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奇怪。

我认为自己是个即便孤身一人也能活到生命结束那一刻的人。我的世界里可以没有谁需要特别关注，也不需要谁来关注我。我不害怕孤独，甚至接受孤独，我可以与黑暗融为一体。

可是，这几个月来，我的思绪里多了一个人，他时不时就会蹦出来，吸引着我的注意。明明根本就没有他应该出现的场合，我却偏偏会想起他。

仿佛在黑暗的帷幕中突然亮起了一团小小的光芒。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因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在提防着他，所以才会时不时想起他。但随着确认了他不会暴露我的秘密，甚至还成为了我秘密的一部分之后，这种奇怪的想法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越来越频繁了。

是因为我猜不透他，所以很在意吗？

还是说，他有着某种神秘的魔力，能让人忍不住想起他？

我不明白。他在之前明明就是个不起眼，跟那些按批次量产的工业流水线产品差不多的家伙。

现在的我却时不时会想，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跟谁在说话。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又会怎么应对他。明明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却会不断想象当下他参与到我的生活中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不过我可以断然肯定的是，这不是所谓的恋爱。我对他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也不觉得他就是我的全部，非他不可。跟大众所描述的恋爱感情完全不一样，我完全没有想要跟他在一起的冲动。

总而言之，这种无法解明的心情我只能暂时藏在深处，不让它暴露出来。

今天也要维持平时的样子，让他无法看穿我的真实。

不过他那边倒是有些意外的情况出现。

最近他好像时不时就向我投来视线，感觉是在观察着我。可是我想不到最近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如此关注。

思来想去，最终我得出一个结论。

尽管这个结论我觉得可能性不是很大，不过也不能排除。

于是，为了验证这个可能性，我约他到我们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当面说清楚。

「你最近都在偷偷看我，是不是？」我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啊？！我没有呀……我有偷看你的必要吗？」

他慌张起来了。说明肯定有鬼。

「别以为能骗我，你这点小动作我肯定是能够发现的。」我把中指固定在拇指上，对准了他的额头：「老实交代，不然就得受皮肉之苦。」

他预防性捂着额头，表情变得纠结起来。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说道。

「……好啦好啦，我最近是有些在意你啦。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道歉……」

果然呢。

我也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指，喝上一口咖啡。

「行了，你肯承认就是了。我也明白的，这个年纪嘛，是容易对女生想入非非。」

他似乎愣住了。

我继续说道：「而且也不是我自夸，我的确长得还不错，甚至还有男生跑来跟我说想跟我谈恋爱呢。当然这种不经大脑，任由欲望支配的傻瓜我都拒绝了。不过你也不用那么明显吧？用下流目光窥视女生是一件很没品的行为哦。」

「不不不！你说什么呀！」他着急到脸都有些涨红，「我什么时候用下流目光看你了？！你别擅自给我添加这种理由！」

「那不然你盯着我看还有什么理由？你们男生难道还有别的原因会盯着女生看？」

「欸，这……男生的确比较常做这种事……但我不是呀！」

「你不是男生？」

「我不是做这种事！」他急得有些手舞足蹈起来，「我只是在意你最近会不会不开心而已！」

听到他这句话我反而有些惊到了。

「不开心？为什么？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欸……这个……就是……就是怕会发生什么……让你不开心……」

他今天怎么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提前在意什么？人生在世，肯定会有不开心的时候，总不能为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意外而提心吊胆吧？」

他用手挠着脑袋的头发，表情恍惚不定，仿佛进入一种尴尬的状态。

「就是……就是觉得……你会不会跟你父亲……起冲突矛盾之类？就是大吵一架那种……」

我听了更是满脑子问号，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毕竟我也不是整天跟那个老混蛋起冲突的。大多数时候我都是无视他。

