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章屋的愛與慾(轉)

# 違章屋的愛與慾(轉)

采玲和凱一前一後踏上樓梯。這棟五層樓公寓,除了一樓是張爺爺與張奶奶自住之外,其餘樓層都改建成單間出租,兩老就是靠著收租金維生。各樓的租客大多在鄰近工廠打工,卻也不乏背景複雜的三教九流——陪酒女、混不出名堂的黑道小弟,甚至有些人的生計見不得光。


然而,在這異質卻緊密的小社會裡,眾人皆守著一條不成文的默契:誰也不過問他人的生活。或許是因為每個人都有不願被窺探的祕密,又或許純粹是出於自保本能。


爬完五層階梯,終於抵達樓頂,那間在夕陽下閃著金屬光澤的鐵皮屋映入眼簾。沉默如影隨形,采玲先一步推開那扇歪斜的「家門」——一塊勉強算得上門的薄鐵板。凱緊隨其後,卻沒有停留,直接轉向屋內的「浴室」:那不過是幾塊殘舊木板草草隔出的一隅天地。


他拉過牆角那張早已磨損的小板凳坐下,轉開生鏽的水龍頭,任憑冰涼的自來水嘩啦啦地注入放著全家髒衣服的鐵盆。再取出那塊波浪紋的小木板,木質因長年與水相伴已呈現出深淺不一的紋路,彷彿訴說著這個家無言的歲月。


在這個家裡,童年如同風中殘燭,轉瞬即逝。三個孩子被迫過早地扛起成人的責任,煮飯、洗衣、收晾和打掃成了他們之間精確分工的日常。凱的指尖在冰冷的水中略顯僵硬,卻動作純熟地從鐵盆裡撈出姊姊萱與妹妹菁的內褲。這些洗到褪色、邊緣已開始磨損的貼身衣物在他手中並無異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他將它們輕放在小木板上,像對待易碎的瓷器般謹慎。肥皂在粗糙的布料上來回滑動,起初僅是薄薄一層泡沫,待他耐心搓揉後才漸漸豐盈。每一個動作都拿捏著力道,既要洗淨污漬,又不能造成任何損傷——在這個連一條新內褲都是奢侈品的家庭裡,每件衣物都得珍惜到極致,直到它們真正無法再穿為止。


「讓我過一下。」


采玲擠進這方寸之地,不由分說地開始在兒子面前解衣,動作利落而自然:「順便幫我洗。」


「這件不是昨天才換的嗎?」凱接過母親褪下的胸罩和內褲,眉頭微蹙,語調中帶著疑惑。那件褪色的胸罩上,鋼圈早已露出頭來,被手工縫了又縫。


「剛剛弄髒了。」采玲的回答平淡如水,抬手撥開額前散落的一縷頭髮。轉身時,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


凱低下頭,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母親在一樓那個屈辱的畫面。他的心猛地揪緊,只是輕輕點頭,聲音低得近乎耳語:「以後別再那樣了。」


「沒辦法,家裡沒錢啊。」


采玲說完,肩膀如洩了氣的皮球微微下沉。她蹲下身在兒子身旁轉開水龍頭,讓冰冷的水流沖刷著赤裸的身體,突然的冷意讓她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卻沒有抱怨。「別跟萱和菁講,她們都不知道。」她擦拭身體的手有一瞬間的遲疑。


「別再拿錢給爸了。」凱直視前方,語氣中帶著罕見的堅決:「姊姊...」他停頓了一下,「她需要買新內衣,但不敢開口。」


采玲的動作凝固了,水珠順著她的髮梢滴落。她緩緩轉頭,臉上的肌肉微微緊繃,眉頭下意識地蹙起,:「那她平常...?」


「用破布纏著。」凱的視線刻意避開母親的眼睛,指尖在衣物上用力搓揉,「她把自己的內衣讓給菁穿。」


一片沉默。唯有水龍頭的嘩嘩聲在狹小的空間迴盪。采玲的眼淚無聲滑落,混入地上的水窪,像是不想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軟弱。「對不起...」她咬住下唇,聲音破碎在喉間。


泡沫從凱的指間溢出,又被冷水沖散。在這方寸之間,母子倆各自沉默,屋頂的鐵皮被烈日烤得滾燙,讓這個小角落更顯悶熱,只有肥皂在粗糙木板上來回滑動的聲響。


「我幫您刷背。」凱輕聲開口,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采玲點頭,用手背匆匆擦去臉上的淚痕,強迫自己挺直了背脊:「那你呢?你想要什麼?」


「沒有。」少年將肥皂細緻地抹在她瘦削的背部,那裡的脊骨清晰可見。他的手指頓了一下,卻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動作:「我自己的事無所謂。」


采玲低下頭,裸背在冷水的沖刷下輕輕顫抖。她不敢回頭,只有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的嗚咽聲。


