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虽然其他方面也有问题，但果然还是肝脏的机能损伤最为严重。除此之外，患者们也大部分表现出了肺炎迹象。

……传播方式应该是通过体液传播，存在潜伏期，具体时间还不确定。

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治愈术缓解症状了。」

尽管在神官学校的时候教授曾经提到过，但抗生素在王国并没有普及。虽然说几乎没有什么可用的药物，但还没到束手无策的地步。我们给患者安排了用以消炎的药物、再以每天一个低阶治愈来进行疗程。治愈术其实对疾病的效果很微妙，但有总比没有好。

「……莎莉亚小姐，麻烦你了。上午的工作就先到这里吧。用餐的时间到了。」

「我知道了，伊莉丝司祭。」

「各方面，都承蒙您的关照了……」

我和凯罗住在伊莉丝的家中。其实也就是在教会的房间里过夜。在这里居住的其实并不止我们三个人，还有另外几个小孩子。

说起他们——

「大哥哥，教我剑术嘛！我听司祭说、你的剑术很厉害！」

「我也要！我也要！」

「莎莉亚大姐姐——！凯哥哥不理我们！呜呜呜……」

自从我来到这个村子，这三个小家伙就几乎一直缠着我和凯罗。

缠着要让凯罗教他剑术的是卡特。一旁起哄着的是莉娜莉。跑来假哭吸引我注意的是菈妮娅。

他们是失去父母的孤儿。没有亲人的他们，被教会的伊莉丝抚养着。白天的事件我几乎都在忙着救治患者，所以他们就会跑到凯罗的身边看他练习剑术。等到他停下来之后，就会一直缠着他。有时候受不了的凯罗会把他们打发到我这里。

「别闹啦，来一起吃饭！不听话的孩子长不高！吃饭才能长高哦！」

我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揉着三个小孩子的头，我准备拉着他们去吃饭。

「好！」

「好~」

「好！！！」

「好呢~」

……刚才是不是多了一个人的回答。回头看去，伊莉丝司祭可爱地微微弯下头。

「可以的话我也真想长高些呢~毕竟女儿都要比我高，母亲的威严都要丢光了~」

伊莉丝司祭大人，您太可爱了。原来这个已经有一个十几岁女儿的女性还是这么有童心啊。

她的脸色比起前一天好了很多。尽管疾病的治疗还是毫无进展，不过第三个人的加入总算让治疗的压力降低了很多。疾病的传染方式也已经探明，基本上也不用太过担心患者的持续增多。

调皮可爱。假如我还是个男性的话，一定会爱上她吧。

稀薄得可怜的男性意识又在隐隐作痛了。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还没见过，伊莉丝的丈夫。

还是不要过问了吧。（女人的？）直觉告诉我，那是最好不要提起的话题。

*

「玛丽小姐，你好。」

「啊啊……是莎莉亚前辈……」

吃完饭过后，我在走廊里和伊莉丝的女儿相遇了。

玛丽。我在神官学校中就认识的、比我晚一级的后辈。多亏了她的照顾，我才不至于每次都孤身一人。毕业后、我们都来到了王都治愈使协会进行工作。

我还记得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从入学到过去一年，我几乎每天都魂不守舍。要么泡在图书馆里夜以继日的寻找能让自己变强的方法，要么就在教室里反复记忆学习治愈魔法。如果以当时的状态继续下去，当时已经频繁出现贫血和休克的我，就算哪天劳累到猝死也不为过。

某一天在图书馆，我遇见了新入学的她。

对我邋遢的面容和失神的眼睛感到相当惊讶。仿佛跟我很熟一样，帮我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好。为我带来了食物。强制性的，命令我去休息。那时候的我神情呆滞，很少说话。但就算那样的我，她也会一直担心的对我说个不停。

也是拜她所赐，一年后我终于恢复了正常。不至于再变成那种理解迟钝的样子。尽管是我的后辈，但却是一直在受到她的照顾。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延续至今。

