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為父報仇
當晚,在雷德的小帳篷裡,少年聽完阿勒坦的話,彷彿被一記重錘擊中心臟,整個人凝固在原地。
那個預言如同一把利刃,一字一句都在他心上劃出血痕:「這是神的懲罰:因殺害神聖白鹿,這孩子將毀滅布魯沃夫氏族!他將與母親、姊妹、女兒交合,他的血脈將如洪水般淹沒草原。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刻,布魯沃夫的罪孽才能洗清。」
原來,這就是他出生不久就被拋棄的原因。少年握緊雙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份刺痛卻遠不及靈魂深處的震顫。
「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得近乎破碎。愛戀與血緣的雙重羈絆在他心中激烈碰撞,每一次心跳都如同千萬根針刺般疼痛。帳篷內的空氣彷彿凝固,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
阿勒坦強忍著即將潰堤的淚水,聲音顫抖:「我們的婚事,還是算了吧...」她的聲音細若遊絲,雙手緊握著裙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整個人似乎都在微微發抖。
少年猛地抬頭,眼中閃過痛楚。「為什麼?」他急切地向前一步,「我不是說過了?在我眼中,你就是最美的。我不在乎這些,我愛的是現在的你。」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低頭顫抖,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但...但我們是母子啊...」話語中充滿了痛苦與掙扎。阿勒坦的聲音越來越低,近乎耳語:「我是個不祥的女人。那年我身子虛弱,你父親為了讓我滋補,才會冒險獵殺那對神聖的白鹿母子。牠們的血肉還沒入口,詛咒就降臨了...」
她咬著嘴唇,「我不能再毀了你的人生。這是報應,都是報應...」
「不,」少年溫柔而堅定地扶起她的肩膀,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
「你的兒子叫特勒格,我的名字叫雷德。」他輕聲說道,「再說了,您不是已經寫信給懷特多部落,邀請母族的人來觀禮嗎?」他的手指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更何況,您都有了身孕,離開這裡,又會被盜賊追殺!」
帳篷內寂靜無聲,只剩篝火發出細微的劈啪聲。少年凝視著她淚濕的臉龐,將她輕輕擁入懷中,聲音堅定而溫柔:「不要把真相說出去。在這裡,在這片草原上,我永遠都是你的丈夫,你永遠都是我的妻子。」
阿勒坦在他溫暖的懷抱中輕輕點頭,晶瑩的淚珠無聲滑落。良久,她才用顫抖的聲音輕聲說道:「雷德...你知道嗎?這輩子我從未想過會有人這樣深愛著我。雖然你父親生前待我很好,但他從未像你這樣,用這麼溫柔的話語觸動我的心。」
她仰起臉,淚眼中映照著跳動的火光,聲音中帶著深深的不安:「可是我好害怕...害怕這樣來之不易的幸福會像泡沫一般破碎,害怕有一天你會—」她頓了頓,聲音幾不可聞,「害怕有一天你會想起我曾經是你的...是你的...」
少年看著她無法說出口的痛苦,心中一陣絞痛。他知道,在她心中,那個身分永遠都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即使他們已經決定將過去深埋,但那份血緣的羈絆卻如同烙印,永遠銘刻在靈魂深處。
「在我心裡,」他輕撫著她的臉頰,「您只是阿勒坦,就只是我深愛的阿勒坦。」他的聲音堅定而溫柔,「從今以後,我們之間只有一種關係,那就是夫妻。」
阿勒坦還想辯解,但少年已用一個深情的吻封住了她的唇。她閉上雙眼,任由淚水滑落,在這個溫柔的吻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寧。
少年十三歲的春天,在草原上舉行了傳統婚禮。清晨,帳篷外飄揚著五彩的哈達,空氣中瀰漫著奶茶和烤羊肉的香氣。養育他長大的額吉身著華麗的傳統袍服,莊重地主持儀式。
