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妹妹——女王——象征着最高的生活幸福,」姐姐说,「但是你可以看到,这儿有各种各样的幸福,谁需要怎样的幸福就有怎样的幸福。在这见,谁觉得怎样生活好就怎样生活,这儿的每个人都享有完全的自由、毫无拘束的自由。
——M2 尼古拉
「大人,小公主又来敲门了。」
「说了,不见。」
「她不走了。」
「那就让她坐一会吧,就告诉她,现在我现在状态很差,我不想让她再看到一次状态很差的样子。让她自己过过脑子上次再达摩克利斯湾她干出了什么蠢事。」
当然,蠢事,把自己软禁在官邸,自己穿着睡衣跑去火线,要不是帝皇保佑,现在已经可以当做呆瓜笨蛋写进反面教材了——艾芙琳才不管阿尔内事后交上来的作战记录里她有多么异常,光是带着十几个人拿着100年前的旧地图跟踪超级老大,就已经蠢的冒泡,在事后换成了她脑袋上至少三十次的重击。
在过去的几乎一个月里,该受的罪已经受的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把那些黏糊糊的布条拆掉了。每一次总督女士想抗议的时候,明斯特总会淡然的来上一句,「你应该知道大部分的回春手术的材料都来自于什么,你的拒绝意味着浪费生命和你的顶头上司的预算。」
她只能乖乖的躺回去,艾芙琳当然知道这些所谓的生命精华是什么,尤其是名声在外的明斯特修士。这些东西不是从人类身上直接提取的物质重新培养的,就是干脆活摘以后修饰的,一旦去掉最外面的保鲜羊膜,不使用和报废没有区别。
一种双重的自我厌恶笼罩在休息室里。她厌恶自己脆弱到需要躺在这里吞噬别人的血肉,也厌恶自己无法拒绝让自己恶心的对生命和时间的掠夺。她需要时间,职责上需要,感情上也一样需要。
艾芙琳还记得自己发下的誓言,但是讽刺的是,命运正在满怀恶意的扭曲这一切,她有多爱自己的主人,就有多厌恶这次双重出卖的仪式——更让人绝望的是,这还是一次欧菲莉亚牺牲自己争取来的羞辱,一次公开的,在众人祝福声和羡慕的声音中,对自己感情的羞辱。
她甚至没有权力拒绝。这是为了不让她彻底被送去银河另一端的妥协,名为高贵牺牲的绳索牢牢地捆住了手脚,而在舞台顶端面目模糊的傀儡师,正在看着手头上两个玩偶,露出微笑。
看到西弗勒斯和欧菲莉亚在胡安娜安排的见面会上的记录,那个恭顺的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最温顺最有教养的美丽大小姐的自己最熟悉的人,感觉陌生又让人刺痛。尽管手上的星语者记录下来的来自欧菲莉亚的传话,全是对礼仪和贵族政治课程的强烈吐槽,还有被那些从人类还在地面上的时代开始就已经在使用的衣服勒的吃不下饭的抱怨。但是她还是感到一阵一阵的难受,她在努力的让自己心目中的「牺牲和拯救」成为现实,更像是对这个几乎呼风唤雨的总督的一记重拳——唯独这件事,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简直开始像一个真正的贵族小姐了。
「公主大人,您不能——」
「让开,或者,我会让你微笑着留着口水让开一条路。」
「……」侍卫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拉开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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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的泰拉的卵蛋啊……」欧菲莉亚看着眼前被裹成干尸一样的至亲,毫不顾忌的在侍从惊讶的眼神里骂出了脏话。「咱这就去把明斯特变成脱水肉沫,还有你,」她毫不顾忌的指了指门外的侍从,「给我把大门关好,如果你窃听了,你知道我会把你犯错的每一份记录给从脑海里挖出来。」
