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 1:Per Aspera Ad Astra

一堆破碎的希望沉在心底,

就像沉在海底深处。

海洋阿,阴郁,沉默,

谁能把你的秘密猜度?

谁能把我的思想说破?

我——或上帝—一或竟无人能说!

——莱蒙托夫


伴随着二进制的神圣代码,是电流通过身体各个部分带来的战栗和发热,在保留了大部分的算力处理战场上涌来的海量信息的同时,出于保护性功能设计,一部分的算力被抽出,用于防止在与欧姆尼塞亚的神圣交流中自我被抹杀,约瑟芬把留下来的大部分算力,投入了那些属于过去的记忆中。


她已经快要记不起那些过去的事情了,出于她的恳求,审判官伪造了一份极为年轻的履历,才把她作为新人塞进了甘茨,但是约瑟芬还清晰的记得当内政部的音阵广播宣布,在神圣的第40个千年的第621年的圣吉列斯日,从天而降的舰队宣布整个星球所有的资产都会被清点回收,成为总督欠缴什一税的罚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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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劣的利伯维尔·冯·施马尔登总督,已经连续欠缴2个周期的α等级帝国什一税,根据神圣陛下的内政部的指令,请拉文纳三号星球的所有人,停在原地,等候内政部修士的进一步指令。星球上的一切资产和人力将被评估,为陛下和人类永恒的事业提供助力。」

 

而在这之前,更多的记忆则并不愉快。对自我审视的痛苦和最高最远的群山一样,压在名为自我的沼泽里,逐渐下沉。

 

她从来没见过父亲,母亲带着两个妹妹,一个姐姐生活在一个毫无希望的中巢的欢乐街——一种体面的说法罢了。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父亲,这里满足他们最原始的欲望,但是即使在最靠近体面人的区域,贫穷依然笼罩着人类最古老的职业形成的聚落——不过这并不是她有如此之多的兄弟姐妹的原因。

 

母亲是一个好人,在她还没有因为岁月和年龄,变成一个行走的木桶的时候,她渴望着爱情,渴望着一切美好,当肉体还可以标价的时候,她迫切的希望有这样一段美好的故事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靠近这堕落区域的,是属于国教和当地内政部(也许还有机械修会)少有的慈善机构,一所享誉整个次星区的学校面向每一个体面的家庭、为帝国牺牲的英雄后裔和愿意加入国教的小贵族们敞开大门。体面的豪门并不需要,他们有的是私人教师,但是对于其他「不那么显赫」的人来说,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在白天,他们有学可上,在晚上,他们结识狐朋狗友:经学生会在酒后咒骂牧师的讲道,而铸造工厂的学徒则会怒斥机械神甫念诵的难懂的经文,而那些有志于服务内政部的学生则会用亵渎的阴阳怪气,嘲笑第1023次修编的当地最新法典已经是100年前的产物。

 

反正大部分人的前途已经被安排妥当,只需要走合适的流程,未来的五十或者一百年的生活就已经确定无疑,而另一些人则多半天赋过人,在加入之前就得到了赏识,同样也已经在当地或者至少这个次星区,有了一份稳定的预期饭票。

 

他们光顾每一个图书馆,每一个课堂,也流连每一个酒吧,每一个妓院——或者用当地的话说——特许之家。

 

他们会晃荡着自称显赫的纹章,花上半个小时说服无知的新入行,还带着粉色梦想的少女,或者掏出一大把钞票,砸在满脸堆笑的老鸨脸上。期待的进去,满意的离开,直到两年之后,在毕业的典礼后,悄然回到各自应有的轨道上。

 

而母亲显然属于前者,在无数个夜晚,她会绘声绘色的讲述A骑士或者B勋爵的故事,即使被一次又一次欺骗,也会自我重复的念叨着,有一天他们回来接走自己的姐姐或者妹妹。

 

「可是母亲,难道你忘了,你也是祖母念叨了十五年也没有人来接你的意外之子吗——尽管她的日记里从不相信这些纨绔公子或者穷学生的鬼话。你能追逐这个肥皂泡,无非是当别人只能把自己卖给那些妈妈桑,而祖母留给了你在这个破烂的街区里自己的房子——在教给你世间的残酷之前,就回到了欧姆尼塞亚的臂弯里罢了。」约瑟芬不理解多愁善感的母亲,不理解带着幻梦的母亲。

