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三人天还没亮便出发,他们要抓紧时间把克洛斯送到黑市。在马车的颠簸中,克洛斯从睡梦中醒来,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他的身体有些僵硬。
「你们要把我送到哪去?」
「总算醒了啊,小鬼。昨天晚上睡得可好?」
拉尔骑在马上,嘴里哼着小曲。昨天绑架克洛斯之后,连带着还获得了不少食物,虽然都是些馒头肉干之类的货色,但也算解决了他们食物紧缺的问题。除了干粮之外,他们还在克洛斯的行李中发现了一个盒子样的魔道具、几本故事书还有一套暖和的被褥。拜此所赐,拉尔现在心情大好。
「一点都不好,木板冷冰冰的,硌得我腰疼。」
「哈哈,等你当上奴隶了,你就会怀念着木板的好了。」
「我膝盖也疼。」
「.……」
「我手肘好像磨破皮了,好痛啊!」
「你给我安静点。」
「可是真的很疼欸。你看看我的膝盖,肯定已经流血了!」
「啊!撞到脑袋了,好痛!」
「呜呜,我的头好痛哦……」
「我感觉好难受……有点恶心……」
「呜哇——」
拉尔懒得理睬克洛斯,没想到他最后竟然哭喊起来。烦人的小孩子的哭声,一下子把他的好心情破坏殆尽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想牙被打断的话就给我安静点!」
「还不是你骑马的技术太烂!搞得车子老是晃来晃去的,要是把我哪里碰坏了,卖不出去了怎么办!我不想去当苦力啊!呜哇——」
拉尔略作思考,觉得克洛斯的话也有些道理。他们三人可就指着这尊活佛能卖个好价钱了。一旁的玛丽和杉辛,像是觉得克洛斯有些可怜一样,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他。拉尔停下马问道。
「那你想怎样?」
「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
「我警告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杉辛,给他松绑。」
「是,头儿!」
有些瓮声瓮气的男性嗓音传进克洛斯的耳朵,看来那个胖子名叫杉辛,克洛斯在脑中记下。脚踝上的绑带被解开,克洛斯总算能够活动有些麻痹的双腿。杉辛正要去解手上的绑带,拉尔连忙制止了他。
「停!要走路的话,两只脚能动就够了吧!」
「那至少把我的眼罩解开吧?这样子看不清路啊。」
「我们会牵着你的。别磨磨唧唧了,快下车!」
克洛斯在杉辛的搀扶下下车,在拉尔的指示下,玛丽和杉辛将手放在克洛斯的肩膀上,分别走在他的两侧。脚下坚实的触感让克洛斯安心了些。双眼看不见后,其他感官就变得敏锐起来,风吹动枯草的声音,马蹄践踏路面的声音,还有身旁两人的脚步声,都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就这样走了一段路后,他感觉到身旁的两人停了下来,随后肩膀上的压力消失了,一串不同于两人的脚步声向他靠近。
「你们去准备下午饭,换我来看着他。」
拉尔按住克洛斯的肩膀,双手用力强迫他坐在地上,随后解开他脸上蒙着的眼罩。恢复视野的克洛斯四处张望,发现他们已经偏离了原本的大路。光秃秃的平原上看不到标志性的城镇。拉尔像是感到滑稽般地嗤笑着,将爱娜的木匣子放在克洛斯面前。
「就算你求救,也没人会听到的。比起这个,这盒子里装了什么?」
「我不知道。」
「嘁,那我们就来试一试吧。」拉尔耸了耸肩,「玛丽!杉辛!过来按住他!」
他解开克洛斯绑在克洛斯手上的布条。克洛斯趁机撞向他,却被轻松躲开。玛丽和杉辛在拉尔的指示下将他的肩膀和双腿按住,拉尔则抓着他的手伸向盒子。克洛斯想要反抗,但一个小孩子的力气又怎么可能比得过大人,在拉尔三人的注视中,奶奶留给他的匣子缓缓打开了。
「哦——这可真是大丰收啊!」
拉尔不禁发出惊呼,他将盒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地上。爱娜留给克洛斯的财产、嫁妆,还有她收藏多年的书信,此刻像座小小的坟墓一般堆在克洛斯眼前。他感到呼吸困难,空荡荡的胃也剧烈翻腾起来。在孤儿院长大的拉尔三人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手忙脚乱地清点起财物。
