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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吞噬

岩縫中的我不敢亂動，因為上方那隻兀鷹還不死心，一直來回盤旋。直到天色漸漸變暗，牠才離去。

隨著夜幕低垂，四周籠罩上一層神秘而冷清的氛圍，我小心地從岩縫中探出頭來，眺望著這片布滿殘骸與秘密的空地。那具黑色燕尾服的屍體依舊靜臥在地，猶如一個沉默的證人，控訴著家族權謀的殘酷。腐敗的氣息與夜晚的涼意交織在一起，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月光如水般傾瀉而下，繁星點點。我環顧四周，兀鷹的「餐廳」裡到處都是牠的「剩飯」：兔子被啃得只剩下零星的白毛和碎骨，山羊的殘骸散落一地，連角都被啄斷了。唯一還算完整的，就是那具新鮮的鹿屍，腹部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著暗紅色的液體。

如果是前世的蘿絲，看到這樣的場景，恐怕早就嚇得雙腿發軟，躲到角落裡乾嘔了吧？但現在的我，一個不知名的魔物，卻只覺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誘人的香氣。那些腐肉散發出的氣味不再令人作嘔。

「好餓...」我盯著那具鹿屍，今天實在太過驚險：從花園逃亡、被雷蒙德追殺、又被兀鷹抓走，一連串的變形和技能使用早已耗盡了體力。現在的我只想著該用什麼型態來享用這頓意外的大餐——用蛇的身體可以整個吞下去，青蛙的舌頭能夠捲起大塊肉，螃蟹的鉗子可以剝開筋膜，烏龜的嘴巴雖然慢但能細細品嚐，每個選擇都讓我垂涎三尺...不對，這裡可不是能讓我慢慢進食的地方。

想了又想，我記得新亞人的稱號有這麼說明：『轉換人形時可做出接近人的行動，每日可發動一次，效果短暫。』，有手有腳比較方便吧，但我現在還能變出少年的樣子嗎？

我集中精神，嘗試發動稱號效果。一股熟悉的暖流從體內核心湧出，身體開始迅速變化：原本細長的蛇軀逐漸膨脹，鱗片下浮現出肌肉的輪廓，前端分裂成手臂，尾部延展成雙腿。這種感覺既痛苦又舒暢，就像是被人從裡到外重新塑造。

當變形完成時，我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人形輪廓。但這副新軀體帶來的不只是便利，還有更強烈的饑餓感——畢竟蛇的胃袋只有銅板大小，而人的胃可是能裝下一整頓大餐。

「管他的！」我顧不得其他，跪在鹿屍旁邊，張口就咬。這具人形雖然沒有五官，但至少有著人的牙齒和手指，撕咬起肉來比用蛇牙方便多了，我必須在效果消失前吃飽。

「唔...變成人的型態，這味道就變得有點難以接受了...」我咀嚼著一塊帶筋的肉，發出的聲音依然是少年的嗓音。這讓我確信了一件事：今生的我確實是雄性，前世身為蘿絲的記憶，已經只能存在於意識中了。

我一邊用手撕扯著鹿肉，一邊在心中盤算：等變回魔物型態後，要分解這些肉可就麻煩了。蛇只能整個吞，青蛙的消化又太慢，螃蟹的鉗子雖然鋒利但太小，烏龜的嘴更是不夠力...現在趁著還有人形的手，得多準備一些容易入口的小塊肉才行。

腐肉在人類的味蕾上確實不太好受，但至少比挨餓強。每一口咬下，暗紅色的肉汁在口腔中爆裂，起初那混合著鹿屍特有的血腥和腐敗氣息讓我皺眉，但漸漸地，這些令人作嘔的味道竟開始轉化——血腥味變得像是上等紅酒的醇香，腐敗的氣息彷彿變成了陳年起司的香濃，最後竟然在舌尖上綻放出久違的鮮甜...

這種味覺的轉變讓我愣住了。我，真的已經完全變成魔物了啊。現在的我，除了還保有前世身為天才少女魔法師蘿絲的記憶外，連味覺都已經徹底改變。

「不知道艾倫轉世後變成什麼樣子了？」我一邊撕咬著鹿肉，一邊低語。那個我前世最深愛的人。為了替他報仇，我不惜召喚出禁忌的火之惡魔，在那場大火中，我親眼看著亞歷山大在火焰中掙扎，看著他那張高傲的臉扭曲變形，最後和我一起化為灰燼，而我換來神明的懲罰。

想到這裡，我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手中的肉塊滑落在地。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苦澀和茫然。如果艾倫真的轉世了，如果他看到我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還會認得我嗎？那個曾經穿著火紅魔法袍、在圖書館裡優雅翻書的蘿絲，如今卻蹲在屍骸堆中啃食腐肉，連人形都只能維持短暫的時間...