 

当然,代代相传这个职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在这里意外之子们成为了个体户的主力,她们并不知道这之外的世界,在数百年也许更久的时间里世代相传——只要客人有兴趣,哪怕十岁或者八岁,也可以对着醉醺醺的青年们张开大腿——这就是这里的命运。

 

大部分个体户们都会经历这个幻想的时间,但是大部分人会意识到梦想就像肥皂泡一样脆弱,然后变得刚硬,在最好的岁月里,等待着一大把钞票来给自己赎得短暂的自由之梦。

 

而她只记得,母亲会拿着皱巴巴的手绘出的纹章,给姐妹们讲述她们来自哪个家族的血脉,等待着有一天那些痴情的诺言能够变成真实,把自己的孩子们带出这个充满费洛蒙的地狱。

 

而很不幸,比这从未到来的一天来的更早的是职业的传承:姐姐和妹妹们第一次「服务」,母亲的身体已经无法迎来顾客,最大的姐姐第一次站在路边只有13岁,而最小的妹妹则不到7岁,母亲总是略带自豪地说,她们继承了贵族们的优秀血统,各个都像是帝皇亲手捏成的。只有约瑟芬自己,看起来那么可怜,出生的时候腿先露出母体,据说产婆慌了,如果母亲死了,就没有人结账了,于是自己就被这么暴力的扯了出来,半边身子的神经似乎受了损,随着时间推移,肌肉也会变得萎缩,整个人向左边歪着一瘸一拐,一条腿似乎永远也抬不起来,半边脸上的肌肉可怖的萎缩下去,显得另一半平平常常的面容都衬托的如同神皇的使女。母亲为了这件事难过了很久,但是在这里,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日子也就这么一天一天的凑合着过下去,贫穷和肤浅的竞争让家庭这个小单元抱得更加紧密,那些后来在书中看到的虐待和歧视的苦情戏,约瑟芬的印象中似乎从未出现——外面是来自最古老行业的同行敌意,日常是每一个信用点都必须拆成两份花的窘迫,还有亲人的愧疚都让那些戏剧中的故事难以出现。母亲格外的维护这个已经艰难的家庭的和睦,她是一个天生的幻想家,也许赚不到钱,但是总能让她们安静的坐在身边,听着天马行空的故事,忘记每晚那些不愉快的日常——这些学生们总能玩出花来!她讨厌这些人,但是看着姐妹们把这件事情当作纯粹的生意,她们甚至讲述那些令人皱眉的花样都能语气平静。约瑟芬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和自己的家人在感情上,也有了几根神经的差距。但是她确实学会了如何表演,如何把取悦变成一种不断做出选择的判断题。

 

尽管虔诚,这些可怜人却不被教堂接纳,当地的神父迁怒于她们——主要是厌恶他的学生们败坏的夜间习惯。不过作为整条街公认的处女,约瑟芬经常代表整条街的失落之人,在教堂里祈祷到最后一次钟声。这本不被引起任何注意,直到晚上赶人的国教助祭意外的发现,本年度仅仅念诵了一次的祷告词,在这个欢乐街的怪物嘴里一字不差的念了出来。

 

约瑟芬无法理解神父是出于良心刺痛还是希望宣传一个属于穷人的帝皇恩典的奇迹——至少在感情模块启用之前如此——从此她每次回去,兜里都会多几个金币,也许还有高哥特语的教材。而代价仅仅是在需要的时候配合布道的表演——蹒跚的在主教身侧按照她观察到的其他人的表情,表演顿悟,露出渴望的眼神,最后迎接圣水的洗礼,仅此而已——她是最好的演员,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其他人这些简单的动作和台词能做的乱七八糟。

 

她带来了金币,也就带来了尊重,这就是这里简单的规矩,人们开始对她打招呼,祈求她代为祈祷,在神皇面前祈求祛病消灾之类的要求,眼神中带着半信不信的尊敬。

 

知识就是权力,她学到了国教牧师布道常说的话的反面,他们常常说,无知就是力量。

 

