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时间暂时倒回十个小时之前。当时我在和损友高影风走在上学路上，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唔啊啊……一想到等会要上台，我的肚子就止不住的一阵阵胃痛。」

我捂着自己的腹部，装作痛苦的样子。高影风这小子当然看出来我是装的，「嗤」地笑了一声，说道：「你上台可是领奖啊，又不是挨批评。你这种炫耀方式也太土鳖了吧？」

「但那是二等奖！我原本追求的是第一名！何等屈辱呀！」

「你小子，玉盘实验中学可是重点高中，你在这样的学校里能拿去年的高一全年级第二名，那可是放无双的程度好吗。」

我「哼」的一声以示不满，用手托了下眼镜，恨恨地说道。

「这你就不懂了，我真正感到胃痛的原因不只是第二名，还是因为那女人！」

是的，那个可恶的女人。每次一想起她，我就忍不住涌起满腔热血，恨不得现在就打倒她。

高影风一脸无奈地回我：「又是她？你还是算了吧，人家是天才，你比不过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空气比划：「再说了，她不只是成绩好到人人羡慕，还是学校有名的校花，有多少男生想站在她旁边都做不到呀。你倒好，还能在台上跟她并列，你就知足吧。」

这话可不中听呀，高影风同学。你说这些只会让我更加来气。我当然要马上反驳他。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那女人是我永远的宿敌！每次都抢在我前面拿第一名，要知道我在初中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在第一名的王座下来过！」

「什么王座，冰封王座吗。」

「哎去去去，不吉利！」

高影风见我不死心，于是又追加攻击我：「她家的爸爸是名人，家里住的是豪宅，出入都有专车接送，跟我们这种普通小市民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对此我坚守防御，嗤之以鼻。

「就算她家再有钱，天赋再厉害，外貌再出众，在我眼里就是一文不值。」

那当然了。她的家境如何跟我要在名次上比她下去根本没关系。虽然我也知道家境优越的确会比其他普通人来得更有优势，但那也不是绝对优势。

我抓紧拳头，咬紧牙齿，恨恨地说道。

「我呀，跟她就是形同水火，好比周瑜对上诸葛亮，只有怨念没有高兴！」

「哦，那你自比周瑜？」

「你小子！这例子里当然我是诸葛亮啦！」

「永远第二名的诸葛亮？」

「啊你小子最近嘴挺贫的看我不收拾你——」

高影风那小子先是躲开了我的直拳攻击，然后又闪开了我的扫堂腿，身手可敏捷了。他甚至还一边躲一边哈哈大笑。

「你知道吗？我在编剧书里看到说，在故事创作的技巧里恋人跟仇人是用同一套模式写的哦。将来你可别喜欢上她哟～」

啊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什么！别以为我没看过就能随便编些说法来唬我！

「我才不会喜欢上那个朱绮娟呢！！！」

◆

今天要举行的是全校的晨会，因此一早全校师生都开始往礼堂那边聚集。

而在晨会上学校会公布去年各年级成绩前十的学生名单，并颁发奖状。其中年级第一名的学生还会到台上进行一段简短的演讲，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经验之类的。

总之嘛，就是那种很常见的借机宣扬学校是如何会教书育人，我们这里都是优秀学生的例行活动。我在初中的时候就没少参加。

身为受奖者的我自然不用在礼堂里跟着大家一起等待颁奖仪式的开始，而是在后台待着。不少负责这次仪式活动的学生以及老师已经在后台奔来走去，忙前忙后了。

「请问你是何宇清同学？」

「嗯，我是何宇清。」

一个负责活动安排的学生向我确认身份。在得到我的确认答覆后，那位同学开始向我讲解接下来的仪式过程。

其实我们要做的事情也非常简单，无非就是上去排排站，然后等老师校长这些大人致完辞，回头给我们发个奖状，台下拍掌。再接着当第一名演讲时的布景板就行了。

那位同学跟我说完之后，转身去跟后台里的其他八人说明情况。我们几个就这样在后台听着外边其他年级的仪式进行声和交待事情的对话声中紧张地等待着。

这时你可能会问我，「不对呀，除了你现在应该还有九个人在后台才对，怎么是八个人？」

答案很简单，简单到一目了然，只是因为你不在现场才会发出这个疑问。

因为第一名那个人，都快要到颁奖仪式开始了，也不知道人在何处。

那个叫朱绮娟的女人。

这是怎么了那家伙。就这么高高在上？在耍大牌？不到最后一刻不出现？

没人能搞懂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虽然她平时一副端庄郑重的样子，但我一早就看穿了她其实是装的。她的眼中总是充满着不屑和鄙视，当我第一次与她对视时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种感受我终身难忘。