「莎莉亚前辈。」

玛丽小姐沉默着，用一只手轻轻蜷曲着自己的头发。

「待会，要不要和我一起来庭院里坐一坐呢。

……我有些话想和前辈说。」

「……嗯，我知道了。」

*

教会的庭院很安静。阳光撒在草坪上，在边边角角都能看到孩子们的涂鸦。在墙的一边，有两个小小的秋千。

玛丽坐在右边的秋千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黑色的秀发闪耀着柔顺的光泽。

如此优美的情景。如果我是摄影师，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一幕拍下来吧。少女注意到我的到来，她轻轻抬起手，和我打了招呼。

「莎莉亚前辈——」

「玛丽小姐。」

我坐在左边的秋千上。微微低下头，双手下意识地扣紧。

像是稍微有点顾虑的看向这边，玛丽小姐轻轻呼唤着我。

「那个，莎莉亚前辈，没必要这么拘谨啦。我只是邀请前辈来坐着休息一下而已啦。」

「嗯嗯……」

我抬起头，稍稍放松起自己的身体。

「……好久不见了呢，玛丽小姐。」

「好久不见，莎莉亚前辈。」

少女眯着眼笑了起来。她开心地轻轻摇晃着秋千，身体前后晃动着。我则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好随她一起摇晃起来。

她看着天空。一阵沉默过后，她将视线移到我的身上，轻轻开口。

「嗯……那个，前辈果然是接下了和勇者大人一起的那个任务吗。」

「……是的。」

「早知道就不该告诉前辈的。……虽然想这么说，但莎莉亚前辈大概也会从哪里知道这个消息然后再自己擅自跑走吧。

……而且现在在村子里帮了村民们也是事实。如果没有前辈，妈妈的工作会累到不行的。总之就非常感谢前辈啦。」

「……没事的。我觉得那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前辈还是跟之前一样温柔啊。」

我……温柔吗？

这么说……之前的患者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我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哪里称得上温柔。明明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不过。前辈也有稍微需要说教一点的地方呢。

……独自一人离开协会的大家、连个告别都没有，就那么不辞而别。我很担心前辈哦。」

「……对不起。」

我怀着愧疚，向玛丽小姐道歉。

「欸欸，不用道歉啦！毕竟前辈的选择是前辈的自由，我也没法干涉什么……只是……

前辈应该也明白您选择的那条道路、有多么凶险了吧。请一定一定要做好准备。我曾经问过前辈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困难……现在看到前辈还是和以前一样，就知道大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但是，请不要轻易离开我们哦。前辈要是不在了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她露出寂寞的笑容。

「……不会的。我做好了觉悟，但是，旅途结束的时候、我绝对能跟你在一起说话啦。我保证。」

「……真的吗？」

「嗯嗯，绝对是真的哦。」

「那就，拉勾保证。」

小拇指纠缠在一起、就像是幼童做下的许诺一般。玛丽情绪看起来稍稍高昂了一些，抓住我的手臂一起摇晃着。

「我很担心前辈哦。」

「……玛丽小姐。请不必担心。

想要和勇者一起踏上这趟旅程，确实是我自己的决定。尽管可能事情并不如意，但我仍然会尽量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包括，我自己。」

「嗯。我相信你，前辈。要我来给你推秋千吗？」

「啊……谢谢你哦，玛丽小姐。」

「没事的~」

玛丽来到我的身后。身体被一阵阴影遮挡住，我下意识的抬起头，随后和她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里充满笑意。我也稍微放松地露出微笑。

