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和爱丽丝约好的第二天，克洛斯照常在旅馆打工。这天客人比以往多不少，从水果店的大叔坐到窗边开始，就不断有人走进店里，很快把位子坐满了。拜这些食客所赐，虽是隆冬，旅馆内却满溢着温暖的空气。

后来的客人就站在柜台边，把手臂放在吧台上，斜靠着身体，懒洋洋地喝着饮料。阿丽娜挽起袖子，像只蝴蝶似的在餐桌间飞舞，自然吸引了他们的视线。因为屋子里太过暖和，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面色潮红，看起来有些困倦。

「我女儿放假不回来啊，唉，真搞不懂她学校里什么事。」

「估摸着是找了小男朋友，看不上你喽。」

旁边位子上的男人顺着他的话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等他转过身子，果然是个熟人，比正常人小一些的脸上，因为经常喝酒长着粉刺。他举起手中的空杯子，对着中年男人晃了晃。

「放你妈的屁！那小丫头片子想找男友，还早了五百万年呢！」

中年男人虽然嘴上骂骂咧咧的，却还是给朋友倒了些饮料。他举起杯子闻了闻味道。

「怎么是果汁！老大个岁数还喝果汁像什么话！酒啊，我要你倒酒啊。」

「大白天喝酒，我看你是皮痒痒了。前天的搓衣板看来是白跪喽！」

这话引得边上几人哈哈大笑，被笑话的男人的脸飞红了。他从椅子起身，拍苍蝇似地把多嘴的朋友赶走。

「别听他唬烂！我说一，她哪敢说二。不就是喝酒吗，我看她敢动我一根毛！阿丽娜，快给我倒杯酒来！」

「来了！」

阿丽娜一边答应，一边穿过拥挤的过道。她从柜台后取出一瓶酒，倒进玻璃杯中，眼看到了五成满左右，男人赶紧把她叫停。

「够了够了！再多就要被发现了！」

他一把抢过酒杯，刚啜上一口，窘迫的表情便消失不见了，对周围的嘻笑声也变得不大在意起来，他借着酒劲吹嘘起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阿丽娜在旅馆内来回奔走，早已感到燥热难耐，扎起的头发也松了。趁着回到柜台的功夫，她解开外套，脱下穿在里面的毛衣。阿丽娜今天穿了件月亮图案的衬衫，黄色的月牙被丰满的胸脯撑起，变得有些圆了。

「我女儿也有一件这样的衣服呢。」

「这不是去年教会发的吗。你日子过糊涂了？」

时间已是正午，店内的人一个劲的多起来。虽然是难得的好生意，最该帮忙的人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真该叫他早点秃头才对！阿丽娜一边在心中埋怨父亲，一边卷起长发，用橡皮筋再次固定。这时，原本在厨房的克洛斯到餐厅里帮忙。

经过半个多月的打工，克洛斯已经十分熟练。克洛斯身高只到大人的胸部，可以灵活的从他们的肩膀和手肘下穿过。在圆形的餐桌和移动的客人组成的迷宫间，克洛斯见到格拉纳在对他招手，便快步走了过去。

「叔叔好，有什么需要的吗？」

「在旅馆打工真辛苦啊，克洛斯要不要来我的水果店干？每天都很轻松哦。」

格拉纳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敏锐的阿丽娜听见了。

「那边的大叔不许挖墙脚！克克也别听他的！那种冷清的水果店，肯定发不出工资的！」

「不好，被发现了！」

「就算没被发现也不可能啦。」

格拉纳飞一般的溜回了自己的水果店。明明是个老大不小的大叔了，却跟个小孩一样。阿丽娜叹了口气，比起这些不像话的大人，克克要省心懂事上一万倍，果然是女神派下来的天使吗？阿丽娜心中想着克洛斯的事，竟忘了送菜，等到拉维亚大声喊她才反应过来。糟糕，自己刚才不就像沉迷弟弟的痴女一样吗！这可是姐姐形象的大危机！阿丽娜连忙晃晃脑袋，将种种胡思乱想从脑海中抛开。

