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章:護符
「沃里爾大酋長!」圖門率領著隊伍,躬身向帳內那位身材魁梧的男子行禮,「烏蘭套勒首領派我來見您,有要事稟報。」
沃里爾冷冷地掃視著眾人:「什麼事?」
圖門跪在沃里爾面前,雙手捧著油布包。油布經過長途跋涉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破損。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油布的每一個結,生怕弄壞了裡面的物件。
當油布完全展開時,沃里爾倒抽一口冷氣。一個金線繡著薩仁名字的護符靜靜躺在油布中央,護符上的血跡已經呈暗褐色,像一朵枯萎的花。金線在火光下閃爍,繡著薩仁名字的筆劃依然清晰。
「這……」沃里爾顫抖的手指撫過護符上的金線,「這確實是我親手設計的圖案,那年妹妹出嫁時,我特意命工匠打造……」他的聲音哽咽了。
特木爾的命令書就躺在護符旁邊,字跡雖然泛黃,卻依然清晰可辨。那份殺母的死令,與沾血的護符靜靜相對,無聲地控訴著一樁血案。
沃里爾的手指摩挲著護符上乾涸的血跡,眼中的痛楚漸漸化為滔天的怒火。
「這、這是……」沃里爾的粗糙手指緊緊捏著那枚護符,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他高大的身軀微微顫抖,深邃的眼窩中淚光閃動:「這個護符,是我妹妹薩仁出嫁時,我送給她的!這金線……這圖案……就連背面的落款都一模一樣!」
他猛地從狼皮座椅上站起,身上的銀飾叮噹作響。火光映照下,他臉上的傷疤猙獰可怖,眼中燃燒著刻骨的仇恨:「誰?是誰從我妹妹的屍體上取下這護符的?」
五名殺手同時匍匐在地,額頭緊貼著鋪著虎皮的地面。他們的身子因恐懼而微微發抖,冷汗滴落在虎皮上。
為首的殺手喉結滾動了一下,顫抖著開口:「大酋長饒命!那天夜裡……大妃和特木爾起了爭執,特木爾就……就下令讓我們推大妃到井底……」
「那天,大妃。她、她掙扎的時候,護符的金線劃破了她的手指……」第二個殺手補充道,聲音越來越小。
沃里爾的呼吸變得粗重,像是一頭即將暴怒的雄獅。他緊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
「畜生!」一聲怒吼,他抽出腰間那柄鑲著綠松石的銀柄彎刀,狠狠劈向身旁的雕花桌案。桌案應聲而碎,茶碗酒壺摔得粉碎,酒水灑了一地,混合著茶水,在地上蔓延。
「來人!」沃里爾的聲音嘶啞得可怕,「給我吹號角!召集所有勇士!」他的怒吼震得帳頂毛氈劇烈晃動,掛在牆上的兵器叮噹作響。
轉過身,他用染血的彎刀指向五名殺手,對衛兵下令:「把這五個畜生的手筋腳筋都挑了,丟到井底去!讓他們也嘗嘗我妹妹的痛苦!」
長老們佇立在帳內,看著沃里爾的怒火燃燒,誰也不敢出聲。那些年邁的長者們只能相互交換著擔憂的眼神。
「聽著!」沃里爾咬牙切齒,渾身散發著殺氣,「接下來我說的話,誰也不許反對!傳我命令,各族立刻全部出兵攻打特木爾!誰敢不來,就與特木爾同罪!」
他緊握著那枚染血的護符,眼中淚光閃動:「草原上連小狼崽都懂得要保護母狼,特木爾這個畜生,不但把父親殺了,連自己的母親也能下得了手!」
沃里爾的聲音沙啞,卻透著刻骨的恨意,「我要讓他親嘗這種痛,我要讓他流光身上最後一滴血,才能去見他的父母!」
帳外號角長鳴,戰馬嘶鳴不斷。西利烏斯部的鐵騎在晨光中列陣,烏黑的戰馬噴著白氣,馬背上的勇士們手執彎刀,殺氣騰騰。
圖門望著這支黑壓壓的大軍,嘴角泛起冷笑——特木爾的末日,終於到了。
另一邊,雷德站在高坡上,遠眺薩爾圖部的營地。晨光中,烏蘭套勒、塔亥、懷特多和圖瓦四部的大旗迎風招展。鐵騎所向披靡,已經踏破了五座大營。每攻下一座營地,就有更多的部落投誠歸順。
「首領,又有三個牧場投降了!」伊格策馬疾馳而來,揚起一片塵土,「特木爾的人馬已經退守到最後一道防線!」
雷德正要下令追擊,突然感覺地面在隱隱顫動。他勒住韁繩,凝神傾聽——遠方傳來如雷的馬蹄聲,沉重而整齊,震得草原都在顫抖。
