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峰迴路轉

# 第六章:峰迴路轉

隆冬的北風呼嘯著掠過草原,捲起片片雪花在空中飛舞。烏蘭套勒部落的氈房裡,爐火噼啪作響,驅散了些許寒意。

阿勒坦斜倚在毛毯堆中,輕撫著高隆的腹部,感受著新生命的律動。她的眼中流露出期待與不安,眉頭時而舒展,時而輕蹙。

雷德坐在她身旁,寬厚的手掌緊握著她的纖手,無言地給予溫暖與力量。氈房內瀰漫著草藥的清香,混合著羊脂的溫潤氣息。

「特勒格,不,現在該叫你雷德了。」圖門掀開氈房的毛氈門簾,寒風夾雜著雪花捲入,馬鞭上的雪霜未融。「首領,我們得出發了,雪越大越不好走。」

雷德沉默片刻,低頭親吻了阿勒坦的手背,起身整理身上的狐皮裘衣。「我去去就回。」

阿勒坦望著丈夫高大的背影,眼中閃過不捨,卻又強忍著沒有開口挽留。她深知在這個動盪的時局下,每一個決策都攸關部族的存亡。

雷德帶著十幾名親信騎士穿過風雪,馬蹄踏過厚厚的銀白,發出悶響。他們沿著部落之間的熟悉路徑,朝著巴圖的營地進發。風雪中,戰馬的鼻息形成片霧,皮毛上結著細小的冰晶。

圖門策馬跟在雷德身側,望著沿途熟悉又陌生的景色,思緒翻湧。十三年前,他曾無數次走過這條路,那時他是薩仁大妃的親衛,每次護送大妃往來於各營帳之間。

如今故地重遊,大妃的身影早已隨風而逝,連她的命令——除掉特勒格,也成了過往雲煙。誰能想到,當年那個被他奉命暗殺的少年,如今不僅成了他效忠的首領,更成了他視若己出的弟子。圖門凝視著雷德挺拔的背影,不禁暗自感慨命運的弄人。

他想起了大妃之死,聽說是在井底發現,但沒人敢質疑死因,即使大家都知道貴為大妃,是不需要親自打水的,又不由得感嘆。

想來想去,雖然最可能有動機的人是特木爾,但如今特木爾已逃亡,只怕真相會永遠沒人知道。

雷德見他恍神,忙問道:「老師,怎麼了?」

圖門從回憶中驚醒,看著雷德關切的眼神,心中一暖。這個昔日的暗殺目標,如今卻真誠地關心著自己。他苦笑著搖頭:「沒事,只是太多年沒來這裡。」望見前方隱約可見的高大氈房,他策馬向前,「快到族長大帳了。」

帳外,巴圖正背對著氈房,望著遠方飄雪的天際。聽到馬蹄聲,他緩緩轉身,目光落在雷德臉上。十三年的時光,將當年的嬰孩塑造成一個英武的青年。兄弟二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十三年了。」最終是巴圖打破沉默,「真想不到,父親的兩個兒子,會以這種方式重逢。」當年,巴圖還是個八歲的孩子,只記得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後來他才聽說了那個可怕的預言:特勒格長大後將會滅亡布魯沃夫氏族。這就是他最小的弟弟被送走的原因。但畢竟當時他不在場,沒有親眼目睹那個薩滿托克托是如何預言的,也沒有見證父親是如何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

十三年過去,看著眼前這個英武不凡的弟弟,他對那個預言越發半信半疑。或許,正是因為當年的離別,反而成就了今日雷德的不凡氣度。

巴圖看著眼前的少年,還是有些訝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弟弟:「你不是才十三歲,怎麼長得和我一樣高啦?」

雷得尷尬地笑,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從小就長得比其他孩子快。」

「啊...是嗎?」巴圖凝視著雷德那超出年齡的高大身軀,心想:「看來是詛咒的影響啊。」

一股寒意從脊背竄上,但他很快壓下這份不安,擠出一個笑容,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進來,我介紹我的長老們給你認識。」