十张,二十张,拉尔也不管钱被的皱巴巴的,只顾一个劲的往口袋里塞,塞不下的则和嫁妆首饰一起扔进克洛斯的包袱袋里。收拾完财物,拉尔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信件,丢进燃烧的篝火中,火舌舔食着干燥脆弱的信纸,克洛斯心头也像是被火苗舔着般,感到灼热的幻痛。他张开嘴,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随后一阵呕吐感袭来,他双手撑在地上,呕出一滩清水。
拉尔俯视克洛斯,他屈辱愤怒的表情有如熟透的苹果般甘甜,就连手臂上残留的牙印,都像结痂似的瘙痒起来。玛丽和杉辛纷纷移开目光,没有出声。这两个家伙虽然愚笨,但也渐渐走上正轨了,拉尔满意地想。
爱娜的遗物很快被搜刮完毕。匣子合上后便再次锁住。虽然是个没法打开的没用的匣子,不过看上去有些年头,花纹也算考究,倒是有些神秘感。说不定碰到一些幻想着传说故事的蠢蛋,还能卖出几个子儿,拉尔如此思量着,将匣子也扔到车上。
之后,拉尔三人吃过午饭。杉辛打了一碗汤,将馒头撕碎泡在汤里放到克洛斯面前,却被他一脚踢翻了。拉尔看着克洛斯布满血丝的双眼,只觉得好笑。
「还挺犟。给你饿上几天,就是我拉的一泡屎,你也得舔干净!」
「去死去死去死!」
拉尔叫另外两人控制住挣扎的克洛斯,再次给他蒙上眼罩,顺带将他的嘴也一并堵住。克洛斯虽有挣扎,但也拗不过杉辛,加上少吃了两顿饭双腿无力,几乎是被拖着走了一路。一直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克洛斯眼前的蒙布也没有被解开,拉尔再次绑起他的脚,将他捆在了马车上。克洛斯饿了一天,早已无力反抗,只能继续坚持自己的绝食策略。杉辛把装了晚饭的盘子送到他嘴边,他一摆头,又将盘子打翻了。
「头儿,这该怎么办啊?」
「要你管恁多?这小崽子饿几天就老实了,反正饿不死他!何况我们现在有了钱,就是把他卖了当苦力又有什么关系!」拉尔故意提高嗓音,让克洛斯也能听得清清楚楚。随后,他一脚踢在马车的侧板上,「小鬼,你也听到了吧?想要后半辈子好过些的话,这几天就乖乖听话!这可是为了你自己好!」
「去死!」
拉尔看到克洛斯还算有精神,便拍拍手钻进了帐篷,杉辛和玛丽也跟着入睡。此时,克洛斯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唤起来,他只能拼命蜷缩起肚子,在空腹的烧灼感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克洛斯继续绝食,他感到腹部有些轻微的绞痛。天色渐晚的时候,原野上刮起冷风,克洛斯打了两个喷嚏,拉尔往他身上了扔条毯子,一点也不暖和。
第三天,克洛斯感冒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走不稳路,也失去了叫唤的力气,只能躺在马车上。一路上,拉尔听到克洛斯不断吸鼻子的声音,便让玛丽给他盖了条厚些的被子。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克洛斯的身体越发虚弱,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发起了高烧。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家绝食,这下倒好,小命要不保了,拉尔不耐烦地锤起脑袋。虽然原本的计划是把这小鬼带到黑市卖了,但是照这样子,他怕是在路上就要死了。就算能活着撑到那时候,估计也卖不出几个钱。更何况自己这一路上为了避开大路和城镇,绕了不少远路,现在这地界,别说城市了,找个村子都得花上不少功夫。思来想去,倒不如就把他这样丢下,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拉尔打定主意,靠边停下马车。将自己的打算告诉杉辛和玛丽。
「可是老大,这样不就是杀人吗!」
「这……这……」
「你们两个听好了!这可不是杀人!我们只是没有办法,所以只能把他丢在这里而已!懂吗!」
玛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而杉辛根本不敢和拉尔对视,只能低着头杵在原地。拉尔和玛丽解开车子上系着的绳子,将克洛斯抬到路边,一把丢进高高的荒草从中。杉辛看着被绑住手脚、眼睛和嘴都被蒙住的克洛斯像蚯蚓一般扭动的样子,一阵窒息感向他袭来。他绝对活不了多久了,在这少有行人的荒郊野外,这可怜的少年马上就会在病痛和寒冷中死去,一想到这里,杉辛的双腿便止不住地颤抖。
「喂,你要楞到什么时候!要是不想放下那没用的同情心的话,你就在这里陪他吧!」
拉尔骑上马,带着玛丽离开了。杉辛手足无措地来回看向克洛斯和渐渐远去的拉尔,最后心一横,追了上去。