地平線上,塵土飛揚中出現了一支龐大的騎兵隊伍。他們打著薩爾圖部的大旗,騎士們人人配有三匹戰馬,腰懸彎刀,背負長弓,箭袋內盡是開了鋒的羽箭。
「是霍斯畢!」伊格聲音發顫,「他是杭蓋最信任的人,連帳門都只有他能直接進!如今他親率五千勇士,每一個都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好手!」
雷德望向敵陣,只見為首一人騎著枣紅戰馬,腰纏狼皮,背負烏骨弓,手中握著一柄磨得雪亮的彎刀。正是在草原上赫赫有名的霍斯畢——此人箭法無雙,被稱為「白鷹」。
見霍斯畢率親軍趕到,特木爾眼中精光大盛。他抽出腰間彎刀,策馬躍出營寨:「勇士們,我們的援軍到了!殺回去,碎了雷德的腦袋!」
薩爾圖部殘存的鐵騎彷彿注入了新的力量。原本散亂的隊伍迅速重整,戰馬調頭,揚起漫天黃沙。他們緊隨特木爾的戰旗,如狼群般呼嘯著衝鋒。
霍斯畢一聲令下,五千親軍同時張弓。萬支箭矢破空而出,遮天蔽日,如暴雨般射向聯軍陣型。親軍們箭無虛發,第一波箭雨便讓聯軍前陣倒下數百人馬。
緊接著,霍斯畢令親軍換上備馬,分成三隊。左隊從山脊迂迴突襲,右隊沿著河谷包抄,中軍則由霍斯畢親自率領,直取聯軍中軍。
戰馬的嘶鳴聲、利箭的破空聲、彎刀出鞘的鏗鏘聲,混合著將士們的喊殺聲,在草原上迴盪。薩爾圖部的反擊如同狂風驟雨,眨眼間便撕裂了聯軍的防線。親軍的鋒矢所向,聯軍紛紛潰散,戰甲與兵器灑了一地。
情勢轉眼間逆轉。四部聯軍原本氣勢如虹的攻勢被生生打斷,嚴整的陣型開始土崩瓦解。霍斯畢的親軍如餓狼般竄入聯軍側翼,他們的彎刀在陽光下劃出道道寒芒,所過之處帶起一片血雨。
雷德看著聯軍主力開始潰散,不得不承認大勢已去。塔亥部的騎兵首先崩潰,他們丟下兵器,掉頭就逃。緊接著,懷特多部的陣型也被沖散,戰馬失控,踩踏著自己人狂奔。
「撤!全軍撤退!」雷德咬牙下令,聲音中充滿不甘。他率領烏蘭套勒的殘部且戰且退,試圖為潰散的部隊殿後。但親軍的追擊太過迅猛,彷彿一群嗜血的猛獸,不斷撕咬著敗軍的尾翼。
幾名忠心的護衛擋在雷德身後,想為首領爭取撤退的時間。但霍斯畢親自率隊追擊,手中的彎刀快如閃電,轉眼間就將這些護衛砍落馬下。
雷德聽著身後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和喊殺聲,彷彿死神的腳步在身後緊逼。他不敢回頭,只能不停揮鞭,催促戰馬狂奔。落日的餘暉下,敗軍在草原上狼狽奔逃,留下一地的斷刀殘甲,和無數戰士的屍體。
特木爾馬鞭高揚,帶領著一支精銳追擊敗軍。他的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臉上掛著冷笑。
「活捉雷德!」他一聲令下,霍斯畢立刻率領一支快馬隊沿著河谷追趕。特木爾則帶著另一支人馬,繞道山脊,準備切斷敵軍退路。
此時夕陽西沉,血色的餘暉染紅了整片草原。曾經不可一世的聯軍,此刻正在四散奔逃。到處都是丟棄的兵器、斷裂的旗幟,還有無數戰士的屍體。戰馬的嘶鳴聲、敗軍的哭喊聲,在曠野中迴盪。
特木爾勒馬立於高坡,望著眼前的戰場。太陽從頭頂到西沉的時間裡,勝負已經徹底逆轉。方才還在抱頭鼠竄的他,此刻正看著敵人狼奔豕突。草原的風揚起無數塵土,戰馬的嘶鳴和勇士的吶喊聲在曠野迴盪。
他摸了摸腰間的彎刀,刀鋒上的血還未乾涸。身後,霍斯畢的鐵騎正在打掃戰場,草地上散落著斷箭、殘甲,和倒下的戰士。遠處,夕陽將天邊染得通紅,像是草原在為今日的勝利而歡呼。
他握緊了手中的彎刀,刀鋒還在滴血。這一次,他要徹底摧毀雷德的全部希望。
雷德策馬狂奔,來到一處山谷小溪。驟雨初歇,溪水漫過岩石,發出潺潺的聲響。他的戰馬已經精疲力竭,只能緩緩向前走。
身後,特木爾勒住戰馬,從箭袋中抽出一支開了鋒的羽箭。他拉開弓,瞄準了雷德的背心。弓弦繃得極緊,隨時要將死亡射出。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白色的光影突然閃現。那是一隻體態優美的白鹿,牠從薄霧中躍出,琥珀色的眼睛閃著母愛的光芒。
