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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决定了决斗的第二天早上，克洛斯来到约好的地方，萝卡和巴亚已经在等他了。这是林子里的一小片空地，地上的碎石已经被清理干净，巴亚坐在空地边缘的一块大石头上，木剑就靠在脚边。

萝卡站在巴亚旁边，她久违地穿了件连衣裙，暗色的裙子配着萝卡红色的长发，透露出微妙的成熟的感觉。微风吹动裙子上轻飘飘的摆饰，挠痒似的搔着萝卡的皮肤。因为穿习惯了方便的短裤，萝卡有些不自在地扭动双腿。

这件裙子，是去年送神节的时候萝卡收到的礼物，萝卡的父亲，不知道听谁的推荐还是自己心血来潮，买了件暗色的连衣裙，「浅色的太容易脏了，店员也说这个颜色的衣服很配你的红头发。」结果到了庆典的时候，暗色的衣服在昏暗的夜晚根本看不清楚，让萝卡发了好一阵子脾气。

克洛斯到场后，巴亚站起身来。他耍帅地捋了下头发，提起木剑将有剑尖对准克洛斯，大号的T恤下摆在风中飘动，周围的草木也跟着发出沙沙的声音。然而，颤动的剑尖将这个动作的压迫力全都破坏了。

「竟然如约过来了啊，我欣赏你的胆量。」

巴亚一如既往地沉浸在扮演勇者的游戏中，这是流行的冒险小说《巴亚冒险奇谭》中勇者巴亚说过的话，看书的时候，他总是会把那些看起来就很酷的话记下来，期待着能在哪天用上。每次他在游戏中突然说出这些怪话的时候，萝卡就会露出看傻子的表情。

「毕竟约好了嘛。说起来，决斗的规则还没定吧？怎么样才算赢呢？」

「啊，我忘了这茬了！而且还得找个裁判才行。唔......」

「什么找裁判啊，我不就在这吗？我来当裁判不就好了！」

「你能行吗？」

「你瞧不起谁呢！我看的冒险故事可不比你少！」

「不也挺好吗？反正村里的大人也都在忙，就让萝卡来当呗。」

「那，也行吧。萝卡！你可千万不能偏心啊！」

「才不会呢！当裁判，当裁判！」欢欣雀跃的萝卡在原地转了两圈，轻飘飘的连衣裙也跟着起舞。稍微冷静下来后，她用手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先摔倒的那方算输怎么样？木剑脱手的话也算输了。」

克洛斯和巴亚都同意，随着萝卡一声令下，两个小孩子间的决斗就拉开了帷幕。巴亚双手握剑，并没有贸然进攻，而是模仿着书中试探对手的样子，慢慢绕着克洛斯踱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克洛斯也学着他的样子踱起步来，两个人就这样在空地上画着圆圈，萝卡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啊！快点进攻啊，不要消极比赛哦！」

「吵死了，我这是在观察对方的弱点！」

「那克洛斯呢？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不就好了！」

「那感觉有点困难......」

克洛斯毕竟比巴亚年长两岁，胡乱用力的话，巴亚可能会受伤，到时候肯定免不了挨奶奶一顿说教。但是被木剑打中会很疼，也不想输给巴亚，克洛斯分心的时候，巴亚攻过来了。

「有弱点！」

巴亚快速逼近，用木剑打向他拿剑的手，克洛斯连忙双手握剑，用有些别扭的姿势挡下了这一击。因为经常干农活的关系，他的力气比巴亚要大不少，稍微一用力，巴亚的剑就被弹开了。巴亚后退几步，稳住身形。

「不赖嘛，能挡住我这千锤百炼的一击！」

「哦！巴亚选手趁着对手不注意发动了偷袭，但是被招架住了！虽然踉踉跄跄的样子很逊，但是说出了听起来很帅的话！」

「喂！你别多嘴啊！好好给我当裁判啊！」

巴亚举起剑，再次发起进攻，但那些毫无章法的劈砍，都被克洛斯一一挡下。几番交锋过后，克洛斯没有消耗太多体力，反而是巴亚因为总是用夸张的姿势大幅度地挥剑，已经气喘吁吁了，他的衬衫被汗水打湿，紧贴在皮肤上。