雷德點頭,見了四個老人巴雅爾、鐵木兒、札那、烏力吉。這些長老都是部落的支柱,各個鬍鬚花白,身著華貴的皮裘,腰間配著象徵身份的銀飾。

當巴雅爾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時,札那和烏力吉更是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只有鐵木兒勉強維持著體面,卻也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佩刀。

這種反應讓雷德心中一陣苦澀,但他仍強裝鎮定,微微欠身向四位長老行禮,心想:「是了,他們都知道當年預言的事。」 

即便如此,該做的正事還是得做完。與巴圖先後入座後,兩人在羊皮紙上各自歃血,締結盟約。巴雅爾顫抖著手捧起那張泛黃的羊皮紙,蒼老的聲音在帳內迴盪。

圖門則站在一旁,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覆誦著內容。這份盟約依照西利烏斯部的決定,約定兩人平分特木爾原有的牧場——從黑水河谷到白石山脈的草場歸巴圖,從白石山脈到金鷹峰的草場則歸雷德。同時,巴圖正式承認烏蘭套勒部落的地位,兩族結為兄弟之盟。

儀式完成後,緊繃的氣氛頓時放鬆許多,巴圖熱情地招呼:「小弟遠道前來,我準備好酒好肉,今晚陪哥哥喝一杯!」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真誠,似乎真的想要藉此機會與弟弟親近。

雷德身旁的伊格猶疑著,低聲阻止:「首領,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夫人隨時都可能生產。」

他的想起了當年克孜勒部落首領的慘劇——他的父親在慶功宴上喝下摻了毒的馬奶酒,一命嗚呼。之後整個部落因此崩潰消散。

巴圖似乎看出了伊格的顧慮,朗聲大笑:「放心,今晚所有的酒,哥哥都先乾為敬!」他邊說邊拍著胸脯,示意絕無惡意。

少年看著兄長真摯的表情,知道難以推辭,只好點頭答應。當晚的宴會上,酒水飄香,歌聲陣陣。歌手們撥動著馬頭琴,唱著古老的英雄史詩,火光映照著眾人的臉龐。帳外寒風呼嘯,但厚實的氈毯和熊熊燃燒的火爐卻讓大帳內暖意融融。

巴圖坐在上首,看著身旁這個與自己有著相同輪廓的弟弟,舉起裝滿馬奶酒的銀碗:「敬我們的和平。」他的聲音在帳內迴盪,「願草原不再流血。」

眾人同聲祝願後,宴會正式開始。侍女們端上了熱氣騰騰的羊肉,香味四溢的烤全羊被放在火爐旁保溫,還有冬季難得的奶酪和用雪水煮成的濃湯。帳頂的氈毡縫隙間,偶爾飄進幾片雪花,在火光中閃爍後消融。

歡聲笑語中,大家的銀碗滿了又乾,乾了又滿,四位長老也漸漸卸下心防,開始問起少年在邊境生活的趣事。

巴圖聽得津津有味,不時插話詢問,臉上的笑容越發真誠。忽然,他一拍大腿,喊道:「叫博勒特來!」

眾人都是一愣,但侍女們很快領命而去。過了不久,一名年約十九歲的女性牽著兩三歲的男童進來。她身著深紅色的長袍,腰間繫著銀飾腰帶,頭戴狐皮帽,舉手投足間帶著草原貴族特有的優雅。小男童則穿著厚實的羊皮襖,圓圓的臉蛋被凍得通紅,怯生生地躲在母親身後。

巴圖介紹道:「小弟,這是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兒子額日班。」

那女性優雅地欠身行禮,眼神中帶著審視。雷德連忙正襟危坐回禮,這份拘謹讓巴圖哈哈大笑:「小弟別那麼拘束,都是一家人。」他轉頭對妻子道:「妳也坐下,陪我們一起喝。」說著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博勒特遲疑著,目光不自覺地瞥向兒子:「但...我還要照顧兒子...」

巴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大聲道:「叫侍女們幫忙看著就好,過來!有貴客來,妳不給我面子嗎?」