多亏了克洛斯在一旁帮忙，阿丽娜的工作也轻松了些。过了高峰期后，店内的客人慢慢减少，阿丽娜一边擦桌子，一边想着犒劳克洛斯的事情。等客人走的差不多后，她回到柜台打点中午的收入，却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门边，正歪斜着身子往店里面张望。格拉纳站在她身后，催促似地轻推着女孩的肩膀。

「那边的大叔在干什么呢！终于对小孩子出手了吗！」

女孩见阿丽娜快步走来，转身就想逃开，却被格拉纳按住肩膀，只好低下头不去看阿丽娜的眼睛。

「你在说什么呢。这是我朋友的孩子，叫爱丽丝。」格拉纳露出傻眼的表情，「这孩子很怕生，你吓到她了。」

「你叫爱丽丝啊，我是阿丽娜，也算是格拉纳的熟人。刚才我太冲动了，对不起啊，姐姐给你道歉。爱丽丝过来有什么事吗？」

她说着在爱丽丝面前蹲下，爱丽丝又马上把脸转过去。阿丽娜侧过身子想要和她对视，爱丽丝索性直接蹲下，双手紧紧抓住了头上的帽子。眼前触手可及的地面让她安心了些，她深吸一口气，总算能够发出声音了。

「我……我来找克洛斯……玩……」

「克克，爱丽丝来找你喽！」

「爱丽丝，你怎么来了？蓝和芙蕾蒂雅呢？」

爱丽丝听到克洛斯的声音，抬起头，看见克洛斯慌张地向她跑来。他绝不是忘了和爱丽丝的约定，只是今天客人突然变多，休息时间也相应的推迟了。没想到爱丽丝会直接过来。

「他们，下午要考试。我先来找你了。给你添麻烦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观察克洛斯的表情。爱丽丝的双颊已经被屋外的冷风冻得红扑扑的，克洛斯拉住她的手，把爱丽丝牵进屋内。透过爱丽丝的手套，虽然摸不出温度，但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外面肯定是非常冷吧。

克洛斯还剩下一点碗要洗，就让爱丽丝在屋子里先等一会儿。中午的高峰期过后，旅馆内还残留着温暖的空气，爱丽丝脱下连衣帽，原本鼓在帽子里的柔顺的金发一下子披散开来，好像在她身边展开了金色的光环。餐厅里的椅子是给成年人准备的，爱丽丝坐在椅子上，脚丫伸直也够不着地面。她是第一次进来这里，虽然对店内的各种装饰和摆设感到好奇，但也有些不安，随便四处张望也不太礼貌，爱丽丝将双手放在膝上，小幅度地晃着双腿。

看到像玩偶般乖巧坐着的爱丽丝，阿丽娜把格拉纳拉到一边，悄声质问。

「你从哪认识那么可爱的孩子的？她怎么看都像哪户人家的大小姐吧！」

「都说了是朋友的孩子了，我就不能有个大户人家做朋友吗？」见阿丽娜一副难以置信地样子，格拉纳继续说道，「我不是在塞拉维亚读过几年书吗？那个学校里也有不少贵族的，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朋友啦。」

阿丽娜一边听着，一边偷偷打量爱丽丝。红宝石似的澄澈瞳孔，小巧白皙的脸虽然被冷风吹红，却更显出稚嫩可爱。身上的衣服做工精致，坐姿看上去也很有教养。如果能讨好她的话，保准能多一位多金的主顾。爱丽丝拘谨地低着头，不时抬头偷瞄远处说话的两人。阿丽娜向她走去，露出自认为这辈子最和蔼的笑容。

「爱丽丝有什么想吃的吗？都可以和姐姐说哦？」

阿丽娜一靠近，爱丽丝又马上把头低下。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开口。

「请问，请问您是……克洛斯的……姐姐吗？」

在外人看来，自己果然和克洛斯就像关系融洽的姐弟一样吧！虽然是义姐，但是被小孩子这样问还真有点难为情呢。阿丽娜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脸颊也染红了。