「经过激烈的攻防之后，巴亚选手好像落入了下风啊！相比之下，克洛斯选手还很轻松的样子。巴亚选手到底会怎么做呢，能够绝地翻盘吗？」

「哈，哈，没想到你还挺强的嘛，竟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巴亚退到空地的另一头，用剑支撑着身体调整呼吸。他腾出一只手擦拭从脸颊上滑过的汗水。现在是时候了，克洛斯走向巴亚，准备打落他手中的木剑。察觉到克洛斯的意图，巴亚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哈，看来我也不能再隐藏实力了！只能使用那一招了吗！」

巴亚说着，两只手紧紧握住剑柄，侧着身子拖动木剑，让剑尖划开周围的落叶。同样熟读冒险故事的克洛斯马上看出，这是在《巴亚冒险奇谭》的第三部的结尾第一次出现的剑技。当时，巴亚一行人面对化做魔物的邪教祭司，不论是刀剑还是魔法，都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在队友一个个倒下，巴亚也即将力竭的危机状况下，他用最后的力量使出了这招名叫「回旋斩」的剑技，强大的剑气将邪教祭司的身体撕裂了。魔物的身躯一片片剥落，发出痛苦的诅咒的场景，即使是在长达三十部的冒险小说中，也是极为震撼的情节。

「哦？这，这是回旋斩的架势吗！巴亚选手似乎像要重现传说中的剑技，他会成功吗！」

木剑的剑尖缓缓在地上划出痕迹，剑技的前半部分已经完成，要来了吗？！克洛斯和萝卡都屏住了呼吸。巴亚向前大踏一步，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回旋——斩！」

巴亚大声喊出招式的名字，磅礴的剑气有如海啸般袭向克洛斯——并没有这样的事发生，取而代之飞向克洛斯的，是脱手的木剑。克洛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将剑横在脸前，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飞来的木剑。握剑的右手受到冲击，虎口隐隐作痛。

「没事吧！」

「有没有被打到！？」

萝卡和巴亚连忙向他跑来。

「没事，就是右手有点疼，过会儿就好了。」

「克洛斯，真的对不起......」

「啊，真是的，小巴到底在做什么啊！刚才真的很危险欸，我都要吓死了！」

「我都说了对不起了！我也没想到剑会突然飞出去嘛。」

「抓不住剑的话就早点认输嘛，真受不了。要是克洛斯受伤的话，该怎么向奶奶交代啊。」萝卡抓了抓头发，「因为巴亚的剑脱手了，所以我宣布这次是克洛斯胜！」

巴亚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是比赛前就说好的规则，他也没办法嘴硬。如果剑是被打飞的倒还算了，结果却是想要耍帅的时候没握住剑，还差点伤到重要的玩伴。巴亚只感到又羞又恼，周围的空气也越发闷热起来。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木剑，走到空地边缘的大石头旁，靠着石头坐下，然后慢慢地躺到地上，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小声嘀咕。

「果然不会这么简单啊，还是在前面耗费的体力太多了吗......」

巴亚对书中描述的剑技深信不疑。虽然「回旋斩」这样的剑技并没有明确的史料记载，甚至只在《巴亚冒险奇谭》里被提到，巴亚也相信它曾经存在过，只是失传了而已。克洛斯和萝卡也是如此。

克洛斯在空地上找了块地坐下，萝卡因为不想弄脏裙子，就站在旁边。她还没完全习惯连衣裙的感觉，不自在地摆动双腿，衣服领子和袖口上的装饰也跟着抖动，像飞舞的蝴蝶一般。穿着裙子的萝卡实在很新鲜，克洛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萝卡突然低下头，两人的视线相撞，克洛斯连忙移开目光。

「你一直看我干嘛，我穿裙子有那么奇怪吗！」

「嗯，感觉很新鲜？」

「什，什么叫很新鲜啊！我是哪里的鱼吗？真的有那么奇怪吗？」

「不是，因为你上一次穿是送神节的时候吧？那时候太晚了看不清楚，所以今天就多看了几眼。感觉还挺好看的哦？」

没有回应，克洛斯心想，难道自己又说了什么怪话吗？他悄悄窥探萝卡的表情，背光的脸看起来有些泛红，紧紧抓住裙摆的双手也在微微颤抖。

「你生气了？」

「才不是在生气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生气啊，笨蛋！」

萝卡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尖锐，克洛斯当然察觉不到女孩子害羞的心情，只觉得萝卡肯定是生气了，然而克洛斯不知道该如何道歉，只能等萝卡慢慢冷静下来，等到萝卡脸颊上的红晕消退，两人才恢复了正常的对话。