「没有，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你到底在意什么？」

「呃……没事发生就好……嗯……」

他眼神变得飘忽，手指动来动去的，很明显就是心虚。可是我完全想不透他关心这些有什么意义。

「该不会……你有预知能力，能够提前知晓未来？」

「哈！？你说什么？！普通人怎么会有预知能力！？你以为这是科幻小说么！？」

我只是顺口开个玩笑的而已，他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该不会他真的能预知未来吧？

那怎么可能。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办到如此荒唐的事情。

现在能够解释的是，他或许是看到某些迹象后预感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然后担心我起来。

先不说他的观察能力是不是有这么厉害，重点在于他担心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朋友的话，直接说担心不就好了？

此时他似乎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激动，变得稍微冷静了点。他说。

「……总之如果你的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不要一个人扛着，一定要跟我说。也不要一冲动就做傻事。」

这种说法我之前听他说过。就是在摩天轮的时候。

难道是因为之前在摩天轮上他听了我的过去就开始变得担心起来？

怎么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还有点可爱呀……

「哦……好吧……你都这么说了。」

我只好这么回应他。

怎么连我都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

竟然给朱绮娟察觉到，羞死了！

我也只不过是在意「预知梦」的事情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生，所以多注意一下她而已，结果给她当成是用下流目光看女生，这是非常不荣誉的指控！

不过在她看来也不算错……毕竟一个男生老看女生，给人误会是下流目光也完全合理……

总之误打误撞先跟她打好预防针了，希望她那时候真的会按照约定说的那样就好了。

但是，当时想也没想到的是，事情会来得这么突然。

就在我以为准备妥当的时候，未知的危险却朝着我们潜伏而来。

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红线在抓弄我们了。

那一天，本来是很平常的一天。

◆

那天我刚到学校，就发现朱绮娟在班级外的走廊在等待着我。她一看到我，便急冲冲地拉扯着我的手，朝着综合教学楼那边走去。

我当然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我刚想问她到底怎么了的时候，来上课的老师正好挡在了她的面前，一脸奇怪地看着我们。

「呃，你们两个，快上课了，快点回自己的教室。」

「抱歉，老师，学习委员那边突然有急事找我们，所以请让我们略过第一节课。」

「啊？有什么事情急到要你们旷课——」

老师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说辞，但是朱绮娟全身散发出无比强硬的气势，仿佛等一下就要上战场似的。

「十分抱歉。这是学习委员的重要事情，我们必须前去解决。事后我会向各位老师作出合理解释的，所以请让我们先行离开。」

朱绮娟虽然说着字面非常恭敬的话，但说话的语气可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敬意，反而更接近是在威吓。那个老师也是吓到了，眼里竟然流露出恐惧来。

「呃……好吧……那就赶紧去把事情办完……」

老师随即把视线移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朱绮娟说了声谢谢，就继续拉着我往综合教学楼那边走去了。

连大人都避忌三份的朱绮娟……简直就像是怪物一样。

朱绮娟将我带到了综合教学楼的天台。又是这个地方……我实在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这地方没人能偷听，正好能说些悄悄话。」

说着她一屁股坐在了那个水泥墩上，然后向我招手，示意坐到她的旁边。

这可有些尴尬……坐在她旁边可不是一件美差，一想到之前坐她旁边给她欺负捉弄的日子，就让我有些犹豫了。

可是这次朱绮娟一脸认真，完全不是之前那种要捉弄人的表情。何况她要捉弄我也不会特意翘课这么麻烦。所以我只是犹豫了一下，就按照她的指示坐下了。

「在说明发生了什么之前要向你解释一件事。」她说，「你知道我是用什么办法，让家里允许我在周末的时候能在外面待到深夜？」

我愣了一下。因为之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这么说来我才发现，「伊卡洛斯」的演出是在夜晚九到十点后，对朱绮娟这种家世的孩子说这可不是还能允许在外面随便溜达的时间。

而且如果只是偶尔一两次就算了，这可是有规律的定期在周末的夜晚活动。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会看不出这有问题。