所以我可不相信她这种人会因为什么意外迟到。去年的竞争让我看清楚了这个人，她做事滴水不漏，从来都不会出错，是个连不稳定因素也会纳入考虑里的人。

别以为我这是在赞美她，我只是在实事求是。你们没直接面对过她，所以是不会明白她的恐怖之处的。

不过正是这样才有挑战的价值。

就在我想着要怎么打倒这个女巨人的时候，周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声。我朝声音源头看去，真的看到了一个女巨人鹤立鸡群般出现在人群中。

要说她到底有多高，那就是一群人围着她也能立马看到她的脸，永远不会在人群中错过。我甚至觉得她是不是稍微踮一下脚就能摸到篮球架最顶上的部分。

我的身高是一米七二，她应该比我还要高半个头，按约十厘米上下来算的话她可能有一米八三，甚至以上。

「朱绮娟同学！你怎么现在才来？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情了？」

负责活动安排的同学一脸又急又慌的表情向她询问。那女人只是眼睛朝下望去，用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回答：「抱歉。路上出了些状况。我没事，请你不用担心。」

那绝对是在撒谎。

只不过我也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为了耍弄那些负责幕后活动的同学和老师？心肠也太坏了吧。

此时外边舞台已经到了全场鼓掌的阶段了，很快就要轮到我们了。

「朱绮娟同学，虽然有点匆忙，但请你现在就准备好上台。你要排在第一位。」

朱绮娟倒是没有为难对方，很优雅地向安排活动的同学致谢，然后朝我这边走来。我的右手边就是进入舞台的入口，她应该是要在那里等待。

——你以为我会让你没事个人那样在我面前走过？

你让一堆人干等着你，还要担心你是不是出事了，现在只是简单几句道歉话就能打发人？没这个道理的。

我鄙视你。

为了表达这个心情与态度，当朱绮娟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刻意用中指举了举眼镜。动作幅度还有点大，就是为了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别以为全世界都绕着你转。就算我不对你做些什么，至少表明立场还是可以的。

「朱绮娟同学，怎么了？」

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负责活动安排的学生，看到她突然停下脚步而发出疑问。

那个朱绮娟，就在我举中指之后，立马停下了脚步，原地不动了。

「……朱绮娟同学！你怎么不走了呀？」

朱绮娟没有理会那个同学的话。而是忽地转身望向我。

当我和她眼神接触的一刹那，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小冷颤。

朱绮娟用一副冰冷的笑容跟我说道：「这位同学，你好像对我有一些不满哦？」

没想到这女人还真的杠上来了。好，我也不怕迎战。

「并没有。我只是在整理仪容而已。」我强忍着内心的躁动，故作平静道：「我倒是想问为什么你会有这个问题？是不是因为第一名阁下其实早就对全世界都觉得不满，才觉得别人也对自己不满？ 」

听完我说的这句话后，朱绮娟的笑容从冰冷转为诡异。就是那种看到会觉得心里不安的笑容。

「确实是呢，我对这个世界的确十分不满。不过总比一些心存不满却毫无办法的人来得好一些。」

她刻意向我走近几步，用几乎是俯视的角度瞪着我说：「毕竟有些人永远只能当第二名而当不了第一名。」

……唔！这家伙！她是怎么一下子就知道我的雷区……难道她有一直关注我？！

可恶可恨……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吗？！

「你别在这里得意忘形！你的第一名宝座坐不稳的，我总有一天会拉你下来，换我上去！」

我几乎是用吼着的声音向她说出这句话。

朱绮娟只是保持着那个笑容。

明明是我的声音更大，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气势上不如她。

她只是站在那里瞪着我，她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却好像火山就要爆发前发出低沉轰隆音，象征着不祥，预示着不可抵挡的力量就要到来。

