手杖,衣服和发型打理地井井有条,安洁的母亲则是站在他身边微笑,就像大城市里的菁英夫妇一样。在这两个人面前,三个小孩子总是忍不住低下头来。


「我家女儿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没有的事。」


「我们都玩得很开心。」


回到家里,克洛斯的奶奶正在做饭,克洛斯过去帮忙。他从记事起就和奶奶一起生活。克洛斯的奶奶,爱娜·克利图斯,年轻时在一所魔法学院里担任教授,退休之后便在这个小村子里颐养天年。因为年轻时攒了些钱,生活上倒没有特别不便的地方。克洛斯的父亲,维德·托马斯,是个小有名气的冒险家,他只在重大的节日才回家看望母亲,除了冒险之外,他也同样程度地喜欢酒和女人,不管是人类精灵还是矮人兽人,只要长得好看,他都一并喜欢,因此欠了一屁股的风流债。就算爱娜多次让他收收心,找个好女人管好自己,他也总是以自己还年轻为由推脱过去。在维德三十八岁那年的送神节,他回家探望母亲的时候,被玩过的女人抓住了。


「这是你的孩子。」


黑发独角的女人把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维德,留下一句话便消失了。喝得烂醉的维德糊里糊涂地接过孩子就带回了家。这一幕被村里人看在眼里,当了好一段时间的谈资。六十二岁的爱娜虽然气得不轻,但也希望这件事能当做契机,让他稍微安分下来,维德却只是把孩子托付给母亲,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离开了。


第二年,维德没有回来。报纸上刊登了知名冒险家失踪的消息,过几天后,又刊登了知名冒险家的遗体被发现,身中数刀的消息。肯定是又在哪里招蜂引蝶,被不好惹的女人捅死了吧,大家都这么说。爱娜只好一个人养育还是婴儿的克洛斯,好在克洛斯懂事早又好养,这把老骨头才没累垮。然而,克洛斯一天天长大,稚气未脱的脸上渐渐能看出那个不孝顺的儿子的影子,爱娜不免得有些担心起来了。


再说回克洛斯,也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全名是克洛斯·克利图斯,爱娜一气之下,让孙子跟了自己的姓。虽然爱娜和村里的人都避免和他谈到父亲的事,但在村里长大的十一年间,偷听大人们的谈话也让他一点点了解了自己的父亲。所以听到爱娜说的话时,他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爸爸了呢。」


「欸?」


为什么突然提到爸爸的事?我做了什么吗?克洛斯的思绪乱作一团,在想法的线团中,兀的闪过一缕黑色的线头,克洛斯没能抓住它。


「哎呀,人老了就容易有这种感慨,别反应那么大嘛。」


「因为奶奶以前都没提过爸爸的事,所以感觉有点奇怪。」


「嗯——因为我想着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该和你讲一讲了。」


「但是我才十一岁啊?」


爱娜不理会疑惑的孙子,自顾自讲起克洛斯的身世。克洛斯默默听着,奶奶讲述的故事和他心中的猜测没有太大差别,更具体的故事,恐怕维德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维德小的时候,可是天天说自己将来要当英雄啊,当勇者什么的。你和巴亚他们好像也很喜欢玩勇者打败魔王的游戏。男孩子都会想当英雄呢。」


「还好吧,我也不是很想当......」


克洛斯唯独不愿被人拿他和父亲比较,在这里回答是的话,自己和那讨人厌的父亲的共同点就又多了一个,实在想要避免。但是,一个十一岁孩子的违心话实在是太容易看穿了。


「这有什么关系,想当英雄没什么不好的吧?克洛斯小的时候,可是每天晚上都要听一遍《人界战记》里的故事才肯睡呢,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哦?」


「说到英雄,果然必须有冒险呢。和奶奶一起生活在乡下会不会很无聊?会想要去冒险吗?」


「才不会感觉无聊呢,冒险什么的,想在想想也没那么有意思……」


「如果有机会的话,就去冒险吧!」


爱娜露出慈祥的笑容。今天晚饭时的谈话让克洛斯摸不着头脑,只能做出含糊的回答。今天的奶奶,说了许多和平时不一样的话,新鲜的同时也让克洛斯有点害怕。


直到上床睡觉,克洛斯也在回忆奶奶在晚饭时说的话。明明不想和父亲一样,一直藏起想要冒险的想法,今天被奶奶提起后,想要去城里、想要冒险、想当英雄的心情,却如春笋一般,不断地从心里窜出来了。城里人的皮肤都是像安洁那样白的吗?都住在那样大的房子里吗?虽然奶奶也会提起城里的事,但那终究不是亲眼所见的事,过了十多年,变化肯定会很大吧?种种幻想回旋在克洛斯的脑海中,引导他进入了梦乡。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克洛斯的身体里也流淌着冒险家的血,光是冒险两字,就足以牵动他的心弦。


在梦里,城里的男人们都长着安洁父亲一样的脸,拄着手杖,严肃又帅气地走来走去,女人则是灿烂地微笑着。四周的房子顶上铺着金色的瓦片,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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