家人们同样开心,母亲总是说自己一定是遗传了某个从未见面的聪明的资优生的头脑,据说他已经回到了隔壁某个忘了名字的星球的内政部,当了高级修士,嗨,谁知道呢,又关我什么事呢?约瑟芬并不理解这种欣慰感从何而来,但是她确实能理解看到金币的时候姐姐和妹妹们疲惫的脸上艰难露出的笑容。

 

后来这里的神父干脆把学校里的红袍子同事找来,于是背诵和速记的内容变成了数学和物理——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难的,很快她得到了一份新的任务,作为一个教区鉴定过的纯洁灵魂,以及拥有和大部分能够理解这些知识的人相比恰到好处的愚蠢,红袍子们让她去鉴定收缴的疑似危险的书籍和数据板。报酬变成了按月结算的完整的王座币——这可是一笔巨款,而工作量除了每晚的例行忏悔,也变得更多了。

 

不过即使如此,那些最尖酸的婆娘们,依然会在回家的路上对她恶语相向,她们会说,这是缺乏人性的怪胎,丑到发指的的处女。

 

孩子们在不懂事之前,依然会像她丢去泥巴和石块——直到被大人拉住。直到他们的家人告诫他们,这是能够代自己向神圣陛下祈祷的信使为止。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难受,但是也仅限于感到难受,约瑟芬从理性的视角审视,他们似乎说的又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仅仅是用词尖锐了一点罢了。

 

即便有些难受,日子也逐渐得过了,姐姐和妹妹显然比自己受欢迎,加上每个月带来的大钱,她们甚至可以在帝皇升天节,在这个只有苦寒的晚上,难得的做上一桌昂贵的来自星际贸易的食材的大餐。

 

她不理解为什么家人们感谢神皇,难道不应该感谢遗传和知识的力量吗?但是这不重要,约瑟芬是最好的演员,她学着他们的表情,恰到好处的模仿行动和声音,小心地维护者让自己感到舒服的氛围。

 

直到她们和其他人一样,按照家庭为单位,像牲口一样被铁链绑着,送上内政部的清算船。

 

直到自称来自瑞扎的神甫们像赶牲口一样把他们赶下船,然后挨个检查。

 

直到她在家人的眼泪中被带走,最后一次拥抱在一起。

 

她再也没见过他们。路的这一头是机械神殿的教学区,而另一头则是通向铸造工厂带着铁锈和血肉气息的走廊。

 

她在也没有见过她们,直到披上黄色的长袍后,才收到了两个狗牌,正面是两个冗长的编号,而背面则是名字。

 

一个属于母亲,另一个属于姐姐。但她突然发现,没有了周围的模板,自己似乎不会正确的表现出悲伤了。

 

而她的职责并没有给进入铸造车间的权限,也不被允许联系家人——荣升欧姆尼塞亚的信徒,则从此和愚昧的凡人无关。她有了一个新的,冗长的代号,但是她依然反复地纠正每一个人,自己叫做约瑟芬,而不是那一串长的记不住的二进制字符串。

 

当她第一次完成了学徒课程,获得了进入车间的权限时,又有两个等待多时的狗牌送到了她的手上,前后不过三年而已。带来狗牌的机仆面无表情,她迷茫的看着周围,照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模仿的表情,同样怔怔的愣在原地。

 

只是贤者的感情元件强行关闭了后续的记忆片段,它的算力正在又一次快速告警。约瑟芬再一次强烈的感受到,这个元件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焦糊的仿生皮肤下无血无泪,但是战情室的音阵里,传出了低声的,无感情的类似啜泣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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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不谈起自己的过去,真的是一点都坦率,尤其是你已经从希尔嘉德女士那里拿来了我们的几乎所有档案的副本的情况下。」


「您想听什么呢?欧菲利亚小姐?我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欧姆尼塞亚的导体,承接祂至高智慧的些许火花罢了。」


在难得的不是莫提斯主导一切的日子里,贤者确实发现眼前的孩子有着令人亲近的特质,她总是会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多说些什么。她完全可以当一个好的审讯官,一个不需要刑具的那种。


「这可不令人满意,莫提斯说你的所有档案都是为了进入甘茨,现场编出来的。」她蹭着贤者的身侧,像强脑猫一样发出呼噜呼噜的安心声。「而且我见过机械神甫怎么说话,你一点也不像他们,你像个宫廷里面的大人物,说话又好听,做事又周到。」