氣氛頓時凝結,連馬頭琴的聲音都似乎低了幾分。博勒特緊了緊懷中的額日班,最後還是擠出笑容答應。她喚來侍女帶走孩子,自己則順從地坐到了丈夫身邊。

雷德與親信們對望一眼,不敢多言。圖門微微搖頭,伊格則低頭撫弄著腰間的佩刀,眼觀鼻鼻觀心。少年心想:「還是趕緊轉移話題。」

於是,他清了清喉嚨,說起了先前在烏蘭套勒外圍的一場遭遇:「那天風雪正大,我們十一個人在草原上巡邏,忽然遇到三十餘名盜匪。那些人騎著瘦馬,拿著生鏽的刀,想必是被大雪逼得走投無路了。」他停頓了一下,喝了口酒,「結果我們還是把他們都打跑了。」

巴圖一聽不信,酒杯停在半空:「怎麼可能?十一個打三十幾個?小弟,大話說太滿啦!」他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揶揄,顯然把這當成了少年人愛誇張的吹噓。

然而,雷德的手下年紀最小的博爾就不服了。這個十五歲的少年臉頰被酒意染得通紅,猛地站起身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我們老大很厲害,他把我們分幾組,弓箭手一組、騎兵一組、還有一組去嚇跑盜賊的馬,那時可刺激了!要摸黑到他們營帳後面的時候,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他邊說邊比劃,酒水從銀碗中灑出,濺在身上也渾然不覺。

巴雅爾長老吃了一驚,放下手中的羊肉,目光炯炯地望向雷德:「您居然懂得戰術?」

少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望向身旁的伊格:「是我的老師教的。」

其他長老也紛紛靠攏過來,鬍鬚花白的臉上都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札那更是直接問道:「那麼,分散包抄的戰術,你是如何確保各組之間能配合得當的?」

就這樣,巴圖原本臉上熱情的笑容漸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察覺的陰霾。他冷冷地看著長老們圍著雷德,爭相請教戰術,自己這個主人,反倒像個局外人。

他悶不作聲,手中的銀碗一口接著一口,馬奶酒順著嘴角滴落在衣襟上也渾然不覺。

博勒特看著丈夫的神色越來越陰沉,眉頭深深皺起。她猶豫再三,終於低聲勸道:「您...您喝太多了...」話音未落,就看見丈夫的眼神驟然轉冷。

「要妳多嘴?」巴圖的一聲大吼,震得帳內歌聲戛然而止。

眾人不知他是對長老發怒,還是衝著妻子咆哮。只見他醉紅著臉,歪歪斜斜地起身,腳步踉蹌,差點撞倒火爐。

博勒特臉色慘白,眼眶泛紅,但還是強忍著淚水,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丈夫離開。帳內一片死寂,只剩下火爐裡柴火劈啪作響的聲音。

雷德與親信們感到尷尬萬分,少年站起身來,對著長老們拱手:「各位長老,我得趕回去了,阿勒坦快生了。」

長老們心知肚明,紛紛起身相送。巴雅爾拉住雷德的手,低聲道:「少主保重。」其他長老也投來歉意的目光。

一行人披上厚重的皮裘,踏入風雪之中。馬蹄聲漸漸遠去,消失在茫茫雪夜裡。路上,圖門騎在馬上,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雪花打在臉上,他也渾然不覺。

雷德策馬靠近,見老師神色凝重,輕聲問道:「老師,您喝醉了?」

圖門搖搖頭,抹去臉上的雪水:「還行。我是在想,按照巴圖的性格,他必定不是將薩仁大妃推入井中的人...」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要被風聲淹沒。

伊格猛地勒住韁繩,馬兒打了個響鼻。他警惕地四下張望:「小點聲,這裡還是人家地面呢!」

少年也點頭,拉了拉圖門的袖子:「哥哥不調查,一定有他的理由,老師別想了,風雪大,留心點。」說完,他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黑暗,確保沒有人跟蹤。