时间将近中午，三个小孩子分别回家。克罗斯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爱娜仍沉浸在睡梦之中，发出有规律的鼾声，她打盹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打呼噜的次数也增多了。克洛斯轻手轻脚地走进屋里，烧火做饭，做好饭后才把她叫醒。

「最近好像越来越容易睡着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睡死了呢。」

爱娜开玩笑地说，克洛斯刚想反驳，她却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筷子还拿在手里。克洛斯慢吞吞地吃完饭，洗碗的时候，右手的虎口处还有些钝痛。克洛斯出门的时候，爱娜已经打起了呼噜。

下午，克洛斯、巴亚、萝卡和安洁在村子里游戏。因为克罗斯右手受伤不好拿剑，他们决定换一个剧本。萝卡和巴亚再次在剧本的选择上起了争执。

「肯定要选《传奇魔法使辛道夫的传奇人生》吧！」

「怎么可能啊！要选《统战圣女传记》才对！」

「那样我不就当不了主角了吗！」

「你当主角的话只会抢走我们的戏份吧！而且信心满满地提出决斗然后输掉的人，怎么还好意思当主角啊！」

「决斗？你们在说什么啊？」

安洁声音虽小，却瞬间扑灭了两人的气焰。面对逼近过来的安洁，萝卡和巴亚都想起前天吵架的时候，安洁生气的样子，不禁流下冷汗。克洛斯连忙开口道。

「是打弹珠的决斗啦！打弹珠！」

「对，是打弹珠的决斗哦？安洁打过弹珠吗？」

「打弹珠？」

看到安洁歪着头疑惑的样子，三人七嘴八舌地向安洁讲起打弹珠的玩法。安洁虽然听的云里雾里的，但也对弹弹珠的游戏产生了兴趣。

「我也想打弹珠！」

「但是我今天穿的是裙子欸，我的裙子还好，安洁的白色裙子很容易就会变皱变脏了哦？」

「啊，可是我今天就想玩......」

安洁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泪水慢慢打转，眼看就要哭了。

「别哭啊，要不我拿点东西给你垫着，就不会脏了。哥哥也快来帮忙。」

萝卡和巴亚从家里拿来一叠报纸，垫在地上。不过安洁细嫩的皮肤隔着报纸在地上摩擦，很快就泛红了，安洁也露出难受的表情。克洛斯三人又搬来干草铺在下面。

「你看，像这样把弹珠放在圈里，然后轮流用这个大一点的弹珠把其他弹珠弹出去，把最后一颗弹珠弹出去的人就算赢了。很简单吧？」

「我试试看......」

安洁一开始还不太能放得开，不过很快就沉迷在了打弹珠的游戏中。到了该回家的时间，安洁的父亲看到沾上了干草的衣裙，微微皱起了眉毛，让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最后也没说什么，像往常一样带着安洁回家了。第二天安洁过来的时候，穿了条方便行动的长裤。

时光飞逝，夏天很快过去。暑假结束的安洁回到城里念书，巴亚像以前一样，每天在树林里练习剑技；萝卡还是经常穿着脏兮兮的裤子下田，在清闲的时候，她会换上那条暗色的连衣裙；克洛斯仍和奶奶生活在一起，每天上午，克洛斯家的房门前都会传出爱娜断断续续的呼噜声。

时间来到十二月，萝卡家的农活变少，能一起玩的时间增加了。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些，克洛斯、萝卡和巴亚，每天都盼着下雪。

这天克洛斯起床的时候，屋子里很是安静，窗外飘着雪花。克洛斯走出卧室，厨房里也没看到做饭时升起的白烟，显得十分冷清。

「奶奶？奶奶？」

克洛斯呼唤奶奶的名字，没有回应。克洛斯有些焦急，但是就算提高音量，也没有任何回应。他走进奶奶的卧室，爱娜正安静的躺在床上，罕见地没有打鼾，苍老而和平的脸上挂着一丝微笑。克洛斯轻悄悄地走到床前，摸到了爱娜冰凉僵硬的手。

克洛斯的奶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