高大的壮汉变得脸色苍白,向着几乎只到胸部高的少女鞠了个躬,着急忙慌的戴上了大门。
「呵,哈哈哈哈……」白色色布条怪笑的很开心,「你这不是还挺像个野人的吗。」
「尊贵的欧斯卡蒂总督艾芙琳女士,贵安。愿帝皇的神圣治愈与您同在。」少女提起了白色裙边,一丝不苟的做了一个礼仪导师也会满意的提裙礼。
「好了好了,这里只有我。」
「哼,然而你都不给我来看你。都变成黏糊糊的布条怪了。」
「这不是你的安排导致的结果吗,你连脸上的脂肪都没有退掉,他们已经开始嫌弃我是老女人了呢。」艾芙琳举起被黏糊糊的白布裹住的手,「不然怎么会从皮肤到内脏全部扒光,我都快是怀疑我是什么合成人了。」
艾芙琳的声音沙哑的像是那些刚刚经历了地狱的士兵一样,仿佛长久的沟通只剩下嘶吼,声带已经成为了粗粝的纤维。
但是少女显然有备而来,掏出了从明斯特那里拿来的医疗档案的缩减本。
「去年帝皇升天节,在工作量减少15%的情况下,第一天,注射止痛斯汀125单位剂量,安神斯汀12单位剂量,专注斯汀77单位剂量。第二天注射止痛斯汀200单位剂量,安神斯汀13单位剂量,专注斯汀24单位剂量。根据侍女玛丽的起居注,当日因为疼痛只维持了12小时的工作……」
「别念了别念了……」
「根据小字明斯特的注释,阿斯塔特的标准止痛斯汀用量为100个单位剂量,超过50个单位就会对凡人的肾脏和肝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连续使用100个标准日已经出现了大量死亡案例,多为星界军战士——」欧菲莉亚微笑着一步一步靠近,脸上的笑容逐渐扭曲起来。
「白布条女士,你解释一下静脉上三个长期埋下的注射泵?」
「——干不完,真的干不完。你这样很吓人!我已经感觉到冷了!笨蛋!灵能溢出来了!」
「干不完什么?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的知道吗!这比那些和格洛克斯的屎一样的高的债务重要多了!」欧菲莉亚终于失控的抓着床上的艾芙琳肩膀疯狂的摇晃了起来。「你说我是笨蛋!你才是笨蛋好吗!」房间里开始出现了硫磺的气味,空气变得冰冷,一阵一阵奇怪的异响开始充斥房间。
「疼疼疼疼疼,那个该死的疯医说表皮层还没长好!还有,收收你的脾气!你想把我们都送到王座边吗!」
「哼!神皇看到你这样着急着去见他,一定会后悔为什么不让你生来就有灵能。好直接当柴火贡献给祂。」一切异象瞬间消失,但是少女显然不满意艾芙琳的态度。「而且我可是看着你的佩德罗·阿尔布埃斯主教把祂的化身烧成了灰烬,我才不相信你真的是一个什么虔诚的圣徒,可是往祂的容器上泼了第一桶钷素。」
罕见的,这一次轮到了欧菲莉亚对着她的唯一的亲人进行指责,她故意的念完了整个医疗记录单,那她使用的合成药物的剂量和那些格洛克斯的兽药计量去对比。平日里总是更成熟的那个人,则扭动着身子在一张冰冷的光滑的玉石床上像蛆虫一样扭动,就像是被人反复的从各个位点戳来戳去一样。
欧菲莉亚最终笑眯眯的看着在喘着粗气的艾芙琳,用温柔的生命之力抚摸艾芙琳的脸庞,血肉开始重新加速生长,细胞的动力被激活。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那个怪医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别看……别……」
但是灵能的剃刀直接划开了黏糊糊的绷带,在灵能的催化下,面部的几乎已经修复完成了。
曾经的黑眼圈和苍白的像是亡者的肤色,现在重新被染上了生命的红润,劳累留下了沟壑被手术刀精妙的重新抚平,那些从母星失落,到在舰船动力舱,再到无数过劳的行政工作留下的伤痕也消失的无隐无踪。但是欧菲莉亚很快感觉到了异样。
艾芙琳似乎并没有回到自己记忆中年轻的样子,显然,明斯特做了大量的微调,看起来现在更高贵,更干练,更像是被人用手术刀一点一点在血肉的源质上雕刻出精致的脸。但是无论怎么看,她的气质和形象都已经是少女的反面了