雖然儀式簡單,但雷德最親近的夥伴們都趕來祝賀。克孜勒部落前首領之子雷德伊格走上前來,拍了拍雷德的肩膀:「小子,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成親了。」他笑著指向外面那匹神駿,「這可是最好的戰馬,希望它能助你建立偉大的事業。」
巴爾特捋著鬍鬚走來,眼中閃爍著慈祥的光芒:「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時,你才到我腰間高。」他轉向阿勒坦,「夫人,這些絲綢和香料都是特地為您挑選的。」阿勒坦接過禮物,感動得眼眶泛紅。
圖門將那把精緻的彎刀遞給雷德時,低聲說道:「這把刀曾陪我度過無數危機。現在,就讓它保護你和阿勒坦吧。」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阿勒坦微隆的腹部,「還有...你們未來的孩子。」
札雅和蘇和這對摯友相視一笑,一同上前。札雅遞上馬鞍時打趣道:「這可是用最上等的皮革打造的,保證讓你騎得舒服。」蘇和則補充:「弓箭是我親手打造的,箭頭都用最好的鐵料。」
賓客們圍坐在營火旁,舉起盛滿馬奶酒的銀碗,唱起古老的祝福歌謠。歌聲隨著草原的風飄揚,迴盪在遼闊的天地間。
雷德最親近的五個夥伴圍坐在一起,額勒德舉起酒碗,眼中閃爍著驕傲:「記得當初在獵場上,就屬你箭法最準。」車根也笑著附和:「是啊,要不是雷德帶著我們練習,我們哪能成為村子裡最好的獵手?」
年紀最小的博爾興奮地說:「大哥,我用打獵得來的皮毛換了這條銀腰帶,匠人說這可是草原上最好的手藝!」雷德摸了摸他的頭,心中湧起暖意。
這五個年輕人都是部落裡最出色的獵手,每個人都精通騎射。平日裡他們跟隨雷德在草原上狩獵、巡邏,早已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此刻看著摯友大婚,臉上都掛著欣慰的笑容。
阿勒坦身著繡滿金絲的紅色新娘服飾,頭戴珍珠流蘇的花冠,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動人。她的眼神不時偷瞄著身旁英姿煥發的少年,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
當歌聲漸歇,她低頭輕撫著微微隆起的腹部,對著腹中的小生命喃喃細語:「孩子,我已經準備好了。不管前方有什麼,我都要和你的父親一起勇敢面對命運。」
營火映照著她臉上堅定的神情,遠處的草原在朝陽下閃耀著金色的光芒。阿勒坦望著身旁的少年,心中湧動著複雜而深沉的愛意。那份愛早已超越了血緣的羈絆,化作了一種更為純粹的情感。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雷德不只是她的兒子,更是她願意託付終身的丈夫,是她腹中孩子的父親。
而這場婚禮,不僅象徵著兩人的結合,更是烏蘭套勒部落崛起的開端。此刻圍坐在營火旁的戰士們還不知道,他們將成為部落最堅實的支柱;迎風飄揚的五色哈達,如同草原上奔馳的駿馬般昭示著部落的團結;而那緩緩升起的朝陽,正如同他們即將展開的新篇章,光芒萬丈。
然而就在此時,村口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喧嘩聲。放哨的牧民慌張地跑來報信:「大事不好了!懷特多部落的人馬來了!」
帳篷外的歡笑聲戛然而止。阿勒坦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顫抖著抓住雷德的手臂。遠處揚起的塵土中,數百名騎士正朝著村子疾馳而來,他們的旗幟在晨風中獵獵作響。
為首的是一位身著黑狐皮大氅的魁梧中年人,正是阿勒坦的父親,懷特多部落的首領額爾德尼。他騎在一匹漆黑如墨的戰馬上,那張刀削般的臉龐陰沉似鐵,眼神銳利如鷹隼般掃視著村中每一個角落。在晨光中,他胸前的金質徽章閃爍著冷冽的光芒,整個人散發出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村民們在這股壓迫感下紛紛低下頭,甚至連牲口都不安地躁動起來。幾個孩童被嚇得躲到母親身後,只敢偷偷地從指縫中窺視這位令人生畏的首領。
在他身後,數百名全副武裝的戰士手持長矛,弓箭上弦,將這個小小的村落團團圍住。他們胯下的戰馬不停地刨著地面,揚起陣陣塵土,馬鞍上的兵器在陽光下泛著寒光。整支隊伍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彷彿一片烏雲壓境。