「唔,那要是我说,我原来可是一个公主,因为用自己造出来的手枪打死了两个哥哥,被送去了机械修会,你会相信吗。」约瑟芬饶有兴致的抚摸着靠在她身边的少女,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头发柔软的触感。


「不信,你肯定不是公主,公主才不会考虑别人怎么想,但是你会让那些将军们心满意足的接受麻烦的任务,但是一定是个当地世界的大家族,对吧?」她懒洋洋的靠在那里,得意洋洋的好像戳穿了什么谎言。


可惜,还有很多别的什么营生,也是需要考虑别人怎么才能舒适的。约瑟芬很快抹平了脸上的阴霾,再一次露出了亲切地笑容。


「诶,被发现了,我可是不比你要寒酸的大公主哟。那么说个秘密,愿意听吗?」


少女瞬间来了精神,翻过身子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我比他们呆过更多的铸造世界,有过更好的老师,我在不同的铸造世界学习过不同的学问。我在瑞扎造出了可以快速生产机仆的仪器,也学习了那些黑暗时代造物的学问,然后呢……然后就被赶走了。」


「诶?」欧菲利亚黑色的瞳孔里透着疑惑。


「是这样没错,」她耀眼的金发遮住了笑意连连的眼睛,带着一丝得意。「但是呢,我留下的创作,至今留在我的身上。


「诶?在哪?」


「你猜猜看嘛。」约瑟芬轻轻地抿着嘴笑了起来,看着一脸疑惑的少女,「这么说吧,一位优雅地淑女总是有很多秘密的,当然,如果你能猜的出来,我一定会承认的,就当是留给您的特权吧。」


少女显然不满的嘟着嘴,但是猜了几次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只是不满的锤了锤约瑟芬柔软的肚子。


贤者隐去了那些更古老的记忆,也没有过多的谈及那些本应该被大书特书的故事,无论是自己的创作,还是离奇的「驱逐」:


第一次学徒生涯结束于最后一份设计案,一个精密的神经连接的组件,可以用来干涉思维的运行轨迹。作为一个学徒,这份设计令人惊讶的展示出一个学徒对欧姆尼塞亚的神秘启示的接受能力。

 

她觉得自己的导师,霍姆加德-阿尔法-21-康奎斯特贤者对于这个作品会很欣赏,这会极大地提高制造机仆的速度,再也不需要额叶切除或者别的什么办法,只需要刺入脊椎,这些电信号就会开始主动影响头脑的判断力——这些机仆甚至可以听得懂复杂的抱怨,给出理性的基于自身经验的回复。

 

这的确是一个杰作,但是在晋升大会前的最后一日,贤者却把她叫去了自己监督的铸造工段的办公室。

 

他是一个高大的怪物,有着诡异的三足的下半身,像是某种蜘蛛或者异形的结构,扭曲的反关节和尖脚维持着身体平衡,宽大的三个金属支撑腿像裙撑的一部分,让橙色的长袍显得滑稽而紧绷。他的身前插着一排叮当作响的思维增强组件,淡绿色的液体里浸泡着大量头颅,狰狞的闭眼张嘴,表情痛苦。贤者的面孔早已被溢出,一个数位板一样的显示器出现在脸部的位置,在面孔周围本应该是头发的地方,挂着几个圆形的像是卷发的音阵。看不出他的情绪,也看不出他还有多少有机成分。

 

「这是一个杰作,是欧姆尼塞亚神圣智慧通过其最杰出的导体的明证。」他细长的机械手从长袍中伸出,激动地晃来晃去。「本地处理难民的速度可以加快百分之48.2%,甚至还有未来进一步提高的空间。」

 

「赞美万机之神的神圣启迪。但是难民是指——」少女歪在轮椅上,用刺入喉管的内置扩音器发出与真人无异的声音,直到来到铸造神殿,逐渐衰退的身体秘密才被基因士们揭开。治疗太迟,但是至少现在她不用担心在某一天自己像一个冰块,困死在某个角落,见证自己无法呼吸的死亡。

 

「——本机定义的难民,指拉文纳三号,库塔泽努斯二号,西格威特一号上因为拖欠什一税而送来的有机资源。」

 

「我不喜欢这个说法。」

 