身体随着坐板轻轻晃动。身体感受着轻微悬浮的感觉。

……说起来，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是第一次坐在秋千上呢。

「啊……那个，说起来……」

玛丽突然开口。我稍微转过头，却看到她的脸颊慢慢变得通红。

「那个……前辈既然和勇者大人同行了的话……那，果然是……做了吗……」

……欸？

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话语的内容。等到反应过来，我的脸也开始发烫。

「啊……那个……」

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细弱游丝。

……太羞耻了。

「……是的。」

承认了。

我，在熟悉的朋友面前承认了自己做过的事实。虽然说，现在两方的脸都红到不行。说说说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啊。虽虽虽然说那也的确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啦。

呜哇……？！果然还是好难为情……！

「那个……玛丽小姐……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

「那、那个。」

难为情的别开了面部。玛丽小姐下意识地用手指刮着自己的下颌。

「昨天、勇者大人也和前辈做了……吧。那、那个……我那个时候其实还醒着。所以希、希望前辈能稍微，稍微……」

「不不不用说了我明白了非常抱歉玛丽小姐！我会好好向勇者大人说明的！」

……呜。更羞耻了。

等我们都冷静下来之后。玛丽小姐又回到了自己的秋千上。

太阳渐渐向西方倾斜。光线逐渐从她身上离开，洒落在我的身体上。

以秋千横杆的中点为分界线。我呆呆地感受着温暖的阳光。稍微转过头，能看到待在阴影中的她开心的笑着。

「……好久，没和前辈这么聊过天了呢。」

「嗯。我也是呢。」

「嘛。前辈，祝你一帆风顺哦。」

*

「伊莉丝司祭。请您现在先休息一下，您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我没事……还能继续……」

「不要老是这么勉强自己！」

声音因为担忧而变大，几乎变成斥责一样的程度。我被自己的反应吓到。

「……对不起，伊莉丝司祭。是我失礼了。」

「没事的。我理解莎莉亚小姐的担心……但是，我还想为村民们出一份力。」

她已经出现疾病的症状了。我把手贴近她的额头、就感受到烧起来一样的高温。

「不行。请回房间休息，让玛丽小姐照料您。这里的工作暂时交给我就好。」

「……我明白了。麻烦莎莉亚小姐了。」

她叹了口气，然后像是在赌气一样不满地扭过头。

……这个大人真是比小孩子还要小孩子呢。

自己得意的成果被提及到的时候会夸张的挺起胸膛。会跟着几个小孩子一起起哄。就算是累到不行也犟的要命。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母亲来说可爱过头啦。

但是，就算是那样发烧了也要给我好好休息。

把她送到教会的屋子里躺下、叫来另一头也在忙着照顾患者的玛丽小姐，让她照顾好伊莉丝司祭之后，我回到教会大厅。

好。竭尽全力拯救所有人吧。

正当我开始准备制定计划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

「那个……前辈……」

「……玛丽小姐？」

苦笑着的玛丽小姐偷偷从我身后出现。

「妈妈说着让我来帮前辈就把我从房间赶出来了。」

……真是个小孩子气的大人。

*

商队到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晚。不过，最晚明天也应该到了。

「我们该走了……虽然想这么说，但是你可能不太愿意吧。」

「不。……没事的，勇者大人。我很清楚该做的事情。

我会听从您的指令的。」

……是的。想要救患病的人们，只是出于我自私的愿望。身为勇者的他、拯救了我的他，才是这趟旅途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我是他的所有物。他是我所憧憬、祈愿的，强大的人。

凯罗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

「……没关系的。暂且留在这里也还好。我听说了，患者增多了吧。伊莉丝司祭也倒下了。

但是任何事情都是有限度的。有些，超出了能力范围的事情。那样的悲剧，就只能接受。沉沦在悲伤里的人，只会在最后慢慢疯掉。

别忘了我说的第二件事。」

「我知道了，勇者大人。」

瘟疫的情况确实非常不妙。

尽管我、玛丽小姐、伊莉丝司祭还有村庄里的人们在一同努力，原本以为控制住的疫情却违背我们的意愿再度爆发。

伊莉丝司祭的高烧，一直都没有退。到现在，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

毫不夸张的说，已经非常严重了。我不管伊莉丝司祭的反对、强行让玛丽小姐去照顾她。但这样下去，患者就只能让我一个人来处理了。

说实话。很累，非常累。已经出现了因为疾病一直休克的人。拼尽全力一直在用治愈术、才没有让人们死掉。

但那样的我，也几乎已经快到极限了。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勇者大人、独自去商队谈了马车的事情。我真的是……太失职了，明明作为同伴却没能陪伴着他。但是，如果我随着凯罗一同离开，这里的人们情形可能就会变得更加糟糕……