但少年雷德卻神色從容,眼中閃爍著冷靜的光芒。他先是望向兩位導師——圖門和雷德伊格,兩位經驗豐富的戰士立即心領神會,默契地點頭示意。圖門迅速指揮弓箭手們就位,而雷德伊格則帶領騎兵隊伍整裝待發。
接著,雷德轉向他的摯友札雅和蘇和。這對形影不離的戰士搭檔相視一笑,札雅已經拿起了他送給雷德的那套弓箭,而蘇和則翻身上了馬,準備指揮村中的年輕戰士。
雷德的五個親信也迅速行動起來。額勒德帶領一隊弓箭手守在東側高地,車根則率領騎兵在西側警戒。年輕的博爾負責保護婦孺撤離,而額勒德和車根則各自帶著一隊精銳戰士,在村落的南北兩端設下埋伏。這五人都是雷德親自訓練出來的得力助手,此刻配合默契,動作迅捷。
村民們動作迅速而有序,婦女和孩子們迅速撤入地下避難所,年輕力壯的男子們則各自拿起武器,熟練地佔據了預先設定的防禦位置。這一切都要歸功於烏蘭套勒的特殊地理位置——這個位於邊境交界的村落常年遭受各方勢力的騷擾,在雷德的嚴格訓練下,每個村民都練就了不俗的戰鬥技巧。
巴爾特大步走向前,他身著一襲西域錦緞長袍,腰間繫著銀絲腰帶,整個人散發著遠方的異域氣息。他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向額爾德尼張開雙臂:「老友,好久不見!草原上的風還是這麼痛快啊!」在他身後,那匹珍貴的汗血寶駒正優雅地踱步,馬鞍兩側依然掛滿了絲綢和香料,隨風飄散著異國的芬芳。
額爾德尼勒住韁繩,臉上的怒氣稍減,但眉頭仍緊鎖:「巴爾特?你怎麼會來這種偏僻的地方?」
「哈哈,」巴爾特撫著灰白的鬍鬚,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這位年輕首領可不簡單!要不是他帶著勇士們及時馳援,我的商隊早就喪命草原了。今天是他娶妻的好日子,我這個老友自然要來喝一碗奶酒!」
他策馬向前幾步,壓低聲音道:「看在我這個老兄弟的份上,把兵器都收了吧。」
額爾德尼嘆了口氣,目光掃過四周嚴陣以待的村民。看到他們井然有序的防禦陣型,心中暗暗讚賞,但臉上仍維持著威嚴。
「我本來就沒打算攻擊,」他的聲音中透著幾分無奈,「只是聽說女兒要嫁到這個小部落,怕她受委屈。帶這麼多人來,不過是想給她撐腰,免得被人小看了。」
說完,他緩緩舉起右手。隨著他的手勢,身後的士兵們整齊劃一地收起武器,井然有序地退到一旁。
雷德觀察著這位突然造訪的岳父,注意到他眼角的皺紋和略顯疲憊的神情。少年微微點頭,向村民們打出手勢。村民們雖然仍保持警惕,但也都放下了武器,氣氛漸漸緩和下來。
巴爾特臉上展現出最真誠的商人笑容,中氣十足地向著四方高聲宣布:「各位,這只是一場誤會!這位是新娘的父親,他是特地來祝賀的!來來來,讓我們一起舉碗慶賀這對新人!」
他爽朗的笑聲在晨風中迴盪,彷彿一陣春雨,漸漸洗去了營地裡的肅殺之氣。村民們臉上的緊張神色逐漸舒展,有人開始低聲交談,甚至傳出幾聲輕笑。
少年雷德挺直腰桿上前,向額爾德尼深深鞠躬行禮。他的舉止不卑不亢,眼神清澈而堅定。老人冷哼一聲,刻意別過頭去,卻在眼角餘光中仔細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女婿——不慌不忙的應對,沉著冷靜的指揮,倒是有幾分首領的氣度。
阿勒坦扶著微隆的腹部,步履輕柔地走到父親馬前。她仰起臉,淚光在眼眶中閃爍,聲音哽咽:「阿爸...」那一聲呼喚中,包含著思念、愧疚與期待。
額爾德尼終於忍不住看向闊別已久的女兒。她雖然比從前清瘦了些,但眼中卻閃耀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幸福與滿足交織的光芒。老人深深嘆了口氣,臉上的嚴厲漸漸融化,化作慈父般的柔和:「都有孩子了...」他的聲音中帶著幾分無奈與寵溺,「我這個當父親的,還能說什麼?唉!」
他翻身下馬,仔細打量著這個小村落。村中雖然規模不大,但處處可見井然有序的痕跡:穀倉裡堆滿了今年的收成,馬廄中飼養著健壯的戰馬,年輕的戰士們個個訓練有素。牧場上,成群的牛羊在夕陽下悠閒地吃草,幾個孩童騎著小馬嬉戲,歡笑聲在風中飄揚。
額爾德尼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的女婿確實有幾分本事。他注意到村民們看向雷德時眼中的敬重,以及那些整齊的帳篷和堅固的圍欄,都顯示出這裡的生活並不像他想像中那樣艱苦。