「艾倫...」我輕聲呼喚著這個名字，才醒及自己的聲音已經是個少年，而且還是假的少年，因為我根本不是人。

強烈的悲傷和孤獨感，像潮水般將我淹沒。我突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即使我能成功逃離維森特家族，即使我能找到艾倫的轉世，又能怎麼樣呢？

想到那個瘋子家族，我不禁轉頭，望向旁邊靜臥的安德魯的遺體。就是這個老人，把我從池塘裡撈起來，改變了我原本作為青蛙的一生；而如今，我逃過幾次生死危機活下來，但他卻已經成了冰冷的屍骸。

放下手中的鹿肉，我走到安德魯的遺體旁，默默地注視著他。雖然他曾經是維森特家族的幫兇，但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良心發現了，這老人提示了我，不然我不可能打敗冰甲龜，因為我的火焰魔法被冰甲克制。或許，這就是他最後被雷蒙德『處理』的原因吧。

「與其讓你被兀鷹吃掉，不如讓你被我吸收，變成我的一部份吧，這是我能現在為你做到的。」我向著那殘缺不全的屍體說完，便開始剝除他的燕尾服，開始了對安德魯最後的告別。在月光的照耀下，我將手中的屍體放進嘴裡進食，每一口咀嚼，都像是在與那段記憶進行無聲對話。

但我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事實：對現在的我而言，安德魯的肉和剛才的鹿肉並無區別，都散發著同樣誘人的香氣，都能激起相同的食慾。這就是魔物的本能，即使我還保有蘿絲的記憶，即使我的理智告訴我這是恩人，但我的味蕾卻不會說謊——在魔物的眼中，所有的血肉都只是美味的食物。這種矛盾的感受，或許就是我這個介於人與魔物之間的存在必須承受的宿命。

『獲得技能『空手格鬥』，初級。』

『獲得技能『貴族禮儀』，初級。』

『獲得技能『魔力偵測』，初級。』

『獲得技能『劍術』，初級。』

『獲得技能『騎術』，初級。』

『獲得技能『弓術』，初級。』

『獲得技能『火焰魔法』，初級，已有天生魔法『火焰魔法』，成長為中級。』

『獲得技能『奴役』，初級。』

一連串的提示文字浮現，這是安德魯生前的能力？不過，最讓我在意的是那個『奴役』，原來讓我這些日子裡來深受其苦的奴役魔法，就是安德魯的技能...但，我現在也有了。

真讓人感嘆。為了破解被奴役，我不惜犧牲自己的本體，轉移到分身，現在才變成迷你版的魔物，我的斷尾也留在那夫人體內，最後長成了細小荊棘編織而成的人形生命...

不過話說回來，人形效果怎麼還沒消失？我困惑地看著自己的手，依然是少年的模樣，蒼白的皮膚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撿起被我棄置在一旁的燕尾服，那件沾滿血跡的黑色制服。安德魯生前總是把它穿得一絲不苟，每褶皺都要燙得筆直。我試著套上這件衣服——果然太大了，袖子蓋過了手掌，下擺拖在地上。這具少年的身體比安德魯矮了一大截，就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難道...是因為吃了安德魯的關係？」我一邊整理著過長的袖子，一邊思考著。或許正是因為吸收了他的血肉，某種程度上也延長了人形的持續時間？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穫。但現在這副瘦弱的少年模樣，在這片死亡谷地可撐不了多久，尤其是那隻兀鷹隨時可能回來。

於是，我開始嘗試變化形態。令人驚訝的是，每次變形都比之前要完美得多：蛇的鱗片更加緊密有光澤，不再是稚嫩的小蛇；烏龜的甲殼變得堅實厚重，不再是脆弱的幼龜；就連青蛙的皮膚都變得更有彈性，螃蟹的鉗子也更加鋒利。雖然體型還是比不上昨天的本體，但已經不再是那種一捏就碎的小型魔物了。

最後，當我再度切換回人形，更令人驚喜的變化出現了——那些總是殘留在皮膚上的鱗片痕跡消失了，不再有龜殼的硬塊，也沒有蛇皮的紋路。我的手掌變得光滑細緻，不再是那副四不像的怪物形態。

「謝謝你，安德魯先生。」我望著月光下的遺骸輕聲說道，「雖然是我擅自將你吸收的，但我向你保證，一定會善用你賜予的這副形態。」在向他默禱後，我摸了摸燕尾服的口袋——果然在那裡，一根做工精緻的短杖。也是，作為擁有魔法技能的管家，不隨身攜帶法器才比較奇怪呢，這應該是一件相當不錯的魔法道具，至少比艾莉絲那個只能發出微弱火花的學生練習杖要強得多。