可是朱绮娟还是能掩饰过去，至今都没听说她有出什么状况。

这当然不可能是朱绮娟父母允许的结果。不然她就没必要当成秘密爱好了。

我是不知道这里面朱绮娟施的是什么魔法，只好摇头告诉她我不知道。

「也是呢。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种转移注意的障眼法。」

接着她向我解说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首先她通过古千晴的关系找到了其他学校的一个同龄女生，然后花钱给她当捉刀的托。这个女生会向学校以及朱绮娟家里申请，让朱绮娟当她的私人家教，定期去那个捉刀女生的家里辅导功课。而这个定期的时间，当然正好就会是「伊卡洛斯」需要演出的那些日子。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这个弥天大谎还不够完美。朱绮娟另外花钱让那个捉刀女生去请真正的私教，在同一天时间去给她上课，让她的成绩保持在一定的水平，这样在台面上就做到了滴水不漏，看不出破绽来了。

「然而最大的破绽不是计划本身，而是人。」朱绮娟稍微有些生气地说道。

那个捉刀女生在最开始的确好好按照朱绮娟的安排行事。然而时间一长了，那个捉刀女生竟然打起了贪小便宜的算盘。她为了把私教的钱也吞了，就偷偷辞退了私教，但在朱绮娟面前却假装一切照旧。结果就是捉刀女生的成绩大幅下滑，学校那边发现了端倪，开始调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风声很快就传到了朱绮娟的家里，相信很快朱绮娟的父亲就会查出朱绮娟根本没当私教，而是跑去做别的事情吧。

我忙道：「这可怎么办，调查很快就会查到你头上的，乐队的秘密不就拆穿了？」

「的确。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不惜旷课找你来就是要说明对策的。」

什么，你已经有对策了？

「嗯，即便假装当私教的事情败露了，也不是毫无扭转的余地。不如说当初我设计这个办法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暴露之后的对策。」

该怎么说，果然是朱绮娟呀……连这种事情都已经计算好。

明明是你自己的事情呢，却看上去十分镇定。难道我之前的担心也是多余的吗……

「不过这个对策要借你一用就是了……」

朱绮娟很罕见地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的，不像之前爽快了。

我奇道：「借我一用？什么意思？」

「就是……要让你当挡箭牌。」

「啊……？」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当挡箭牌什么的……该不会是找我去顶罪吧？」

「你傻吗，那怎么可能。」

她略微生气弹了我一下脑门。好疼。

「总之呢……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还可以用其他办法，但你之前不是说吗，不要我一个人扛着，要找你说，所以就找你来帮忙了。」她用怪怪的语气说道，「你可别说什么『我才不要』『关我屁事』之类的话哦，是你自己要求的，你不答应我就把你脑门弹出洞来。」

原来如此，是之前我说过的话啊……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也的确如此。是我之前说过让她不要自己一个人扛的，现在要兑现承诺了。

更何况按朱绮娟的说法这件事还挺紧急的。如果演变成「预知梦」的那个结局就不好了。

所以无论如何，这次我的确要介入进来。挡箭牌就挡箭牌吧，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于是我告诉她我没问题，我会帮忙到底的。

她露出了一丝高兴的神色。

「嗯，其实你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等下我会把对策的详细内容告诉你。不过……」

她顿了一下。

「今晚你要来我家一趟。」

嗯——？！？！

◆

时间来到了放学。

我和朱绮娟在学校外面等待着她家轿车的到来。而我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心脏猛跳，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是怎样的一个下场。

毕竟第一次去女生的家里！还是直接去见她的父母！这可是全天下男人都会害怕的事情啊！

「对策的内容你都记住了？」她在我身边悄悄说道。

嗯——！

「怎么一脸吃错药的样子，你是不是紧张过头了？」

嗯————！

「唉……拿你没办法。」

她的手轻轻扫着我的后背，像是温柔的妈妈安抚去考场前精神紧绷的儿子那样。

「没什么好紧张的，只要按照对策的内容统一口径就行了。」

嗯……

其实我不是紧张接下来要跟朱绮娟唱双簧应付危机这件事。而是当我意识到我将会进入到朱绮娟真正的私人生活时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跟去朋友家玩是完全另一回事。我也会去高影风家玩，也会接触到他的家人，可是我不会有什么觉得紧张。因为不论是我还是高影风他家，我只是以一个朋友身份暂时留在他家里，会有接触但也仅止于此。