在巴爾特的陪同下,他大步走向中央的大帳篷。帳篷內,地上鋪著上好的羊毛毯,牆上掛著精美的獸皮和武器。額爾德尼毫不客氣地在主位坐下,接過雷德和阿勒坦恭敬奉上的銀碗。馬奶酒的香氣撲鼻而來,他抿了一口,發現味道竟比自己部落釀的還要醇厚。
看著跪在面前的一對新人,額爾德尼臉上的嚴厲漸漸柔和。他凝視著女兒幸福的面容,又打量著這個年輕卻沉穩的女婿,嘴角終於泛起一絲笑意:「罷了,勉強算你過關。」
接著,他卻轉頭對著帳外喊道:「把人帶進來!」
少年疑惑地皺眉。老人撫摸著銀碗,臉上掛著得意的笑:「你們的新婚禮物。告訴你吧,我早就派人調查過你的底細。這兩個人,是派來監視你的密探。」
帳篷的門簾被掀開,兩個衣衫破爛的人影被押了進來。那是一對看起來像夫妻的男女,此刻正被粗麻繩緊緊綁著,跪在地上。女子約莫二十出頭,臉上還殘留著幾分姿色,但此刻已經蒼白如紙。男子稍長幾歲,緊抿著嘴唇,眼中閃爍著憤怒與恐懼。
雷德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他認得這對「夫妻」,他們一直都在村裏面安分生活,但沒想到他們是奸細。
吉日嘎拉渾身顫抖,面如死灰地匍匐在地:「大人饒命!我願意招供一切!」他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破碎不堪。
巴雅也慌忙跪地求饒,聲音哽咽:「是啊,薩仁大妃已經去世了,我們再也沒有理由監視您!」
阿勒坦聞言,渾身一震,臉色瞬間慘白。「大妃...死了?」她的聲音顫抖,幾乎無法成句。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讓她一時難以接受。
自從那日倉皇逃離,在草原上顛沛流離,直到遇見雷德之前,她早已與族內斷絕了一切聯繫。如今驟聞噩耗,心中百感交集。
額爾德尼凝視著少年,聲音如同草原上的寒風般冷冽:「烏爾根是我最得力的諾顏,也是你的生父。如今他慘遭殺害,你這個親生兒子,難道不想為他血債血償?」
這番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帳篷內炸響。在場眾人除了圖門與額吉外,皆是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他們始終以為少年不過是個被額吉收養的孤兒,誰能想到他竟是烏爾根的血脈?
雷德愣住了,看向阿勒坦。雖然曾經聽她提過,但烏爾根這個名字對他而言,只是個陌生的符號,一個拋棄他的男人。
阿勒坦猛地站起身,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她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阿爸,您是說...那些殺害烏爾根的盜賊,您終於找到他們了?」她的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既有痛苦,又有難以察覺的恐懼。
額爾德尼的眼中閃過寒光,緩緩道:「不是什麼盜賊。」他的聲音低沉而冰冷,每個字都像是冰錐般刺入人心,「是特木爾。」
「特木爾?」雷德猛地站起,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劃過他的心頭。他轉向阿勒坦,只見她面如死灰,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少年困惑地問道:「特木爾...不是烏爾根的兒子嗎?」
話音未落,阿勒坦已經搖搖欲墜。她的眼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彷彿看到了什麼可怕的回憶。雷德急忙上前扶住她,但她的眼神已經渙散,整個人無力地倒在他的懷中。
帳篷內頓時亂作一團,婚禮也只好中斷。少年趕緊抱起昏迷的阿勒坦,感受到她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他小心翼翼地護著她的腹部,生怕驚動了腹中的胎兒。
「婆婆,拜託您了!」他轉頭對祭司額吉喊道,聲音中帶著焦急。額吉立即上前查看阿勒坦的情況,她那雙飽經風霜的手輕輕撫過阿勒坦的額頭,感受著她的體溫。
「快,把她帶到我的帳篷去。」額吉一邊指揮著,一邊從腰間的藥囊中取出草藥,「讓人去燒些熱水來,再準備條溫暖的毯子。」她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彷彿能給人無窮的安全感。