幾日後,按照西利烏斯部的諭令,雷德迎娶了特木爾之妻那日松。十七歲的新娘身著厚實的皮裘,頭戴銀飾,腰間繫著銀製腰帶,面容姣好,但眼神中卻帶著倔強與不甘。

她的黑髮用銀絲編成辮子,在寒風中輕輕搖晃,彷彿在無聲地抗議這場政治聯姻。她沒有羞怯迴避少年的視線,反而抬起下巴,直直地與雷德對望。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燃燒著草原女子特有的驕傲。

冬日的寒風呼嘯而過,吹得她的皮裘獵獵作響,身子不住發抖。一旁的侍女見狀,連忙取來一件狐裘,卻被她抬手擋開。這個倔強的舉動,讓在場的人都不禁想起她的身份——她曾是特木爾的妻子,是雷德的二嫂,如今卻要嫁給一個比自己小四歲的小叔。而她的丈夫特木爾,此刻還在草原某處流亡,生死未卜。

婚宴上,懷特多部落的額爾德尼暗中與雷德商議三方結盟之事。那日松的父親,是塔亥部落首領烏魯克。這個以打鐵聞名的小部落,當年因為能打造出最鋒利的彎刀和最堅韌的箭頭,被薩仁大妃看中。烏魯克趁機攀上了族長家,將女兒嫁給了族長的次子特木爾。

如今,他坐在席間,看著女兒再嫁給特木爾的弟弟,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手中的銀碗一直沒有動過。烏魯克知道,這場婚事是西利烏斯部直接指定的,他無法反對,除非他想讓自己的部落滅亡。

但是,三方聯盟可是超出西利烏斯部命令以外的事。烏魯克的目光在額爾德尼和雷德之間來回掃視,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銀碗邊緣。這個決定,或許能改變他們的命運,又或許會讓所有人萬劫不復。

三個人面前的銀碗一點酒都沒少,周圍倒是喝得很熱鬧。歌手們的馬頭琴聲此起彼伏,掩蓋了他們的談話聲。帳篷另一頭的客人們正在比試摔跤,歡呼聲陣陣傳來。額爾德尼望著和自己年紀相仿的老人,那雙蒼老但銳利的眼睛緊盯著烏魯克:「烏魯克,怎麼樣?要不要合作?你已經想很久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迴避的力量。

烏魯克那張圓胖的臉上佈滿了汗珠,他低聲嘀咕:「和烏蘭套勒合作沒有問題,但是和懷特多部落合作,這可是越過大酋長啊,萬一被知道的話...」他的手指緊張地絞在一起,眼神不住地往帳篷外瞄。

就在這時,那位新娘突然轉頭望向少年。她的聲音清冷,卻蓋過了所有的喧鬧:「你會不會摔跤?」

雷德一楞,放下手中的銀碗。帳篷中的目光瞬間都聚集在這對新人身上。少年看著那日松眼中閃爍的挑釁,回道:「當然會,但是問這做什麼?」

那日松站起身來,解開了外面的皮裘,露出裡面結實的皮甲:「和我比一場。」她的動作乾脆利落,顯然經常練習摔跤。

烏魯克又是頭痛又是尷尬,他的圓臉漲得通紅,連連向雷德道歉:「對不起,她母親過世得早,我就只有她一個女兒,從小把她當男孩在養育。」說著,他用粗短的手指擦了擦額頭的汗,「她跟著部落裡的男孩子一起練習騎射摔跤,我也管不住...」

接著他轉頭對女兒低聲道:「現在是婚禮呢,妳胡鬧什麼?」語氣中既有責備,又帶著寵溺。

但那日松不理會父親的勸阻,她的眼神直直地望向少年,嘴角帶著挑釁的笑意:「你怕輸給我一個女人嗎?」

帳篷裡的喧鬧聲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待新郎的回應。少年緩緩起身,解下腰間的銀飾,眼中帶著笑意:「好,不然我們壓注,給大家助興。」

