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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斯回到厨房，烧火做饭。白米躺在水里，就像安静地躺在床上的奶奶一样，克洛斯愣愣地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盖上锅盖。早上刚起来也没什么胃口，昨天晚上还有一点剩菜应该没坏，正好热一热吃了。一人份的饭很快就煮好了，因为没有开门，厨房上空飘着层薄雾。克洛斯很快就吃完了早饭，洗碗的时候，萝卡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克洛斯克洛斯！今天下了好大的雪哦！巴亚已经在堆雪人了，所以我来叫你！」

「.…..」

萝卡一进门就难掩兴奋之情。在这个南方的小村庄里，下雪是难得一见的奇观。克洛斯、萝卡和巴亚，从小听着大人们对雪的描述，总是一起想象下雪的情景。她见克洛斯还在洗碗，就到灶台边帮忙。秋天农忙结束后，萝卡就开始留起头发，虽然留长了头发，但是习惯了短发的萝卡又不会打理，茂密的红发总是乱糟糟的披在肩上。

萝卡一边擦锅，一边四处张望。奶奶不在，克洛斯看起来也有点奇怪。她正想询问的时候，克洛斯开口了。

「爱娜奶奶死了。」

萝卡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虽然爱娜也上了年纪，但是除了经常打瞌睡外，身体还算硬朗。见到村里人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表情，对萝卡他们也很好。爱娜奶奶会去世，她想都没有想过。在懂事的六年间，也参加过其他人的葬礼，但那个时候，只是看着眼前的大人们像影子似地走过，并没有什么实感。直到自己亲近的人死去，才对死亡有了模糊的认识。

克洛斯更是如此。直到刚才，克洛斯还是条在小水塘里生活的鱼，奶奶的死就像从水底向外看时看到的模糊的影子，而现在水塘干涸，奶奶的死变的清晰的同时，干燥的空气也在刺痛着他的皮肤。他的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流下。

「啊……」

萝卡面对放声大哭的克洛斯，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她马上就打定了主意。她拉着克洛斯的手往自己家走，克洛斯没有抵抗，只是在路上不断擦着眼泪，但是怎么也擦不完。萝卡不敢回头看，回头的话，自己说不定也会哭出来的。

萝卡到家的时候，克洛斯的袖子上脸上满是眼泪和鼻涕，萝卡的父母见到他的样子，都吓了一跳。萝卡给泣不成声的克洛斯代为说明，萝卡的母亲拿来毛巾擦干净克洛斯的脸。随后，他们让克洛斯坐在沙发上，萝卡去叫回巴亚，克里克夫妇则去克洛斯家看看情况，顺便通知村里的大人。

萝卡和巴亚回来的时候，克洛斯还在断断续续地啜泣，毛巾上已经沾满了鼻涕。巴亚已经从萝卡那了解了情况，他却想不出能安慰的话。《巴亚冒险奇谭》里，主角巴亚说过许多很酷的话，应该也有能用在这种场合的段落，他却完全想不起来。

「对……不起，把毛巾……弄脏了……」

「就别在意这种事了，洗一洗不就好了。」萝卡夺过克洛斯手中的毛巾，把新毛巾递给他，「啊，这里不是没擦到嘛。」

萝卡拿着毛巾的一角，把克洛斯脸上的角落也擦干净。三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并排坐在沙发上。克洛斯慢慢止住了眼泪，冷静下来后，麻痹的感观又变得清晰起来。他感觉到自己暴露在冬天寒冷的空气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又过了一会儿，克里克夫妇带着其他人回来了。村里的大人们挤在萝卡家的客厅里讨论丧葬的事宜，萝卡和巴亚都说要陪克洛斯，没有回避。

「照以往的习俗，该找个专业的师傅来办，可这偏偏下了雪，怕是城里的师傅不愿意来。这么冷的天，厨子也不好请啊。」

「那怎么办？总不能我们自己办了，那也太对不住克洛斯和爱娜了。」

「他一个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好在意的。要我说，这遗体放太久也不好，不如早点办了，心意尽到了就行。」

「话也不能这样说……」

克洛斯抬起头看着周围谈论中的大人们。都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他们的话，但也能察觉到这些大人之间产生了分歧。克洛斯有些不安地低下头，发现萝卡的红色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他，随后，萝卡握住了他的手。萝卡的体温传到手上，接触的地方好像要烧起来一般火热。