雷德抱著阿勒坦快步走向額吉的帳篷,身後傳來額爾德尼沉重的嘆息聲。那聲嘆息中似乎包含著太多無奈與心疼,卻又摻雜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憂慮。
帳篷內,額吉已經準備好了柔軟的毛毯和溫熱的草藥。雷德小心翼翼地將阿勒坦放在毛毯上,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心中一陣絞痛。額吉觀察了阿勒坦的神色和呼吸,又輕輕探了探她的腹部,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額吉輕輕放下帳簾,低聲道:「沒事,我已經讓她喝下了摻著安神草藥的溫水,讓她好好睡一會就能平復下來。」
眾人聽聞此話,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卻見圖門突然撲通一聲對雷德跪了下來,蒼老的臉上淚水滑落:「首領,請您現在就處決我吧!我必須坦白,當年我確實是薩仁大妃派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取得您的信任,伺機暗殺您!」
少年雷德快步上前扶起跪地的圖門,輕輕搖頭:「老師,這些年來您教我如何在馬背上射箭、如何判斷天氣變化、如何在草原上生存,如果您真的存著要殺我的心思,這麼多年來,我早就已經死在您手下了。您的真心,我都明白。」
接著,他轉頭望向那兩個密探,吉日嘎拉和巴雅,冷冷問:「那個大妃真的死了?」
吉日嘎拉渾身顫抖,面如死灰地匍匐在地:「是的,族裡都傳開了,被發現死在井裡,大家都不敢問,為什麼大妃會親自去打水...」他的聲音因極度恐懼而破碎不堪。
巴雅也慌忙跪地求饒,聲音哽咽:「是啊,薩仁大妃已經去世了,我們再也沒有理由監視您!」
雷德冷冷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兩人,眼神如同草原上的寒風般凌厲。對他而言,那個從未謀面的大妃,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影子罷了。但正是這個女人的陰謀,才導致了今日這場悲劇。
吉日嘎拉和巴雅見他沉默不語,更加慌亂,聲音中帶著哀求:「您都放過圖門了,他當年可是奉命要取您性命的人啊!我們不過是監視而已,求您大人有大量,也饒了我們吧!」
「行。」少年緩緩點頭,嘴角泛起一絲冷笑:「既然你們假扮夫妻這麼多年,我不只放過你們,還成全你們。」他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過,「就讓你們成為真正的夫妻吧。」
吉日嘎拉和巴雅聞言,臉色瞬間慘白。「不...不行!」巴雅驚恐地喊道,「我們是親姊弟啊!」
「哦?」雷德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給恩典都不要,那就別怪我心狠了。」他轉向身旁的夥伴們,淡淡道:「帶他們去餵狼。」
兩人一聽,立刻含著淚磕頭答應。少年冷冷道:「你們終生就只能住在這村子,這回換我的人來監視你們。沒有我允許,只要離開這村子一步,一樣餵狼!」
他頓了頓,眼神中閃過複雜的情緒:「放心吧,我不會殺你們的。在這裡安分生活,多生幾個孩子吧。」說完,他揮了揮手,示意村民將兩人帶下去。
吉日嘎拉和巴雅被押著離開時,臉上寫滿了恐懼與絕望。他們或許永遠無法理解,為何這個少年會做出如此殘酷又仁慈的決定。但在草原上,有時最大的懲罰並非死亡,而是被迫面對自己最不願接受的命運。
額吉撫摸著掛在腰間的祭祀口袋,長嘆之後說道:「既然薩仁大妃已經離開這片草原,那些年的秘密,也該讓它們隨風飄散了。」
她望向圖門,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出堅定:「讓我們各自說出知道的事吧。就像草原上的風與雲,只有聚在一起,才能帶來甘霖。」
圖門摸著掛在腰間的彎刀,臉上的刀疤在篝火下顯得更深:「是啊。只是...」他望向遠方,聲音中帶著愧疚,「雖然我當年是大妃的親衛,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阿勒坦就是當年的偏妃。那些往事,我也是聽來的。」