但是现在不一样，接下来搞不好我会变成朱绮娟和家里人发生纠纷时的一个关键人物，我的一言一行将影响到这一家人的关系。这可不是一笑置之就能轻轻带过的责任啊！

「还不够吗……」

她说着放下了手，然后一把抓着我的手掌，轻柔地握着。

「我会在你身边的，你放心好了。就算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欸……不是……

你这样子不是让我更加紧张吗！

现在我们不就像是犯错事的小情侣正在互相安慰吗！

不要光说好听的话啊，注意形象！

就在我心里一团乱麻的时候，朱绮娟家的轿车来了。

◆

坐在车上我反而冷静下来了。大概是那种真要直面危险的时候内心为了保护自己反而麻木了吧。

我们一路无言，很快就到达朱家。当我刚看到她家第一眼的时候，我的感想是原来世界上还真有人住在城堡里的呀。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还来不及为朱绮娟家的豪宅惊讶，朱绮娟就立即拉我进去里面了。

一进入屋里，我就感受到了面前传来了一阵好似头顶悬着一块巨大岩石，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的强劲压力。而豪宅里面明明只有两个人。

其中一位打扮干练，身材健硕，眼神锐利，是个看着就很威严的中年男人。而另一位则是年纪与男人差不多，但气质更为优雅，相貌更是完全不输朱绮娟的中年女性。

这股强劲压力全部来自那个中年男人。他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瞪着进屋的我们。

我知道他们是谁。男的是朱绮娟的父亲，著名画家朱晧羲。而旁边那个表情忧心忡忡的女性则是朱绮娟的母亲苏玉桂。

这是朱绮娟在来之前告诉我的。

「他是谁？」

朱晧羲将目光移到我身上，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等下你就知道了。」

面对着能散发出如此压力的父亲，朱绮娟竟然毫不逊色，用强硬的姿态顶了回去。在这个瞬间我就明白朱绮娟之前那一身能让喘不过气的气压是怎么来的。家里有这样一个父亲，就算不愿意也能锻炼出强大气场来了……

「娟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学校那边说你去当私教的事情出状况了？」

朱绮娟的母亲苏玉桂非常担心地向朱绮娟说道。与全身都散发着杀气的朱晧羲不一样，苏玉桂是真的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她只是温柔地询问女儿。

「现在就是要来说明是怎么一回事的。」

「事先声明，如果今天你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会让你禁足，以后周末都不允许出门。」朱晧羲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射出刀剑，捅到别人的身上。要是让我直面这个人的话，估计我早就给他的眼神杀死了。

朱绮娟竟然只是轻蔑一笑。

「我还怕你到时不认账，死皮赖脸找理由不认同我的说法呢。」

「只要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不会限制你的自由。这是我们一早就约定好的。不论我身为你的父亲还是一个男人，都不会轻易食言。」

「好吧，姑且相信你是真心的。」

朱绮娟说罢，把我拉到了两人的面前。

「首先，关于私教那件事，我作出的回应是——」

来了。

「——我在说谎。」

连我都能察觉到朱晧羲微微一惊。而旁边的苏玉桂更是明显，直接「欸？！」地叫出声来。

苏玉桂连忙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娟娟你一直在说谎吗？」

「没错，我一直在说谎。」

朱晧羲的眉毛跳了一下。

「一上来就承认，这不像是你的作风……你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我大方承认了自己在说谎，你反而不满意？」

朱绮娟完全不怕朱晧羲的质问，好像自己十分有道理地怼了回去。这下连朱晧羲也没办法再说什么了。

杵在一旁的我真是手心出汗，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走钢丝一样。因为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乱来的，是有对策的。