「终有一天你会喜欢的,学徒。」他快速的转了一下身子,巨大的机械尾巴快速甩锅地面,这个巨大的一节一节的金属组件构成的植入物,似乎可以维持整个身体的稳定。「本机必须指出一个潜在漏洞,根据资料库,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STC模板具有相似内容。」他巨大的身体弯曲,蛇一样的脊椎泛着银色的光泽,他细长的拨筋降低到歪着身子的少女面前,数据版上写着「疑惑」两个字。

 

这的确不是任何一个STC模板记载的,这的确是问题本身。

 

「我有权不揭露。根据神圣火星的教义,每一个欧姆尼塞亚的信徒都有权力接受祂的神圣启示而不做进一步揭示,直到条件合适为止。」

 

但是显然,这位高大的贤者并不喜欢这个说法,这很危险,而且一旦问世,后续的审查不光会让约瑟芬成为活靶子,还会把自己顺带拖进可能需要几十年或者上百年的漫长审查,而这个缺乏谨慎地学徒至少已经给数十人见过了这个奇异的作品。但是他看得出这个已经虚弱到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的少女的价值,她是欧姆尼塞亚神圣硅石的启迪之物,有潜力进一步聆听祂的天启。

 

这份结题设计最终被雪藏,但是作为回报,康奎斯特贤者安排了另一个延长阶段的学徒期,把她送到了另一个回收神甫(reclaimator)的门下学习关于黑暗时代的神秘知识。还有一大笔资源,用于替换即将彻底失去功能的肌肉和神经——这对于一个学徒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投资,光是一个神经元的改造和治疗,就会耗费一个正式贤者超过一年的资源。

 

当然,这些慷慨并不是免费的,等风波过去,她必须回到康奎斯特贤者门下,成为一名正式的技术神甫。

 

约瑟芬把已经无法移动的双腿换成了和贤者相同的近乎异形的三角支架,把整个半身几乎都换成了钛和塑钢的植入物,她太渴望能够行走,能够自由的触摸世界,哪怕这些被抛弃的肉身日后会让她怀念,并且为了找回它们最低劣的仿品而付出大量的代价。

 

那个奇怪的发明已经被封存,但是她只做了一个复制品,直接接入了自己的脊椎神经丛。这是她所谓的第一版的感情控制元件,里面记录的是所有记忆中姐妹和母亲面对不同场景时候的反应。家人已经回到了神皇的身边,她只能代替她们继续活下去。

 

很快她发现哪里不太对,这些对家人情绪模仿的数据流,似乎直接注入了头脑,它们会自动的反馈,表现出和自己开朗又热情的亲人一样的表情和语气,甚至行动。但是她并没有感到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情绪变化——好像只是戴上了一个属于热情的妹妹或者积极的姐姐的的面具。她和过去一样,只是歪着头,观看一个友善又积极地幻影,代替自己出现在舞台上。当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她立刻尝试移除,但是很显然,行为和思维的模式就像种子,植根于亲人的身体和灵魂的土壤,就生根发芽,再也无法移除。

 

其他的事情也没有那么顺利,命运就像亚空间的波涛起伏一样难以捉摸,技术异端的指控落在了康奎斯特的头上,他的技术先知预见到一次漫长的,痛苦的审判。在某次念诵晚间的祷告之后,欧姆尼塞亚的火花启迪了他内心的引擎,天启就像那面对光照的硅石,开始不由自主的流淌。他意识到自己需要保护多年的遗产,而那个已经远离自己几年看起来毫无关系的前学徒就是最好的选择。

 

在安排了推荐信和通向另一个不引人瞩目的铸造世界的船票之后,康奎斯特传递了属于欧姆尼塞亚的启迪,用一种近乎暴力的方式,在她的腹腔里植入了记录大量研究结果的存储模块。当一百年后他面对解体的判决时,曾经的贤者满意于自己已经早做打算。

 

她不喜欢装作货物躺在货柜的感觉,两次星际航行似乎都没留下好印象。不过约瑟芬终于来到了一个不起眼的铸造世界,未来这里会产出考尔大贤者的骇人巨兽,自由的氛围笼罩在这个银河边境的铸造世界。

 