在這狹小的浴室一隅,母子間的身分彷彿悄然置換。誰是撫養者,誰又是被守護的人,界線在生活的重壓下早已模糊不清。


***

那之後的幾天,采玲刻意與孩子們保持距離。原本就因上大夜班,她與家人交集寥寥可數;而這幾天,連那僅有的碰面時刻也化為一片沉默。


直到某個午後,凱放學踏上歸途,卻在公寓一樓門口看見了意料之外的景象——采玲和張爺爺並肩而立,身旁停靠著一輛閃著金屬光澤的全新學生用自行車。


「我...我聽你媽說了,你最近考試成績不錯。」張爺爺搓揉著佈滿老繭的手指,眼神游移不定,時而看向地面,時而瞥向遠處,就是不敢直視凱的眼睛。「這是給你的一點小禮物。」


凱怔在原地,目光從自行車移向采玲,她正若無其事地挽著張爺爺的手臂,嘴角掛著擠出來的微笑。那一刻,苦澀的明悟竄過少年心頭。他什麼都懂了,卻又什麼都不想懂。


「你...你試著騎看看。」采玲輕聲說,話至半途,迎上凱眼中的火光,聲音立刻縮回,只得低下頭;少年瞪了她一眼,咬緊牙關,倔強地點頭:「好,我就騎!」


「小夥子,別那麼快,這裡是下坡...用手把煞車,快停啊!」


張爺爺的警告被風聲吞噬,一聲巨響,那輛承載著無言代價的自行車,正面撞上電線桿,車頭凹陷,車輪歪斜,宛如命運的嘲諷。


***

鐵皮屋內,清晨陽光透過縫隙灑入,將灰塵照得閃閃發亮。通鋪上,采玲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將繃帶纏繞在凱的傷處,眉頭因專注而微蹙。「你為什麼要故意這樣?連醫藥費都是張爺爺出的。還好傷得不重,只要這幾天不碰水就行,今天就跟學校請假吧。」


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母親,嘴唇抿成一條倔強的線。「妳,跟他睡了吧?」


采玲的手凝固在半空中,呼吸猛地一滯。她看著少年許久,最終抿了抿乾燥的唇,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沒有,他...硬不起來了,我只是用手...和嘴...」


「妳為什麼又這樣?不是說好了嗎?」凱的聲音猛地拔高,像是要撕裂這個狹小空間中的沉默。


「我想給萱和菁買新內衣,但是...」采玲抬起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我真的沒錢...」她的視線落在凱身上,「還有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麼,我還以為,你會喜歡自行車的...」


那一刻,母親的眼淚如同無聲的質問,承載著貧困家庭中愛與尊嚴的永恆拉扯,沉重得足以壓垮一個少年單薄的肩膀。


「我真正要的不是這個啊!」凱猛地轉過身,背對采玲,肩膀緊繃,「妳自己也知道,都是因為爸拿光了錢,我們家今天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為什麼妳還是拿錢給他,我真的不明白...」


最後幾個字幾乎被咬碎在齒間,少年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孤獨而倔強,像一株在風雨中搖曳卻不願倒下的幼苗。他的聲音中飽含著一種無法解釋的矛盾——既是孩子對母親無法理解的困惑,又帶著超越年齡的深沉憤怒。


采玲從背後抱緊了凱,纖細的手臂環繞著少年日漸寬闊的肩膀,額頭輕靠在他的背脊上:「我答應你,不會再跟張爺爺做那種事了,我會去借錢...」


溫熱的氣息穿過薄薄的衣料,溫暖了少年冰冷的背脊,卻未能融化他心中的疑惑。


「不,只要別再讓爸拿走錢,妳根本就不用找外人伸手,不是嗎?」凱轉過頭直視著母親,「為什麼妳連這一點都不願意做?」


采玲和他對望片刻,一咬牙,忽然伸手往前,撫摸凱的褲襠:「那天你看到我和張爺爺的時候,不是硬了嗎?」


「妳...妳在做什麼啊?」凱如觸電般彈開,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用力掙脫母親的手;采玲卻像是打開了某道無法關閉的閘門,淚水順著臉頰流淌,話語如同破碎的玻璃片從喉間湧出:「我只有繼續給錢,你爸才會回家陪我,我剛剛,是在回答你的問題啊!」


「妳這樣有什麼用?他拿了錢還是會走,到頭來,妳還不是一個人?」


「但是……他不回來,我連想找個人陪都沒有。」采玲垂下頭,低語坦承:「我,也是會累的...」


這句話輕若微塵,卻重若千鈞,在母子間的空氣中激起無形的漣漪。


凱凝視著她良久,目光從困惑、憤怒,漸漸轉為一種超越年齡的理解。他挺直了脊背,聲音低沉而鄭重,字字如同誓言:「好。我想要的就是妳,別再陪張爺爺,也不用再給爸錢。以後妳寂寞的時候,有我在。」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無形的錘子,敲在這個鐵皮屋的封閉空間裡,迴響出一種危險而曖昧的共鳴。


采玲猛地抬頭,眼中盛滿驚訝與不可置信。她怔怔地望著眼前這個已經不再是孩子的少年,在他清澈而堅定的目光中看到了某種可能性的曙光。


最終,她低下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落下,輕輕點了點頭,像是對命運做出了某種無可挽回的妥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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