「对哦！我是克洛斯的姐姐哦！是克洛斯最尊敬最喜欢的姐姐哦！」

「欸？嗯……」

阿丽娜突然提高音量，爱丽丝不禁有些畏缩，格拉纳在一旁露出苦笑。好像是个有点奇怪的姐姐呢，爱丽丝如此想到。阿丽娜沉浸在得到「姐姐证明」的喜悦中，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没过多久，克洛斯干完了活，和爱丽丝出门之前，格拉纳塞给他们两只柑橘。阿丽娜脸上还留着红晕，微笑着挥手。

「克克，要和爱丽丝好好相处哦！」

两人刚出旅馆，一阵冷风便从他们身旁吹过，爱丽丝的长发被风吹起，像波浪般在空中扩散。

「呜……」

爱丽丝发出小小的悲鸣，她重新戴好帽子，把贴在脸上的发丝捋到脑后。爱丽丝四下张望，确定巷子里没有行人，她拉住了克洛斯的手。

「因为我看芙蕾蒂雅和蓝，总是牵着手……我还没有和朋友牵过手，所以，也想试试看……」

爱丽丝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可是一只手的话，就没法剥橘子了吧，要不先吃橘子吗？」

「嗯！」

爱丽丝摘下一只手套，纤细的手指马上暴露在寒风中，马上被吹红了。她剥开橘皮，才吃上一口，马上皱起眉毛，鼻子和嘴扭到了一块。

「好酸……」

「我这只还挺甜的，分着吃吧？」

「谢，谢谢！」

克洛斯摘下两片橘瓣递给爱丽丝，她小心地接过。冰凉甜美的汁液顺着舌头滑进喉咙，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克洛斯也摘下一片送入口中，然而没咀嚼上几口，他便伸出舌头，将橘子吐了出来。

「好酸！」

原来格拉纳给他们的，是两只一半酸一半甜的橘子，实在忍受不了酸味的两人只好将剩下的一半丢掉。吃完橘子，爱丽丝有些扭捏地向克洛斯伸手，克洛斯自然懂得她的意思，便拉住了她的手。

「克洛斯的手，很暖和。」

两人的手上都沾了橘子的汁液，从牵着的手上，传来风干后的橘子汁黏糊糊的感觉，让人不太自在。爱丽丝却是不大在意的样子，克洛斯的手比她的大一些，掌心也很温暖，摸起来非常舒服。

「爱丽丝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应该没有说过呀？」

「是芙蕾蒂雅和蓝告诉我的……因为我，我以前没什么一起玩的，朋友，爸爸和哥哥也很忙。所以放假的时候，经常在城里跑来跑去，偷偷看别人玩，然后城里的路，基本上都会走了……」

爱丽丝低着头，一直盯着自己的脚。每次开口，嘴边就聚集起白色的雾气。说完一段话后，她悄悄看向克洛斯，克洛斯抬头看着路边的房屋，好像没注意到这边似的。爱丽丝不自觉的握紧了克洛斯的手。

「我，我一直想和大家，一起玩。但是每次都躲得远远的，不敢和别人说话。所以昨天克洛斯邀请我一起玩，真的很开心！」

克洛斯默默听着，如果自己出生的那个小村子的话，肯定很快就会和大家玩在一起了。某种意义上，爱丽丝也挺辛苦的呢。

也许是说话时吸进了冷风，爱丽丝突然接连不断的打起嗝来。克洛斯急忙轻拍她的后背，两人走到教堂附近的时候，爱丽丝终于恢复了正常。爱丽丝意识到自己一路上都在打嗝，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她蹲在地上，两手挡在脸前。才刚交到朋友，就出这样的丑，一点没有教养，真叫人想要钻进地缝里去。

「好丢脸……」

「没事的啦，谁都会打嗝的。」

「可是……」

克洛斯正想安慰她，不料自己也接连打了两三个嗝出来。他好不容易止住打嗝，却发现爱丽丝惊讶地看着他。肯定是刚才的酸橘子的问题！克洛斯感到脸颊的温度迅速上升。

「别管那个了！比起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爱丽丝还是来教我下象棋吧！」

「欸？」

爱丽丝楞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教堂周边的空气比街上要温暖些，两人向修女要来国际象棋，便在草地上对弈起来。两人下到一半的时候，蓝和芙蕾蒂雅考完了试，来到教堂外的草地上，蓝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