梅佐阿尽管没有泰坦军团坐镇,但是在对待火星的教条上,显然比起瑞扎或者格瑞亚,自由度高得多,承受的压力也小得多——没人会在乎这个偏远到比恐惧之眼更遥远的角落。瑞扎作为一个崇外派的大本营,尽管拥有更多的知识,但是也同样面对着更大的压力。


「猜不到!猜不到!你什么都不说我要生气了!」


她把欧菲利亚轻松地提了起来,放在大腿上,少女很轻,腋下捏着也相当的柔软,想那些最昂贵的织物一样,捏起来非常舒服。


「但是你为什么要去一个偏远的世界呢?那里能学到什么嘛。」


「小姐,你要知道,即使只是远在星炬之外,我们也应该尝试求取,因为知识就在那里嘛~」在欧菲利亚各种猜不中之后,她巧妙地引导着欧菲利亚转移了话题。「而且怎么说呢,我很喜欢那个地方,他们因为足够远,所以拥有更多的不被审查的知识,神圣的红土来不及把他们审查的附肢伸入银河的每一个角落。而且那里的贤者们也尊重我,你知道那些解读收获的STC模板的神圣研讨吗?」


「那是什么?难道模板不是一个生产方案,能够直接投入铸造神殿开始制造的吗?」


她听着少女过于天真的问话,感觉到一阵遗憾,这些本应该是尝试的东西,似乎被红土牢牢地隐藏了起来。


「当然不是,所谓的模板往往只是一个残片,可能是某个难解的文本,可能是一张草图,有的时候甚至是不同的世界的多个STC模板的碎片互相拼接,才能产生完整的复制品,在瑞扎,那些离子巨炮的模板都是经过数百年的分析,解读那些神圣文本背后的含义,才慢慢恢复了万机之神智慧的只鳞片爪。」她抱着欧菲利亚,双手满意的环抱在少女丰满的胸部下方,「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模板,而且还要检查是否有异端或者废码玷污了神圣的智慧。」


「诶,所以呢?」


「所以我只是一个学徒,却能自由的在这个神圣的研讨会里自由的发言,他们需要一个什么都多少懂一些的人,争取把那些遍布各个领域的神秘启示整合起来,你知道的,基因士和技术先知并不能谈得来,电僧和工造士往往提出相反的解释……」


「诶,原来你是这么厉害的吗?」


「当然啦,还是说你不相信咱呢,下次等莫提斯醒过来,你就跟她说,作战系统的主数据线可以直接接入我的身体,我去和机魂聊一聊,说不定可以解放你们所有人,都加入前线的战斗。」她松开一只手,剥开一个糖果,塞进了少女的嘴里,「莫提斯好像一直在制定一个全军出击的计划,每次分配自己的位置似乎都会愁眉苦脸,就让她安心去一线吧,怎么样,这样咱是不是看起来就格外的厉害呢?」


「诶……」少女摇动着脑袋,头发一晃一晃。「我也想上前线了。」


「你不可以,会死的。」


「我才不是小孩子!我一个人拆掉了重装老大,从上到下,直接,切开!」少女不满的比划起来,在她身上扭来扭去。


「唔,当然知道啊,但是你看起来和作战记录上可不一样,红土在上,你现在的状态就是一只屁精,也能戳中你的脚后跟。」约瑟芬安抚着闹别扭的少女,陪着她打闹了片刻。


阿斯特赖俄斯-德尔塔-122贤者显然对于来自同样进行着行走在戒律边缘研究的同事的推荐信格外青睐,这是快乐的一百年,学习新学派,解读被塞进身体的海量数据,直到这个世界的贤者们再也没有太多独特的见解可以触发启迪的火花。

 

约瑟芬依然是学徒,她拒绝了每一个导师成为正式神甫的邀请,不过在每一次神圣的解经时间,没有人会拒绝通晓多个学派的聪明人。「欧姆尼塞亚的微观导体」,他们如此尊称这位奇怪的学徒。

 

时间带来知识,也带走了大部分的有机物组织,蜘蛛一样的下半身和八爪鱼一样的附肢让他看起来和那些几乎是「肉人」的学徒几乎完全不同,她的长袍原来越宽大,用来遮掩越来越多的植入物和改造,这是必须的代价,她比别人更虚弱,基因背叛了她,而那些金属和芯片,则永远不会背叛它们的主人。,

 