巴亚坐在另一边，他也听不懂大人们的话题，无聊地踢着腿。如果自己就是那个被传颂的勇者巴亚的话，绝对可以让克洛斯的奶奶复活的，然而，自己只是一个崇拜巴亚的小孩子罢了，别说复活爱娜奶奶，连照顾庄稼都做不到。

大人们讨论的声音渐渐变响，然后演变为激烈的争吵。最后以萝卡父亲的一声怒喝结束了。

「好了！孩子们都在旁边呢，一群大人吵来吵去的像什么话！今天就把灵棚搭起来，所有人都要来，酒席我来办，然后挑个好日子下葬。没人反对的话，就照我说的做！」

其他人迫于萝卡父亲的压力，都没敢说话。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大人们纷纷回家，克里克夫妇把克洛斯留在家里吃了午饭，吃饭的时候，萝卡的母亲一个劲地往克洛斯的碗里夹菜，换做平时，巴亚肯定是要闹别扭的，不过今天，他一句话都没说。

「你不嫌弃的话，这几天就住我们家吧？」

「不，那也太麻烦你们了……」

「别这么见外，克洛斯不也帮了我们很多忙吗。以后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和我们说哦？」

「嗯，嗯。」

「我吃完了，该叫那帮人砍树了。」

「山上积了雪，小心一点。」

吃完午饭，萝卡的父亲拿起斧头走出家门，萝卡和母亲开始洗碗，克洛斯想要帮忙，却被她们以「你是客人」为由拒绝了。这时候，巴亚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也想帮忙洗碗。」

「哎呀，这是吹的什么风，我们的巴亚竟然也想做家务了。我来教你吧？」

「要，要你管！」

巴亚红着脸从克洛斯面前走过，克洛斯呆呆地看着三人围在水槽前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时间来到傍晚，萝卡父亲已经带着村里的年轻男人回来，搭好了简单的灵棚。棺材的制作还要几天，不过能赶在下葬前完成。克里克夫妇把爱娜从克洛斯家搬到灵棚里，村子里恰好有个读过几年宗教学校，因为没通过考试回来种田的年轻人，大家就请他来做守夜时的祷告。在时不时卡壳的祷告中，时间缓缓流逝，大部分人都回家睡觉，只留下克里克夫妇和几个和爱娜比较熟悉的老人，还有克洛斯、萝卡和巴亚三人。

「你们也困了吧？小孩子不要熬夜，回家睡觉吧。」萝卡母亲小声说。

「我想给奶奶守夜。」克洛斯说道，萝卡和巴亚也跟着摇摇头。

然而睡意丝毫不管克洛斯的心情，向他袭来，生硬的祷告声像催眠曲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环绕，过了半夜没多久，三个小孩子就靠在一起睡着了。

爱娜死后第三天，是村里人一起定下的下葬的日子。空中飘着几片絮状的云，冬日像被纱布滤过，清冷地洒在送葬的队伍上。克洛斯看着大人们慢慢放下棺材，把土盖在棺材上，最后立上简单的墓碑。他突然想起奶奶死的那天，他盯着锅里的米发呆。人死后，是不是就像锅里的米一样，安静又孤独地躺在凉水般的世界中的呢？萝卡的父亲拍拍他的肩膀，克洛斯反映过来，在奶奶的坟前摆上画圈。克洛斯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哭了，可是他起身的时候，眼角竟又流下一滴泪来。他抹了抹眼睛，冬天冰凉的空气，从眼角钻进他的身体，将那些快要流出来的、将来流出来的眼泪冻结了。

这天中午，萝卡家替克洛斯家办了酒席，虽然算不上丰盛，但毕竟是没有请厨子，自己做的菜，何况萝卡母亲把原本要卖的蔬菜都拿出来办酒，村里的人们也不好说些什么。负责祷告的年轻人喝了两口清酒，竟然发起酒疯来。

「唉，这乡下吃席也吃不到好点的！想当年我还在城里的时候……嗝……每桌啊……少说也要二十来个菜的！」

「你发什么疯！快闭嘴！」

「管的着吗你……我还没说完呢嗝……这乡下的女人长得也是歪瓜裂枣，啧啧……就被那手一摸，估计都得搓掉层皮！」

村里的女人们纷纷站起来，怒视着他。他家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向周围道歉后，把他拖走了。克洛斯，萝卡和巴亚坐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也听到了他的话。本来还不停地往自己和克洛斯碗里夹菜的萝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的手真有那么粗糙吗！我……很难看吗？」