毕竟身高差的确是一大劣势……她光站在那里稍微低着头，用能射出寒光的双眼盯着我就足够气场强大。我还要抬头瞪回去，显然弱上了那么一点……

不，不止弱一点，是弱了许多……。看着她那明明十分精致，轮廓立体的脸却感觉不到美感，而是强烈的窒息感……长长的睫毛变成了尖刺，鼻息传来的微弱呼吸变成了刺骨寒风，微微翘起的嘴尖变成了将要落下闸刀的断头台……

美丽的脸庞反而透露出令人颤抖的冰冷……

我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水。

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紧张……

突然，她的笑容从诡异变成了狡黠。

「那就试试看吧。就是失败的时候别在我面前哭得难看哦，书呆子同学。」

说完，便头也不回往舞台那边走去了。

而此时，正好是上一个仪式结束，轮到我们这一级进场的时候。

刚才发生的一切，好像只不过是朱绮娟在等待进场时消磨时间的一点小插曲而已。

◆

仪式顺利进行。

因为名次的关系，我跟朱绮娟并列站到一起。不过我们一直都没有看对方一眼，而是使劲在台上散发出凛冽杀意。根据事后高影风说，当时旁边其他名次的同学都颤颤巍巍，给我们两个的气场完全吓到了。

「你们两个也太明显了吧，我在台下都能感受到呢。」他一边捂着嘴一边笑着说：「你们是要决斗还是要领奖？」

对我来说跟决斗也没差别就是了。

颁奖过程也很顺利。等我们都拿了奖，主持宣布第一名上前演讲。朱绮娟倒是落落大方地走到了演讲台前。

她开始对着麦克风开始说起了演讲词。

「……很荣幸我能站在台上向各位老师、同学分享我的经验。年级第一名固然是一项崇高的荣誉，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因此骄傲，而是要……」

开场白是非常例牌老套的那种演讲词。但是朱绮娟说话的声音抑扬顿挫，很正确地用腹腔发音，因此听上去相当悦耳。哪怕内容陈腔滥调，听着也相当舒服。

……可恶。这点我又输给她了。

「……自己有现在的成绩，全有赖学校师生的帮助。自己能拿到第一名感到非常荣幸。希望自己的努力不会白费，以后要更加积极向上，考出更好的成绩，回馈师长的恩情……」

说到这里，朱绮娟突然停止了演讲。

这一停就是好一阵子。台下的一众师生都开始有点躁动了。大家一开始还以为是器材出了问题。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根据事后高影风说，此时的朱绮娟露出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她拿起了摆在讲台上的麦克风，用平稳却透露着敌意的声音说道。

「——你以为我想说的，是这些吗？」

台下发出轻微的反应声。许多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询问着「有这环节吗？」

「听着，你们这些只会按照大人意愿驯化自己的牲畜。你们追求的是牲畜主人给的甜头吗？殊不知这些养肥你们的营养，是为了日后更好宰割你们。你们只会将大人套在你们脖子上的项圈当成真理，然后听着操弄你们的话语点头称是……」

朱绮娟刻意在这里加重了语气。

「你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望着朱绮娟那如龙卷风一般的背影，脑后的短马尾甩来甩去。

「教育制度，分数，名次……这些不过是用来让你们变成他们需要形状的模具。你没成为他们需要的形状，你就是残次品。可是你们有想过吗？没有人活着是为了成为别人要求的形状。我们的形状本来是要我们自己定义！」

她用力敲打了一下演讲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醒醒吧，你们这群名为『学生』的『畜生』。你们上学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麦克风不知给谁关掉了声音。

紧接着，在人群的骚动声中，有人开始往舞台上移动。

此时还在台上的朱绮娟其实似乎还有在说下去。只是当她发现麦克风关掉之后，却得意一笑，松手将麦克风掉在演讲台上，发出巨大响声。

这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

很快有几个老师上前簇拥着让朱绮娟离开。朱绮娟也没有任何反抗，悠然自得地跟着转身离开。

当她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还看到她还向我露出了像胜利一般笑容，「哼」地笑了出来。

而我只有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予以回应。

现在只剩下台下一群学生在那里起哄。我也不记得老师是怎么将这群起哄的学生赶回教室的了。

因为在当时，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这个女人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