当时朱绮娟是这么告诉我——

「对策的第一步是不要反驳对方的质疑，要承认我真的说谎。」

我吓了一跳，说：「可你一旦承认了不就结束了？！」

「不会。我一旦承认，那个老混蛋一定会追问我的真实目的。相反，如果一上来我表现出不承认的态度，或者顾左右而言他，那他连追问都不会，直接判我死刑。」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

「试想一下，如果有人在质疑你说谎，并且对你极度不信任，而你的回应则是强烈反对，硬是说自己没有说谎，在对方看来会是怎样的一个感觉？」

我思索了一下。

「嗯……对方会觉得我只是在嘴硬。」

「对，两方不是建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任何反对意见都会视为在对抗，而不是正常的表明事实。所以绝对不能反驳或者试图找借口，这只会加深对方的不信任感。」

朱绮娟还说道。

「而且即便当时糊弄过去了，老混蛋只要调查一下那个捉刀女生就会马上破功。毕竟那家伙本身就是贪图我的钱才给我办事的，按老混蛋那手段，两三下就能把她的嘴巴撬开。到时我的下场只会是罪加一等。」

的确，朱绮娟的分析很有道理。

「所以，正确的方法是承认。这样哪怕他事后查出那家伙说谎了也跟我说的不冲突。而我真正的目的是要转移视线，让对方从关注事实到底如何转移到关注我为什么要说谎这件事上……」

她在半空中伸出一根手指。

「这是第一招，『明修栈道』。」

接下来是第二招。

「可是我不明白娟娟你为什么要说谎……之前说是去当私教的时候实际上是在做什么？」苏玉桂面带慌张道：「不会是什么不良嗜好吧……？！」

朱绮娟狡猾一笑。

「妈，你放心好了，不是什么不良嗜好。只是……」

你这么说苏玉桂反而更加担心啦。

「只是说出来的话肯定会有损家里的名声。嗯，在这个层面看来，这件事或许也算是一件坏事？」

「呀！」

苏玉桂惊得有些脸色苍白了。

「淡定，你女儿只是在吓唬你。」朱晧羲跟苏玉桂说道：「真要是坏事她才不会这般态度。」

「可是……」

「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朱晧羲斩钉截铁道。

朱绮娟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这是出第二招的信号。

我稍微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深呼吸一口气，大声说道。

「其实……真正让朱绮娟去当私教的人……是我！」

「你？」朱晧羲用狐疑的眼神盯着我，「你是谁？」

「我叫何宇清……虽然跟朱绮娟不是一个班上的，但是一个学校的。」

「何宇清同学，你没有因为我女儿的威胁才在这里说谎吧？」

「没有。我真的请她当我的私教的。只不过我之前并不知道她跟家里人说谎了，所以今天来帮忙说清楚这件事。」

朱晧羲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这其中的道道。

这是苏玉桂发话：「那我就越听越糊涂了……既然是跟这位何同学当私教，那为什么还要假装跟另外一位同学当私教？」

「妈，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你只要回想一下我请来捉刀的那个人跟眼前这个人的区别就行了。」

朱晧羲的眉头再度微微一颤。他露出厌恶的神色，低沉地说道：「你这丫头……竟然瞒着我做这种事情……」

朱绮娟「哼」的一声轻笑，不屑道：「做都做了，我不怕承认。」

苏玉桂看着似乎一头雾水，一把拉着朱晧羲的手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老公你解释一下。」