特木爾的箭已經離弦,白鹿卻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她修長的身軀在半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準確地擋在了雷德身前。箭矢無情地穿透了她半透明的身軀,霎時間,潔白的靈體染上了一抹殷紅。
白鹿踉蹌了幾步,慢慢倒在溪水中。她最後的目光凝視著雷德,琥珀色的眼中滿是憐愛。這一幕,與十四年前驚人地相似——同樣的溪水,同樣的箭,同樣的母愛之軀。
雷德見狀,突然頭痛欲裂,塵封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湧來。十四年前的一幕清晰地浮現在眼前——自己就是那隻失去母親的幼鹿!
他記起了那母鹿中箭倒地的瞬間,幼小的他發出了一聲驚人的哭泣。那不是獸類的悲鳴,而是近似人類幼童的啜泣。他的哭聲中飽含著失去母親的絕望與悲痛,在林間迴盪:「母親!母親!」
母鹿聽著孩子的哭聲,強撐著最後的尊嚴。鮮血不斷從她雪白的皮毛上滴落,在溪水中暈開。她的四肢不住顫抖,卻依然堅持用身軀護住幼小的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目光都是那樣溫柔,像是在安慰著心愛的孩子。
如今,這一切又在眼前重演。母親的靈魂再一次為他擋下了致命的箭矢,用同樣的愛與犧牲,保護著她的孩子。
雷德的淚水模糊了雙眼,全身因為憤怒與哀痛而顫抖。他的手卻異常穩定,彷彿有一股來自前世的力量在引導著他。弓弦被拉至極限,箭羽輕撫過他的臉頰。
這一箭,不僅是為了此刻的生死,更是為了十四年前那個血色的黃昏。雷德的眼前浮現出母鹿臨終時的溫柔目光,手中的箭已經飛出。箭矢帶著復仇的怒火,在空中劃出一道銀白的弧線。
「噗」地一聲,箭矢精準地刺入特木爾的右肩。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袍子,順著馬鞍滴落。特木爾慘叫一聲,身子一歪,重重地跌落馬下。
他躺在地上,驚恐地望著雷德,臉色因失血而發白:「你...你怎麼可能反應這麼快?那支箭...我明明瞄準了你的心臟...」
特木爾的話還未說完,就看見雷德的眼神變了。那雙眼睛不再是人類的眼睛,而是如琥珀般通透的鹿眼,充滿了哀傷與憤怒。母鹿的靈體在他身後若隱若現,將這對母子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雷德直起身子,眼神變得深不可測,彷彿穿越了時空的長河。他的聲音不再是少年的清亮,而是帶著前世白鹿的悲憤:「就是在這片溪水邊,就是在這棵老樹下,你們布魯沃夫氏族的族長烏爾根,聽信了薩仁和托克托的讒言,射殺了無辜的母子!」
他的聲音在山谷中迴盪,驚起了水面的薄霧。突如其來的大霧瀰漫整個山谷,白茫茫一片中,母鹿的靈體若隱若現。
霧氣中傳來陣陣馬匹的嘶鳴,戰馬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變得躁動不安。追兵的陣型開始混亂,有人喊道:「這地方有古怪!」也有人叫著:「快撤!這地方有白鹿的亡魂!」
「都是幻覺!」特木爾厲聲喝道,「放箭!給我射死他!」他自己也強忍著肩膀的劇痛,搭箭上弦。
一時間,數十支箭矢破空而出,但每一支箭都像是射入了無形的屏障。白霧中,母鹿的靈體不斷顯現,她優雅的身影縱橫穿梭,為雷德擋下了所有的箭矢。
「再放!」特木爾仍不死心,又是一輪箭雨。但這次箭矢竟在半空中偏離了軌道,有的射入溪水,有的釘在樹幹上,更多的則不知去向。
白霧中,母鹿的靈體越發清晰。她的身影時而在溪邊,時而在岸上,每次出現都擋住了射向雷德的箭矢。勇士們驚恐地發現,他們引以為傲的箭術,在這神秘的白霧中完全失去了準頭。
敵軍大呼邪門,紛紛往山谷出口撤退。戰馬驚恐嘶鳴,在狹窄的山道上相互擠撞,不少士兵被自己人的戰馬踩踏。白霧在他們身後追趕,如同一隻無形的巨獸。
就在此時,山谷另一端傳來震天的馬蹄聲。沃里爾率領的西利烏斯部大軍趕到了,他們封住了山谷的出口。長矛如林,彎刀出鞘,將逃竄的敵軍圍堵在峽谷之中。
「殺!為薩仁報仇!」沃里爾一聲令下,西利烏斯部的鐵騎如潮水般湧入山谷。