那些实验室中游走在异端边缘的研究,才是约瑟芬最喜欢的事情。规则是用来打破的,模板是用来参考而不是复制的,公式用来推演而不是抄写的,她越发理解康奎斯特的研究与他日常严肃的道貌岸然绝然相反,他同样在创造新的东西,而不是在诵经和冥想中解读STC的奥秘。

 

她知道如何唤醒和维护神圣的机械,如何维护易怒的机魂,明白护教军指挥链的奥秘,也知道如何雄辩的论证异形基因相比于神圣欧姆尼塞亚赐福的人类的低劣。

 

但是突然的,在研究那些机器亡灵时,万机之神通过计算的误差和频率的波动诉说着神秘的启迪(约瑟芬自己如此确信),它喟叹于自己的信徒似乎已经忘记了什么是人性,正在变得像这群骷髅机器人。

 

至少现在,她是一个受人尊敬的机械教成员,再也不是那个只能在泥泞的道路上摇摆着身子艰难地前进的孩子了。但是她确实不理解这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在这个偏远的世界,这个问题很难得到解答。

 

现在是时候走向下一步了。

 

这一次她带着更多热情洋溢的推荐信,装作新人学徒,踏上了前往钢铁星的航线。对于这群坚信血肉软弱的人来说,她相信这是一个很容易融入的地方。它是一个规模巨大的世界,一个金属的星球。在知识就是权力的地方,它是少数几个可以正面对抗火星权威的世界,这里一定有想要的答案。

 

「然后的故事呢?」少女闹累了,靠在沙发上,两个眼皮开始不停地打架,细密的睫毛一抖一抖。她知道,下一次醒来,那个苍白严厉的女巫,就又会结束短暂的休息。尽管欧菲利亚出现的时间在变多,但是大多数时候,手持权杖的都是那个冷酷的女王。


「下次的故事,就等下次再说吧。」她抱起少女,放在床上,轻轻地盖上了被子。


「你保证!」


「嗯,我以火星的红土起誓,下一次我们讲之后的故事,怎么样?」贤者拍了拍少女的面颊,坐在床边,等待着这位奇异的主人进入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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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还以为这场冒险可以持续更久的时间。」贤者透过扩音器,无意识的低吟。「我曾经以为自己一定能找到答案,不过欧姆尼塞亚显然不想轻易的解开神圣的方程。


我本以为这里有最纯粹的智慧,真是可惜,最后我发现自己亲手丢掉了欧姆尼塞亚最珍贵的恩赐。

 

轻而易举抛弃的来自恩典的外衣,最后只能用自己双手勉强复制,装作自己依然有着华丽的长袍。」


高强度的工作中,潜意识中的独立算力毫不留情的评价着自己的记忆片段,甚至会不由自主的在扩音器中发出轻笑,但是随着战场形式越来越复杂,算力的需求越来越高,她的记忆越来越缺乏画面感,也越来越不连贯。终于,贤者短暂的拔掉了数据接口,重新回到了显示世界。她耸了耸肩,想起了那些海量数据背后战场的宏观形式。


一切看起来不错,神之机械已经突破第一层战线,而帝国的重锤也从另一边吸引了大量的火力。克里格人在一周不到的时间里已经打出了过去一年左右的进展——这帮人只要没有伤亡上限,似乎总能达到目的。


不过很快,全息投影上不断出现的红色感叹号逼着她重新回到了数据的海洋,不详的红色坐标属于渗透部队,他们正在被攻击,被快速屠杀。战场的实时信息不会说谎,那些高举链锯斧,浸染着鲜血的阿斯塔特,毫无疑问是一群帝国最卑劣的叛徒。很快,这些人的信号迅速消失了,同时一起断裂的还有通向地方深处的通信节点。


「神圣的硅石啊,吞世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至少现在,她必须把所有的算力集中起来,处理眼前的麻烦了。


注:

Reclamator:一种专注于分析和研究黑暗时代技术的神甫,我也不知道中文是啥,总之大概是回收的意思,所以暂时直译一下,有更好的可以告诉我改一下。


蜘蛛和八爪鱼一样的形象实际上非常技术异端了,在SOT的黑机械教设定中这两个几乎是很多黑机成员的标配。当然,NEC也喜欢这种蜘蛛腿的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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