她點頭,黑髮上的銀飾在火光中閃爍:「行啊,賭什麼?」語氣中帶著幾分挑戰。

雷德微笑,目光溫和地望著她:「我贏的話,妳就心甘情願做我的妻子。」這話一出,帳篷裡響起一片低低的笑聲。

她臉上微紅,但倔強地抬起頭來點頭:「你輸的話呢?」手指不自覺地捏緊了皮甲的邊緣。

少年依然保持著溫和的微笑:「我就心甘情願做你的丈夫。」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帳篷都聽得清清楚楚。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響亮的叫好聲。有人拍著手,有人吹起口哨,連那些嚴肅的長老們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在這片歡呼聲中,那日松的臉更紅了,卻強裝鎮定,擺出了準備較量的姿勢。雷德也脫下外袍,露出結實的臂膀。兩人在帳篷中央相對而立,周圍的人迅速讓出一片空地。

那日松的動作靈巧而迅速,她猛地撲向少年的腰際。雷德雖然看出她的意圖,卻故意慢了半拍。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被她扣住了腰帶。那日松趁勢一個側身,使出了塔亥部落特有的摔跤技巧。

雷德暗自點頭:「果然身手不錯。」他配合著她的動作,順勢倒地。那日松跨坐在他身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眼中閃爍著勝利的光芒。

「我贏了。」她的聲音中帶著幾分得意,卻又有些疑惑——她沒想到會贏得這麼容易。

少年躺在地上,仰望著她笑道:「是啊,我輸了。從今以後,我就心甘情願做妳的丈夫。」

這句話讓那日松愣住了,周圍的歡呼聲中,她看到了少年偷偷眨眼,這才明白自己上當了。她站起身來,伸手將雷德拉起。少年的手掌溫暖而有力,卻不帶一絲輕佻。

回到席間時,那日松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倔強。她靠近父親,看著烏魯克還在為剛才的「失禮」而愁眉不展,便低聲說道:「跟他們合作吧,這個男人,應該不是壞人。」

烏魯克一愣,轉頭看向女兒。在火光映照下,他發現女兒的眼神變得柔和了許多。那個從小桀驁不馴的女兒,此刻竟流露出了信任和期待。他望向正在與額爾德尼說笑的雷德,心中的天平終於傾斜。

不過,當晚的新婚之夜,那日松居然還是穿著戰袍,腰藏短刀。雷德看著她警戒的模樣,不禁莞爾。少年耐心地說著軟話,一遍遍保證不會傷害她,她才慢慢放下戒心。

只是第二天一早,雷德的雙腳虛軟,扶著發酸的腰。他心中苦笑:「這女人還...真是極端啊。臉上跟冰霜一樣,私下又和火焰一樣熱情。」

三方聯盟談定後不久,圖門找到雷德,提出了擴充人才的建議。老師的眉頭緊鎖:「烏蘭套勒的牧場擴大了,需要更多能幹的人手。」他停頓了一下,「而且,從親家部落選人,也能表示我們重視這次的聯姻。」

雷德思索片刻,採納了折衷方案:「那就這樣,從懷特多和塔亥部落各請一名貴族子弟,再從我們的平民中選拔一名人才。」他望向伊格,「您覺得如何?」

伊格撫著鬍鬚點頭:「三個人,剛好能互相制衡。而且平民出身的人才,往往比貴族更加努力。」

巴圖得知這個人才計劃後,臉色陰沉。他暗中派人散播謠言,說雷德不過是個狂妄自大的小子,連自己的牧場都治理不好。那些流言像冬日的寒風一樣在部落中蔓延,使得平民們不願應募。

博勒特實在看不下去,在隆冬的一個夜晚,當寒風呼嘯著拍打著帳篷,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

「您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弟弟?」她輕聲問道,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現在兩家不是同盟嗎?您應該支持才是...」

巴圖猛地轉身,酒氣撲面而來。火光下,他的眼睛泛著不正常的紅光:「弟弟?」他冷笑一聲,聲音中帶著刺骨的寒意,「不過就是個被詛咒的雜種!什麼十一個打三十個?只會用嘴巴打仗的小狗!」他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酒桌,銀碗滾落在地,發出刺耳的聲響。