特木爾的士兵腹背受敵,前有強敵,後有白鹿亡靈,頓時亂作一團。他們在慌亂中四處逃竄,卻被峭壁所阻。有人跳入溪水想要逃生,卻被急流沖走;有人試圖攀爬山壁,又被弓箭射落。
鮮血染紅了溪水,屍體堆積在山谷間。這片曾見證母鹿犧牲的土地,如今又見證了一場血腥的伏擊戰。
白鹿的靈體立在山谷高處,靜靜注視著這場殺戮。朝陽穿透白霧,映照在她潔白的身軀上,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她的目光依舊溫柔,像是在告訴雷德:「孩子,一切都結束了。」
突然,白鹿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化作點點白光。這些光點在空中凝聚,漸漸形成一枚雪白的護符。護符緩緩飄落,最終穩穩地降在雷德的掌心。
護符純淨無暇,唯獨在正中心有一個小小的紅點,宛如一滴凝固的血。那正是十四年前,母鹿為了保護幼鹿,被烏爾根的箭矢貫穿心臟的位置。這一點紅,是母愛的印記,永恆的見證。
雷德緊握著護符,淚水滑落。溪水潺潺流過,白霧漸漸散去,山谷間只剩下清晨的微風,輕撫著這片曾經的傷痛之地。
沃里爾率領鐵騎進入山谷,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驚呆了——遍地倒臥著特木爾的士兵,溪水被染成了暗紅色。唯有雷德一人依然挺立,但他的表情充滿了說不出的悲傷,手中緊握著那枚雪白的護符。
「阿舅...救我...」特木爾捂著血流不止的右肩,像條狗一樣爬到沃里爾的馬前,「我知道錯了...」
話音未落,一支羽箭已經破空而至。沒有人看清雷德是如何出手的,他的動作快得宛如鬼魅。箭矢準確地釘入特木爾的大腿,激起一聲慘叫。
特木爾仰面倒地,冷汗直流,驚恐地望著雷德:「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雷德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站在溪邊,任由清晨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照出他眼中的淚光。
「少年,你是什麼人?」沃里爾望著雷德問道。
「我...我是人嗎?」雷德虛弱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話音未落,他眼前一黑,力竭暈倒。手中的白色護符卻依然緊緊攥著,不肯放開。
「可汗,他就是烏蘭套勒的首領。」撒奇勒長老策馬上前,低聲向沃里爾稟報。
「喔,想起來了,」沃里爾撫著鬍鬚,「就是那個聰明的小狐狸?」
「是的,阿舅,」躺在地上的特木爾忽然開口,「他就是那個雜種,本名叫特勒格的...」
話還沒說完,一道寒芒閃過。沃里爾已經抽出腰間彎刀,狠狠刺入特木爾的左肩。特木爾發出一聲慘叫,鮮血噴濺而出。
「你才是雜種!」沃里爾眼中迸射著怒火,「殺害親生父親,又殺害母親,這樣的畜生也配說別人?」他一把拔出染血的彎刀,「不過,我不會讓你這麼輕鬆就死了。來人!把他給我綁起來帶走!」
特木爾被拖走時,山谷中迴盪著他的慘叫聲。溪水依然潺潺流過,清洗著地上的血跡,但有些傷痛,永遠也無法被時間沖淡。
篝火燃盡,夜幕低垂。雷德躺在營帳中緩緩睜開眼睛,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帳內的油燈搖曳,映照出周圍陌生的陳設。他想撐起身子,卻發現全身無力。
「首領您醒了!」伊格立即上前攙扶。雖然他的左臂纏著繃帶,臉上還有血跡未乾,但眼中卻滿是喜悅。他一邊扶著雷德坐起,一邊轉頭朝帳外大喊:「首領醒了!快來人啊!」
他的喊聲驚動了整個營地,帳外頓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雷德低頭看著掌心,那枚白色護符依然在那裡,中心的紅點在燈光下隱隱發亮,像是母親溫柔的目光。
「這裡是...哪裡?」雷德的聲音還很虛弱,目光在帳內游移。