「什么呀，他只是在发酒疯而已吧？就别管他了吧。」克洛斯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手贴上萝卡的手心，「这不是比我的光滑很多吗。」

「对啊，我看他根本不是没通过考试，是酒量不好还要喝，闯祸被赶回来了吧。」

「嗯……呜……」

闹事者的家里人忙不迭地道歉，捂住他的嘴将他拖走了。酒席的气氛虽然因为他变得有些奇怪，不过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萝卡的父亲也喝了些酒，变得醉醺醺的。但他不是那种会发酒疯的人，只是愣愣地盯着右手手背上扭曲爬行的青筋。克里克夫人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有反应。

「酒量还是这么差。」

她用肩膀撑起丈夫，将他抬进屋里。吃完饭菜后，村里的人们接着聊天，到了下午才陆续离开。

一连串的丧事办完，克洛斯回到家里整理奶奶的遗物。虽然只过了几天，爱娜的房间里却已经积了不少灰尘，就像很久没人住过一样。这间爱娜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房间，留下的东西格外的少。在奶奶曾睡过的床边，是一只老式的木制梳妆台，木头上的油漆早已脱落，黄褐色的裸露的木头上刻着深浅不一的凹痕。梳妆台上有几个柜子，转轴已经生锈，克洛斯花了一番力气才打开。

柜子里是一本相册，一枚金色的戒指还有几串项链。相册前半部分的照片已经泛黄，基本上是奶奶的照片，或是奶奶和爷爷的合照。克洛斯虽然没有见过爷爷，但小时候看过奶奶的照片，还留着一点印象。往后，照片里多了一个年幼的男孩子，是克洛斯的父亲。再往后，爷爷在照片中在消失了，只留下奶奶和父亲的合照。相册的最后部分则是克洛斯和奶奶的合照，从克洛斯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开始，到克洛斯十岁的时候。克洛斯合上相册，抑制住想哭的心情，把戒指和项链收起来。

另一个柜子里放着一个黑色的盒子，虽然比梳妆台新一些，不过漆面也有些脱落，存留的漆面上画着考究的图案。盒子上镶着金边，盒子旁的纸上写着一些字，是爱娜写给他的。

给亲爱的克洛斯：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虽然想再多陪你一会儿，但我也渐渐地有了模糊的预感，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所以我才会写下这样一封信。你是一个格外懂事的孩子，给我的晚年带来了莫大的快乐，但也因如此，我总是对你感到抱歉。像你这样的孩子，应该到大城市里去学习，去冒险，我时常会想，自己是不是耽误了你。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请不要伤心，因为你注定是要在宽广的世界中冒险的，请把这当作你冒险的开始吧。旁边的盒子里是我的嫁妆和我攒下的一些钱，足够在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我有个关系不错的学生住在首都，她会收养你的。另外，克里克夫妇很喜欢你，应该会希望你留下来，和他们一起生活。你也可以尽情地依靠他们。

虽然说了这么多，但也不过是一个糟老婆子的胡思乱想罢了。无论是出门冒险，还是在村子里生活，决定权都在你自己手中，只要你能过的快乐，奶奶就足够在感到幸福了。请不要太过悲伤，我不过是回归了四女神的怀抱而已。请不要流泪，我已经从舞台上退场，接下来是你的故事了。

爱你的奶奶

克洛斯打开旁边的盒子，外面看上去小小的盒子，内部的空间却很大。除了爱娜工作时攒下的钱外，还有地图，嫁妆和一些书信。克洛斯将奶奶留的纸条放进盒子，终于是没忍住，眼泪再次扑簌地落下。

在那之后又过了几天，克洛斯总算决定踏上冒险。他把奶奶的遗物包裹起来，打扫好屋子。他背起行李，关上生活了十一年的屋子的房门，老旧的木制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克洛斯来到克里克家，向他们告别。

「不用这么急着出发吧？先在我们这住着，等到暖和些再走也好啊。」

「如果在外面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或是想回家了，就把我们当成你的亲人吧。」

「克洛斯真狡猾，明明我也一直想要冒险的，我要和你一起去！」

「克洛斯不在的话会很寂寞的，所以一定要给我们写信啊！」

克洛斯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出发，但是在奶奶死后的这几天里，他每天都会做梦，早上醒来的时候，心中总是惶恐无措。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话，自己说不定会发疯。他挥手向克里克夫妇、萝卡和巴亚一一道别。就这样，我们的主角克洛斯·克利图斯，踏上了出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