「休息一下吧。」

凯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勇者大人……商队还没有到来吗……」

「嗯。」

「非常抱歉……没有和您一起行动……是我的失职……无论，怎样惩罚我都可以……」

「这样吗。惩罚就是，给我原地休息。」

「……那样的话，这里的人们……」

「给我休息。」

凯罗的话语带上不容违抗的语气。我怔了一下，然后呆呆地看着面无表情的他。

「……我明白了。对不起，勇者大人。」

「现在先让玛丽来接管你的职务吧。伊莉丝司祭有村民照顾，出了什么问题会立刻通知你们的。」

「我知道了，勇者大人。那我就去……」

正准备起身的时候，身体重心突然倒向一侧。

我无法控制地、向一边倒去。

「……」

并没有预料到，身体坠落到地面的冲击。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

是他的手。

我呆呆地看着那双手。

就是它，将我从红莲地狱之中拉出。

将我，狠狠按在他的身下。

然后，现在……将差点摔倒的我稳稳支撑住。

将我轻轻抱起。

如同公主抱一样的姿势，抱着我走到教会的房间中。然后，将我轻轻放到床上。

*

我没有睡着。

尽管身心都已经十分疲惫，但多年来培养的习惯让我很难直接入睡。胆小的我，害怕着再看到那幅地狱一般的场景。

不过。自从和他在一起旅行之后，我基本不会做那样的梦了。但即使如此，那幅场景也绝非就那样轻易的从我的脑海中淡去。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

这个世界，并没有化工产业的污染。太阳刚刚落山，天空中还拂动着太阳的余晖。夕阳之红、与深空之蓝相渐变交接。一颗一颗星星，伴随着曦月，在遥远的地方闪耀着。

啊。……我看到了。那颗最闪最亮的星星。叫什么名字来着。

……忘掉了。

……我的天文学知识果然一点都不行。不过，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这颗星星大概起到类似于前世北极星的那种作用。北极星指北，而这颗星星指南。

往它远处的正下方看……有一颗很小很暗的星星。尽管光芒微弱，但它和其他数个星星组成了很具有标识性的星座。水手们会以星座中的这个星星为起点，找到那颗指南星。

我慢慢从床上坐起。轻轻揉捏着酸痛的背部，我站到床边。

……好美。

深蓝色的夜空笼罩着大地，清冷而寂寥，仿佛一层冰冷的纱布，静静地覆盖着一切。寂静的夜晚，传递着稍许冷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寒意，夜风轻拂，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份清冷所吞噬。夜空深邃而幽远，让人稍微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从窗边离开，轻轻推开房门。

然后，来到庭院。

找到之前那个秋千的位置，然后抓着绳子坐下。

……我在，做些什么呢。

毫无意义。

现在应该按凯罗说的继续休息才对。就算不休息，也要去救患病的人们。

可是，为什么我来到这里了呢。

说到底，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曾遭遇过悲剧。因为自己的弱小，而无法改变的噩运。然后，因此，我才想要，阻止那样悲剧的发生。同时，也渴望变得强大。

……或许凯罗他，说的对。

有必要，接受那个悲剧的发生。有必要，认清自己弱小的现实。

那么。正因此。

我才应该竭尽自己的全力。

……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向教会内走去。

然后。

「……前辈？」

不知为何，那个呼唤听上去似乎带上了绝望的意味。

玛丽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