伊格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這是...原本巴圖首領的營帳。抱歉首領,傷兵實在太多,其他帳篷都擠滿了,只有這裡還...」
「沒事,」雷德搖搖頭,「那些事,我已經不在意了。」他停頓片刻,又問道:「大家...都還好嗎?」
伊格的臉色驟然黯淡,垂下了頭:「額爾德尼首領...在追擊戰中,被特木爾的親兵圍住...烏魯克首領去救他,兩人都...」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說不下去了。
「什麼?」雷德猛地坐起,眼中滿是震驚。他的手緊緊抓住床沿,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額爾德尼是阿勒坦的父親,烏魯克是那日松的父親,兩人都是他敬重的岳父。如今他們為了相救而雙雙犧牲,這讓雷德心如刀絞。他該如何面對那兩個的妻子?該怎麼告訴她們,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父親了?
「阿勒坦和那日松...她們知道嗎?」雷德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
「還不知道,」伊格低聲道,「但回去勢必得說,這種事瞞不住。」
雷德痛苦地閉上眼睛。那日松的身孕已經三四個月,阿勒坦更是懷上第二胎。這個時候失去父親的打擊,對她們來說太過沉重。
營帳裡一片沉寂,只有油燈的火苗在搖曳,照出兩人悲痛的面容。
「那...我的五個好友呢?」雷德想起那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聲音中帶著擔憂,「額勒德、車根、博爾、札雅、蘇和...他們還活著嗎?」
「他們都活下來了,」伊格輕聲道,「不過都帶著傷。額勒德右腿中箭,車根肩膀被砍了一刀,博爾被馬蹄踢傷了肋骨。」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札雅和蘇和傷得比較輕,已經能照顧其他受傷的兄弟了。薩滿說,等過完這個月圓,他們都能重新上馬。」
雷德微微點頭,眼中流露出一絲欣慰。這五個從小一起騎馬、一起狩獵的摯友,是他最信任的勇士。能在這場慘烈的戰役中保住性命,已是騰格里保佑。
油燈的火苗跳動了一下,照亮了雷德手中的白色護符。那一點紅痕在搖曳的燈光下,似乎也在訴說著生死離別的無常。
帳簾突然被掀開,一個身影踉蹌著走了進來。借著燈光,雷德看清了來人——是博勒特。她高高隆起的腹部讓行動有些不便,但仍急匆匆地趕來。
「大嫂?」雷德驚訝地想要起身。
「別動,」博勒特攙扶住他,「謝謝你,雷德。謝謝你遵守了承諾,打敗了特木爾...」她的聲音哽咽。
雷德低頭看著手中的護符,輕輕搖頭:「不,不是我打敗了他...」
「我都聽說了,」博勒特打斷他的話,「雖然最後是沃里爾大酋長的援軍趕到,但你已經做到了我們的約定。」她撫著隆起的腹部,眼中含著淚光,「至少,我這個孩子不用活在恐懼中了。」
雷德望著大嫂的肚子,想起了額日班的慘死,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護符。那一點紅痕,在燈光下微微顫動。
「大嫂,」雷德輕聲道,「之前的約定,您不用履行了。您和孩子以後想去哪裡,我都會護送您平安到達。」
「不,」博勒特摸著腹部,眼中含淚,「這個孩子是巴圖的遺腹子,我不能讓他像額日班一樣...」
她哽咽了一下,「雷德,我懇求你,讓我嫁給你。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這個孩子。只要你能保護他平安長大,我願意...」
雷德望著博勒特的淚眼,腦海中浮現出十四年前的畫面——幼小的自己在母鹿倒下後,沒有母親的心情,是多麼地無助與絕望。
「我答應你,」雷德握緊護符,堅定地說,「我會像保護自己的孩子一樣保護他。」
博勒特流下感激的淚水。油燈的火苗輕輕搖曳,照亮了這對因苦難而結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