欧菲莉亚是热情的,勇敢的,让人愿意献身的,是永远的少女,也是永远的战士。
而作为她的对立面,则是干练的,审慎的,让人小心对待的,是熟练的麻烦解决者,也是熟练的政治运作者。
少女掏出了一面镜子,噘着嘴递给了她。
「嗯,来,叫姐姐。」
「本地主教禁止近亲之间的婚姻被神皇祝福。」
「我明天改法条。」
「明天是你的休息日,别忘了呢,我亲爱的艾芙琳姐~姐~」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气的总督直接翻了白眼。
「其实我感觉很不舒服。老实说,明斯特的治疗是用剥夺其他人的生命作为前提的,而且还是为了那件婚事。」艾芙琳又一次用枕头挡住了刚刚漏出来的脸。
「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嘛。」少女哎嘿的拍了一下脑袋,吐了吐舌头。
「所以你为了我的方法,就是把我从你的身边狠狠地推开吗?」
「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自己在做出牺牲,你以为自己高尚的人,有着崇高的痛苦,就像那些流传千秋的故事主角一样,你这个笨蛋呆瓜,你可知道这些主角们没有一个是善终的,他们或者在临终的时候面对着走马灯忏悔自己的错误,或者干脆因为自己的心痛直接选择了去死,是的,他们的变成了传说,然后呢?然后有一个人真正的幸福了吗?神皇在上啊!一个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你可知道我当时已经和审判官达成了交易,我会去拒绝,如果有必要,用威胁的方式拒绝她的无耻的要约。
你就没想过哪怕一分钟吗,哪怕一分钟和我商量一下吗?难道你就这么害怕我知道你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吗?」
像是被刺激了似的,艾芙琳像条件反射一样开始连珠炮似的发言,她涨红了脸,随手想要丢出床前的数据版,但是犹豫了一下又放了下去。少女这是一脸惊愕的看着突然发飙的至亲,表情直接从嬉闹的微笑被直接冻结。
「神皇在上啊,你就没有想过你没有办法的时候那么多,从你到我家开始,像个笨蛋一样添乱开始,哪一次不是我比你更擅长收拾残局,你把我爸爸最喜欢的滑膛枪拿去当球杆,还打中了邻居的脑袋,还有那次你到家的第二天就说要去找你的德米特里爸爸,一个人跑到了血肉横飞的街道上,要不是我发现得早——」
「——可是那样你就会被胡安娜盯上,你赢不了她的,你知道为什么菲力是继承人吗?」
「交通事故,连带着医疗事故,我翻过档案,至少需要了解这个毛头小子和他的便宜老爹。」
「谋杀,胡安娜自己下的命令,他挑战了母亲的权威,想要一支舰队单独行动。这是她亲自下的命令。这也是她当面承认的,最后一针毒药是她看着注射进自己亲儿子的血管里的。」少女撇过脸,看着门的方向躲过她的视线,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了地上。
「她给我的第一个全息视频,就告诉我,不要试图挑战她的权力,否则我们都会不明不白的消失。」少女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我不要这样,一点也不。」
「我不会死的,笨蛋。」
「每一个醉汉都喜欢这么说,在那个绿皮泛滥的世界上,你的副官是她安排的间谍,向你射出暗杀子弹的枪手是她安排的贿赂让他故意打偏的,支持你清洗整个法务部和军务部的军官都是因为有人暗示这是胡安娜的意思,才愿意跟你赌博。这就是那个你觉得会帮你的审判官说的,还有她根本没打算做任何对胡安娜的调查,她只给你准备了一个安全屋。」
「我知道,但是没有我,他们只能等待着绿潮席卷而来,他们的钱包塞得鼓鼓的,知道自己该听谁的话,神皇在上啊,我向你保证如果当初按照我——」