博勒特嚇了一跳,先護住自己的肚子,不敢再說話,默默地低頭撿拾。但從那天起,她看向丈夫的眼神中,便多了恐懼。每當巴圖伸手想撫摸她日漸隆起的肚子時,她總會不自覺地躲開。

在年末大雪紛飛之日,阿勒坦的帳篷裡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雷德在外頭的風雪中來回踱步,腳印在積雪上留下一道深一道淺的痕跡。聽到這聲音,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養育少年長大的婆婆額吉掀開帳簾,臉上的皺紋都笑開了花:「行了,進來看看你兒子吧!」

雷德拍掉身上的雪花,小心翼翼地接過裹在羊皮裡的孩子。只見那小臉紅撲撲的,眉眼間隱約有些像阿勒坦,小鼻子皺著,像是在適應外面的寒冷。

他輕輕掀開羊皮,看到兒子緊握的小拳頭,不禁伸出手指輕碰,那小手立即緊緊抓住了父親的手指。雷德的心中一陣柔軟,眼眶不知不覺有些濕潤。

「就叫巴根吧。」他望著帳篷外紛飛的大雪說道,「願他像雪一樣純淨,像冰一樣堅強。」

阿勒坦躺在毛毯堆中,聽到這個名字,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帳篷裡燃著牛糞火,散發出溫暖的熱度,火光在帳篷的皮面上投下搖曳的影子。額吉婆婆正在一旁煮著羊奶,香甜的氣味在帳篷裡飄散。

雷德抱著孩子,看著妻子臉上殘留的汗珠和些許蒼白,但那雙眼睛卻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幸福光芒。他小心地在毛毯堆中找了個位置坐下,一手抱著孩子,一手輕撫著阿勒坦被汗水浸濕的髮絲。他俯身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辛苦你了。」

阿勒坦微微搖頭,伸手撫摸著孩子的小臉:「值得的。」正當雷德緩緩靠近她的唇,她也羞澀地閉上眼睛的時候,帳簾突然被風掀開,博爾衝了進來,帶進一陣寒風和雪花。

看到眼前溫馨的一幕,年輕的戰士先是愣住,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對...對不起...」但他很快想起自己來的目的,聲音因為急促的奔跑和緊張而顫抖:「老大,出大事了!」

雷德看到博爾臉上的驚慌,立即坐直了身子:「怎麼了?」

「薩爾圖部首領杭蓋,」博爾喘著粗氣,身上的皮裘還結著冰霜,「他率領大批軍隊趁著大雪突襲,已經攻進巴圖的牧場了!」

阿勒坦聽聞此言,臉色更加蒼白,下意識地將孩子摟得更緊。雷德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但看了看妻子和剛出生的孩子,一時間陷入了兩難。

「怎麼可能?」雷德皺起眉頭,「現在可是大雪封路,沒有熟悉地形的人帶路,連自己的牧場在哪都找不到...」他的聲音漸漸變小,想到了什麼可怕的可能性。

「就是有人帶路啊!」博爾焦急地跺了跺腳,抖落身上的積雪,「領頭做前鋒的,是特木爾!」他說到這個名字時,不自覺地看了一眼阿勒坦。

這個名字一出,帳篷裡的空氣彷彿凝固了。阿勒坦的手指緊緊抓住毛毯,驚慌地看著丈夫。剛出生的巴根似乎感受到母親的不安,在羊皮裡輕輕啼哭起來。

雷德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特木爾,這個名字背後承載著太多血腥的回憶——他殺死自己的父親,也差點害死阿勒坦,更是少年的二哥。如今,這個仇人竟然帶著敵軍殺回來了。

冬夜的風聲夾帶大雪,呼嘯著拍打著帳篷。即使剛迎接新生命的降臨,但帳篷裡的三人都笑不出來。牛糞火依舊燃燒著,卻驅不散這突如其來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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