「真是惨烈呢。」

「不要说得这么过分嘛，运气好一点的话也是能通过的，吧？」

「说出这话的时候，大概就已经结束了吧。」

「蓝……不擅长学习吗？」

「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啦。」

蓝懊恼地终止对话。克洛斯和爱丽丝的棋局结束后，四人轮流对弈。除了爱丽丝之外，剩下的三人都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象棋，而克洛斯经过爱丽丝的指导，进步飞快，已经能让芙蕾蒂雅陷入苦战了。下过一轮后，蓝往草地上一躺，不愿再玩了。

「什么嘛，这样的话不就总是我输吗？没劲。」

「那样的话，玩飞行棋如何？比拼运气的游戏的话，应该谁都可能赢吧？」

「对啊！刚好我们有四个人，就玩飞行棋吧！」

「飞行棋？」

蓝到自己的房间拿飞行棋去了，芙蕾蒂雅和爱丽丝向克洛斯讲起规则，爱丽丝说话虽然还有些吞吞吐吐，不过说明倒也算清晰。蓝很快带着飞行棋回来了，四人各选了一种颜色。

「那么我和蓝一队，克洛斯和爱丽丝一队，可以吗？」

四人分成两队，克洛斯最先行动，他举起骰子一扔，便掷出一个六来。接下来是蓝，骰子在棋盘上滚动了两圈，最后停在五的位置。

「就差一点了！」

「其实还差挺多的哦？」

爱丽丝接着掷骰，只投出一个一来。芙蕾蒂雅最后行动，数字是三。再次轮到克洛斯，克洛斯摇动骰子，骰子慢慢停下，最上方的那面上赫然刻着六个圆点。

「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初学者的好运吗！」

「克洛斯，好厉害……」

几轮过后，爱丽丝和芙蕾蒂雅都发射了自己的飞艇，只剩下蓝还在和骰子搏斗。结果一直到游戏结束，蓝都没能将飞艇全部发射出去。

「我申请换队友，我要和克洛斯一队！」

「不可以哦。」

「可是，我也想，和克洛斯一队的……」

「运气这种东西马上就会变的啦。」

蓝的提议遭到三人的一致反对。不过诚如克洛斯所说，在接下来的几局里，蓝的运气都算不上太糟，也和芙蕾蒂雅赢了几次。这种简单的游戏比国际象棋更能带动气氛，不知不觉间，爱丽丝不再端正地跪坐着，也会为变幻莫测的骰子发出微小欢呼或是悲鸣了。

「克洛斯的运气总是很好呢。」

很快到了克洛斯该回去的时候，四人在教堂门口分别。虽然意犹未尽，但一想到明天也能够一起游戏，短暂的分离反而让人更加期待起明天来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二十多天。

这天，爱丽丝一如既往地到旅馆找克洛斯玩，克洛斯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阴沉，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明天就要回去上学了……到时候就不能和克洛斯玩了……」

想起来，之前安洁离开村里时，也是一副依依不舍的表情。而爱丽丝又很怕生，在学校里没有可以玩的朋友也说不定。

「没关系啦，只要等到暑假，就又能一起玩了吧？爱丽丝在学校里会比较难过吗？向蓝那样不擅长学习什么的……」

「才，才不会哩！」爱丽丝看上去有点生气，她向克洛斯伸出小指，「那约好了哦？暑假也要和我一起玩啊！」

克洛斯也伸出小指，和爱丽丝拉钩。

爱丽丝离开后，一起玩耍的只剩下克洛斯，蓝和芙蕾蒂雅三人，习惯四个人一起游戏后，教堂门口便显得有些冷清了。不过好在少年的时间总是飞速流逝，很快春天过去，夏天到来。在离送神节还有几天的时候，克洛斯迎来了自己的十二岁生日。

---

虽然说要隔好久才能更新，但是想了想原来我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改也改不到哪去了。所以发了吧。上班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