艾芙琳突然失声,就像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在意识到眼前这个灵能炸弹又要失控之前,少女已经扑了过来钻进了艾芙琳的身侧,愤怒的捶起了自己并不那么丰满的胸膛。
「笨蛋!你才是笨蛋!我只有你了!我不想你死掉!能明白吗!你才是笨蛋!笨蛋!我的世界已经崩塌了两次了!你难道不明白吗!」少女不再遮掩自己眼泪,抬起头从下方看着靠在床上的病号。「要是你再出什么意外,就不会有人认识我了!也没有人可以相信了!他们只会客气冷漠的说一句『尊敬的小姐您好』,干冷的让人害怕!答应我!不可以轻易地去死!」豆大的泪水打在了本就黏糊糊的布条上,艾芙琳感到一阵奇妙的触感,像是隔着一层滑腻的油膜,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身上,每一滴都有一点刺痛。
看着爬到了身上哭肿了眼睛的欧菲莉亚,她苦笑着叹了口气,她想象着自己是在和一个成熟的贵族对话,但是每次似乎在自己面前的都只是一个惴惴不安的孩子。
而且她看起来只是小小的一团,是自己被那个疯医增高了吗?艾芙琳开始好奇,那位疯医明斯特究竟做了多少手术,又有多少人成为了这次手术的耗材。
「我答应你,我不会死的,好吗。」很快少女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哭肿的脸上又一次绽放出笑容。
「哼哼!」少女一骨碌翻下冰冷的白色石制的带着莫名其妙符文,挂着一大堆设备的病床。「不许逃婚哦,不然我可不保证胡安娜那个老巫婆会不会发疯。」、
她有的时候感觉像一只强脑猫,不可捉摸,但是又极具魅力。
「我会好好表现的,这样下次应该就不用和那个老男人住一起了,那个老巫婆说只要表现得体,咱就可以在菲力的宫殿或者你的总督宫前面建一个自己的宅子,哎嘿,感谢帝皇还没有彻底抛弃我们。」
「你真的没忘记自己是谁嘛,哭哭啼啼的说怕被人彻底忘掉真正的自己,这才几分钟,就又开始自我催眠了。」浑身疼的艾芙琳白了眼前又开始止不住吃吃偷笑的没心没肺的家伙。
「唔,我也是个好演员呢!我跟你说,老巫婆和维恩家的小色鬼可满意了呢!说咱是无可挑剔的淑女。」
「这是你自找的麻烦,哪怕你表现像个疯子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的。你完全可以不用逼着自己去扮演什么大小姐。」
「那可不行,表现不好,我可就没机会天天来看你了。」
「我很忙,不见闲杂人等的!」
「没事,除非你把侍卫换成不可接触者,不然他们会自己开门的。」欧菲莉亚突然翻了个白眼,故作生气的说,「还有,不许再这么拼命了!上次在边境我失败了,你居然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折磨自己,这次绝对不会让你再把自己累到快要觐见王座了。」
艾芙琳再次摇了摇头,她感觉自己心里确实被扎进了一根刺,欧菲莉亚确实在变得原来越不像她,自己也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她确实看到了一个熟练冷漠的政治玩家和一个恭顺温柔的公主的影子,她甩了甩头发,把这个幻象驱逐出头脑。
但是至少现在一切还好,也许吧?她不太敢想未来会变成什么样,但是眼下,至少眼下,一切都还像最好的样子。也许自己只是在拼命地抓住幻想中她的影子,但是至少现在,她们的心还连在一起。
艾芙琳苦笑了起来,看着心情高涨的少女,叹了口气。
「笨蛋,我怎么会拒绝你呢。」
注
强脑猫:Gyrinx 一种通人性的可以长达一米的40k缅因,具有灵能潜力,人类灵能者和艾达灵族比较喜欢这种宠物。
引言是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名作《怎么办》中的第四个梦境的开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