「這沒什麼,」額吉的聲音像草原的風一般平穩,「你我記得的話,就像兩匹並肩奔馳的馬,總能找到通往答案的路。」她的目光投向帳篷深處熟睡的阿勒坦,眼中寫滿了不捨。
於是,眾人漸漸明白了那塵封已久的真相。
圖門說:「十三年前,薩仁大妃命我暗中找來薩滿托克托...」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彎刀,彷彿這個名字勾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記憶。
雷德伊格微微瞇起眼睛:「為什麼要去找托克托?」
「因為托克托是部落裡最受信任的薩滿,」圖門垂下頭,手指緊握著酒碗,「大妃說要為阿勒坦求個安胎的法子。」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在自言自語。
巴爾特放下手中的羊骨,冷笑一聲:「安胎?」他用指節敲了敲木桌,「但懷孕的不是薩仁大妃吧?」
「對,」額吉接過話來,「托克托竟敢說,只有神聖白鹿的肉才能保住胎兒。」她握緊了掛在胸前的護符,「身為薩滿,竟用天神的名義行如此骯髒之事,這是要遭受萬箭穿心之罰的!」
圖門緊握著馬鞭,聲音沙啞:「後來我才明白,大妃是要讓烏爾根觸怒天神。在這片草原上,獵殺神聖白鹿,比殺死自己的父親還要大逆不道。」
「為了讓特木爾坐上族長之位,」雷德伊格咬牙切齒,「她竟想斷送烏爾根的血脈!」
額爾德尼的手撫上腰間的祖傳彎刀,眼中盡是悲痛:「烏爾根啊烏爾根,你真的被慫恿著射殺了天神的使者嗎?」
「是的,」圖門低聲說道,「那天晚上的事,我是從其他人口中聽來的。就在烏爾根射殺白鹿的那一夜,天空烏雲密布,狼群的哀嚎響徹草原...」
「然後呢?」少年緊盯著圖門。
「我聽說,」圖門的聲音有些發顫,「托克托在族人慶賀新生兒時突然闖入帳篷,整個人像是被天神附身一般,搖搖晃晃,眼睛翻白。他發出一陣詭異的狂笑,說出了那個預言後就倒地不起...」
眾人陷入沉默。帳篷內只剩下篝火劈啪作響的聲音。
良久,雷德伊格才轉向少年,聲音低沉而沉重:「你的想法是什麼?特木爾雖是你的二哥,但他害死了你的父親。你打算怎麼做?」
「我……我說不上來。」少年低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彎刀,「對現在的我而言,他們只是一些陌生的名字罷了。我連他們的臉都沒見過,又該如何恨他們?」
圖門重重地嘆了口氣,打斷道:「總之,預言開始應驗了。」他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阿勒坦當年是烏爾根大人的偏妃,如今卻成了我們首領的妻子。而我們的首領,竟是她的親生骨肉。」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也不禁顫抖。
額吉望向雷德,那雙飽經風霜的眼中都是憐惜:「但這不能怪他們啊。在相愛之前,他們都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對吧?」
少年默默點頭,聲音低啞:「是等到婆婆喊出我原本的名字特勒格,她才知道的。」他的手緊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額爾德尼猛地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影在火光中顯得格外威嚴。「特勒格,」他的聲音如同草原上的寒風般凌厲,「為父親復仇是你的責任。就算這會讓預言成真,你也該這麼做。草原的規矩,血債必須血償!」
雷德伊格撫摸著掛在腰間的狼牙,緩緩道:「天命如同草原上的風,你再怎麼躲,它終究會找到你。看看你的命運吧——即使被放逐到這片荒原,諸神還是讓你與阿勒坦相遇,讓你們的血脈交融。」
額爾德尼凝視著篝火,彷彿在火焰中看見了什麼預兆:「草原上的狼群追獵羊群時,聰明的狼王總是掌握獵殺的時機。既然諸神已經為你指明了道路,為何不順著天意,讓預言以你想要的方式實現?」
少年望向這位鬢髮如霜的長者,眼中閃過狼崽般的堅毅:「就如草原上的雄鷹為死去的伴侶復仇,我也要為阿勒坦討回這筆血債。」
帳篷外,草原上的風依舊呼嘯。遠處傳來狼群的嗥叫,彷彿在回應著這個血色的黎明。這片廣袤的草原上,一個關於愛與復仇的故事,正如同野火般,悄然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