当天仍然由杉辛负责晚餐。他搅拌着锅里的热汤,手不小心搭在了滚烫的锅边,他赶忙挪开手,却不小心打翻了吊锅的架子,锅里的汤一下把篝火浇灭了。
「你搞什么飞机!」
拉尔骂骂咧咧地重新生起火,他揪着杉辛的头发,把他拽到一边。
「我知道你脑子里还想着那个小鬼吧?我就实话和你说了,你这个蠢蛋想不通这么复杂的事情!你只需要听我说的做就够了,明白吗!」
在黑暗中,拉尔的脸有如恶鬼般恐怖。不管是决定丢下克洛斯的拉尔,还是无动于衷的玛丽,都让他感到陌生,不像是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十九年的伙伴了。是他们变了,还是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呢?在拉尔的步步紧逼下,他没有思考这些事情的空隙,只能忙不迭地答应。
克洛斯被拉尔扔下马车,膝盖、手肘和脸颊都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同时还带着些湿润的感觉,或许是在摔倒的途中擦伤了。不过拜此所赐,他眼睛和嘴上蒙着的布也松开了些,透过缝隙,能看到飞快变暗的灰色的天空。克洛斯顾不上伤口,将脸贴在地面上拼命摩擦起来。褪下眼睛上的蒙布后,他一边剧烈地喘息,一边环顾四周。茂盛的枯草将他团团围住,月亮还未升起,漆黑的天空之只能看见几点碎金般的星星。
克洛斯能感觉到自己呼吸时的热气。自己大概马上就会死了吧。临死之前,短暂的十一年的人生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地浮现。如果自己等到春天再出发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呢?屈辱,不甘,后悔,怨恨,种种混乱的感情如潮水般将他吞没。而后,他又回想起了自己的奶奶,自己马上也要像奶奶一样,安静地长眠在这个世界中了吗?但是,又怎么会有人心甘情愿地去死呢?克洛斯身躯一震,他还不想死。
求生的本能盖过了脑海中的其他想法,克洛斯找到划破自己脸颊的石头,把绑住双手的布条抵在上面摩擦。这个姿势难以发力,克洛斯每次动作,都要停下来休息一阵。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升上天空,银色的月光洒在克洛斯脸上,绑住他双手的布条终于被磨断了。
克洛斯的手腕上被勒出了一道印子,他取下嘴上的蒙布,总算能够大口呼吸了。冬天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部,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克洛斯接着解开脚上的束缚,站起身来。白茫茫的原野上,只能看到刚才拉尔三人走过的小路,克洛斯这几天一直被蒙住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地,最近的村子在哪里,拉尔他们又往哪里去了?头脑也因为发热变得模糊,他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只能迈开沉重的双腿,向前奔跑起来。
月亮西沉,太阳升起,克洛斯一直在荒野上奔跑着。他的双腿很快失去了力气,像是被取掉了骨头一样,止不住地打颤。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每一次呼吸,疲劳感都顺着血液,流入克洛斯的全身上下。但是克洛斯一刻也没有停下,生存的欲望像是操纵着提线木偶般,驱使着他的四肢不断挥动。
克洛斯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甚至来连自己在往哪个方向跑都分不清了,就连前几日的记忆,都像噩梦般暧昧不清。这时候,克洛斯眼前出现了一条道路。他跌跌撞撞的爬上路肩,结霜的路面反射着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在道路的远方,有什么东西在扭动。克洛斯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终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倒在路边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