想到艾莉絲，心中就湧起複雜的情緒。這個小女孩總是堅信自己是我——蘿絲的轉世，即使對火焰魔法毫無天賦，卻仍然日復一日地苦練，彷彿這樣就能證明些什麼。尤其是在目睹她的父親雷蒙德對她施加禁忌的記憶魔法後，我更加確信：這個小女孩的悲劇源於她父親的扭曲。就連她那些讓人不寒而慄的嗜好——讓魔寵互相廝殺取樂，恐怕也是雷蒙德刻意灌輸的結果。她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而她的母親——那位維森特夫人，更是個令人費解的存在。表面上是個端莊賢淑的貴婦人，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優雅的氣質，但那雙眼睛深處卻藏著難以言喻的瘋狂。至少雷蒙德在這方面還算「誠實」，從不掩飾自己的邪惡，連對待最親近的人都毫不留情——女兒的記憶可以任意篡改，忠心的管家說殺就殺，就連自己的妻子也不過是他實驗的一部分。安德魯的慘死，那位夫人，恐怕也在這場謀殺中扮演了不可告人的角色。畢竟，在這個扭曲的家庭裡，每個人都是共犯。

「唉。」我嘆了口氣，現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時候，性命危機還在眼前，兀鷹可能隨時都會回來。我試了一下魔杖...沒有唸咒語不能發動呢，而魔物的型態是不用念咒語的，這可能就是人形的缺點吧，那麼，等下應付兀鷹的時候，該怎麼辦？

我開始盤算起各種可能性：變成蛇的話，雖然能快速移動，但在空中毫無優勢；青蛙跳得高，卻跳不到天上；螃蟹有堅硬的殼，可是在空中就是活靶；魔甲龜更是笨重...而人形雖然能使用魔法，但在念完咒語之前就可能被抓走了。

等等，為什麼一定要選擇單一形態？既然現在的變形能力已經提升了，或許可以在戰鬥中靈活切換？比如用人形發動魔法的瞬間，馬上變成蛇來躲避攻擊，或是在被抓住時變成魔甲龜保護自己...

我的思緒被強風打斷。抬頭望去，那個龐大的黑影已經出現在月光下——兀鷹回來了。

牠的翅膀展開足有三個人那麼寬，每一次拍動都掀起一陣狂風，將地上的碎骨和枯葉吹得四處飛舞。那雙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泛著紅光，死死盯著我這個闖入「餐廳」的不速之客。

「你這傢伙，竟敢偷吃我的食物！」

我愣住了——這隻兀鷹會說話？不，現在不是驚訝的時候。牠俯衝下來的速度快得驚人，我幾乎是本能地變成了蛇形，在利爪即將抓住我的瞬間滑開。

「哦？變形魔物？有趣。」兀鷹在空中盤旋，發出刺耳的大笑，「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像你這樣的獵物了。」

這下麻煩了。我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魔獸，沒想到是個擁有智慧的強大存在。看來，這場戰鬥會比想像中更加棘手。

兀鷹再度猛撲而下，利爪在月光下閃著寒光。我立即切換為人形，短杖揮舞間火焰噴湧而出，逼得牠不得不偏離攻擊軌道。牠發出憤怒的嘶鳴，再次俯衝，我瞬間化為小蛇，在牠的爪下靈巧地滑開。在這場生死之舞中，我又迅速變成魔甲龜，堅硬的殼擋住了牠勢大力沉的撞擊。緊接著，我再度恢復人形，火焰魔法與短杖交織成致命的攻勢。

但這隻兀鷹顯然經驗豐富，已經看出了火焰的威脅。牠靈活地側身迴避，同時俯衝向我，那鋼鐵般的尖喙直取我的要害。這招對人來說必定致命，但對我這個變形魔物而言，卻是機會。

我故意任由牠的喙刺來。就在牠以為得手的瞬間，我的身體驟然化為蛇形，柔韌的軀體纏上牠的脖子，開始瘋狂收緊，跟著毒牙一咬，釋放出麻痺毒，同時輸送冰魔力過去。

那兀鷹掙扎著拍打翅膀，想要甩開我，但蛇形態的絞殺加上麻痺毒和冰凍的組合實在太過致命。牠的動作漸漸變得遲緩，那雙曾經銳利的紅眼也開始渙散。最終，這個空中霸主的巨大身軀轟然墜地，激起塵土，連地上的枯骨都被震得四散。

「如果沒有吸收安德魯的能力，現在倒下的就是我了。」我望著兀鷹的遺體，不禁感慨。這場戰鬥的勝利，某種意義上也是那位老管家的功勞。我變成人形，舉起短杖，火焰在杖尖跳動：「就用火焰魔法，來享用這頓來之不易的晚餐吧。畢竟...太久沒有吃到熱食了。」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