「让你女儿自己说。」

「本来我就打算自己说。」朱绮娟抢白道，「妈，我请来捉刀的人是女生，而眼前的这位请我当私教的何宇清同学，他是男生。」

苏玉桂思考了一下，忽地发出「啊！」的一声惊叫。

「一对十几岁处于青春期的男女长时间共处一室，甚至还会在男生家里过夜，这种事情要是传出去了那多不好看呀。我是无所谓，丢了某些人的脸面，那就不好了吧？」

朱绮娟说这话时阴阳怪气地望向朱晧羲。

这就是朱绮娟当时说的第二招，『暗度陈仓』。利用男女之间可能传绯闻的这个夸张理由将注意力完全引导到别处去，原本的议题就会给偷偷替换掉。

只要朱晧羲对这个执着起来，那么事情的真相就会变得可有可无。

朱晧羲攥紧拳头，用力砸在面前的茶几上，顿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这下把在旁边的苏玉桂也吓到了。

「够了！别在这里胡闹！你以为自己很有道理？你绕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为了给同学补习？做这种事情你有什么得益？！你可别说你纯粹是想发善心！」

朱绮娟笑了起来。不是那种表情的笑，而是发出声音的那种笑。她笑得非常张狂，就像是故事里的那些反派。

「为了的就是这一天呀！瞧你生气的样子，我真是越看越开心。现在你脑子里在想象什么呢？女儿瞒着自己跟男生私会，不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了，让全世界都知道大名人朱晧羲的女儿做出这种下流的事情来，应该会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吧！」

就算是为了圆谎，你这也说得太过分了吧……

我看见朱绮娟的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不安，相反还有着一种疯狂的喜悦。难道说她很享受这种感觉吗……

而朱晧羲的表情……唉，那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

「朱绮娟……你别得寸进尺……」

「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才没那么作贱自己。我当然跟他没发生过什么不见得光的事情，这个何宇清纯粹是给我利用了，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不过，你仔细想想，这件事嘛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他们会怎么忖度这里面的关系我就不好说了。毕竟实际没发生不等于别人相信没发生。」

「……」

这是第三招『草木皆兵』。朱绮娟刻意往负面印象去挑拨，借此树立各种虚幻的「稻草人」，让父亲只关注到这件事可能带来的最坏结果而不是去关注事情本身。只要风向越歪到别处去，真相就越不容易浮现。

但是这就会让所有的火力都集中到朱绮娟身上。这根本就是自杀袭击。当初我听到这个计策时有过反对，这不是让朱晧羲加深对朱绮娟的偏见吗？

「就是要这样。那老混蛋的注意力才会从真相转移出去。哪怕最后他禁足我，让我暂时没办法去演出也没关系。只要我的秘密还没有给他发现，我就有机会卷土重来。」

我明白朱绮娟的顾虑。因为如果仅仅是朱绮娟做了不光彩的事受到惩罚，这种惩罚也只是针对朱绮娟本人，并且有可能惩罚是暂时性的。然而朱绮娟的秘密爱好一旦暴露，将会牵连古千晴她们。而且以朱晧羲的影响力，朱绮娟将会再也没办法在音乐这条路走下去，他会用尽一切方法封杀掉朱绮娟的可能性。

就像那个「预知梦」里发生的那样。

现在，事情朝着朱绮娟所把控的方向滑去。

「够了。不要再胡闹了。这件事我会去跟学校处理，而你禁足一个月。以后再出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就不会跟你客气了。你好自为之。」

朱绮娟收起了笑意，不满地吐出「切」的气声。虽然她看上去脸色难看，但我却觉得她其实在内心松了一口气。

之后朱晧羲让苏玉桂带着朱绮娟回房间。而我，朱晧羲点名了让我暂时留下来。他说有些事情要问我。

朱绮娟也料到朱晧羲会这么做。她事先已经给我说明了大概要怎么回应朱晧羲的方法。只是无论如何，接下来都只有我一个人面对朱晧羲。

「抱歉。」

朱绮娟在离开前悄悄在我身旁说了这么一句。其实当初在说明对策的时候她就已经道过一次歉。

但是我坚持跟她说我没有问题。

等朱绮娟走了以后，朱晧羲让我坐在他的面前。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了。双眼还不敢直视朱晧羲。

然后，他这么说道。

「我女儿一早就跟你对好口供，在我面前演一场戏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