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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破碎之家

晨霧如同活物般纏繞著灰霧谷，既不散去也不完全遮蔽，只是懸浮在半空，將世界切割成朦朧的片段。這裡的霧不同於尋常山谷的水氣凝結，它帶著微弱的脈動，若隱若現的光暈在其中流轉，彷彿秩序之網與混沌裂隙的縮影。

當第一縷陽光試探性地刺穿雲層，霧氣便會呈現出奇特的光譜——最外層是清澈的淡金，漸漸向內過渡為翠綠、深藍，而在核心處，隱約可見暗紅的光影閃爍。村民們稱這現象為「魔色曙光」，視它為一天中魔法能量最為活躍的時刻。

凱爾維斯家的石屋坐落在谷地較高處，距離村落中心有段距離。這位置既是榮譽的象徵——羅德作為冒險者公會教官的地位——也是一種隱喻：他們家與常人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屋外的魔法藥草園在霧中若隱若現，艾琳精心培育的藍魔色植物散發著微光，如同星辰落入凡間。

石屋的煙囪冒出灰白色的煙，與周圍的霧氣交融。遠處，村莊的輪廓逐漸清晰，偶有燈火亮起，刺破灰霧的包裹。整個灰霧谷此刻如同被施了靜默咒語，連鳥鳴都顯得格外遙遠。

唯有魔色擁有者能看透這霧的本質——它並非尋常水汽，而是秩序與混沌的交匯處，是魔法能量最原始的顯現形式。而對於凱爾維斯這樣的無魔色者而言，霧只是霧，遮蔽視線的障礙物，是又一種將他與世界隔絕的屏障。

這一天的灰霧，似乎比往常更加濃稠，如同預示著某種變故的來臨。

石屋內，橡木餐桌佔據了廚房的中央位置，上面鋪著一塊曾經華麗但如今已洗得褪色的亞麻桌布。四把雕花椅子圍繞著桌子，各有特色。羅德的椅子最為寬大，艾琳的精緻纖細，莉婭的新穎時尚，而凱爾維斯的簡樸殘舊。

「又是那該死的耳鳴？」羅德粗聲開口，他厚實的手指捏著刀刃，切下一大塊燻肉。他是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蓄著短而硬的紅褐色鬍鬚，眼睛像鷹一般鋒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手臂上蜿蜒的紅魔色紋路，宛如流動的熔岩，隨著情緒波動而閃爍。教官的皮甲上布滿細小的刮痕，每一道都是戰鬥的證明。

「只是一點點，」凱爾維斯放下按住太陽穴的手，「很快就會好的。」他比父親矮了一個頭，體格瘦削，膚色略顯蒼白，深棕色的頭髮總是不聽話地垂在額前。他唯一引人注目的特徵是一雙異常明亮的灰色眼睛，此刻正因疼痛而微微瞇起。他穿著簡單的亞麻襯衫和灰色馬甲，毫無特色，就像他無魔色的身份一樣平凡。

「很快？」羅德哼了一聲，「你從十歲開始就這麼說。」

艾琳幾乎不動聲色地抬起纖長的手指，一縷藍光從指尖流出，纏繞著她的茶杯。熱氣立刻從杯中升起，帶著草藥的幽香。她有著不符年齡的優雅美貌，金褐色的長髮挽成精緻髮髻，露出完美的頸線。藍魔色在她瓷白的皮膚下如同靜脈般交織，每當她使用魔法，眼瞳便會呈現出海水般的湛藍。她的長袍領口開得略低，這種打扮明顯是為魔法屋的顧客準備的，而非家庭早餐。

「我昨天整理了新一批魔法香料，」凱爾維斯試圖轉移話題，「南方商隊帶來的，聽說能提升藥水效力百分之十五。」

「我不需要你提醒我該如何經營魔法屋，」艾琳的聲音如同冰層下的水流，「把它們分類好就行，別弄壞了。」

莉婭發出一聲輕笑，她優雅地用叉子卷起麵包上的黃油。她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和父親的堅毅，深紅色的長髮編成辮子，垂在背後，髮絲間不時閃過紅藍交織的光芒。她纖細的手腕上，紅色魔紋與藍色脈絡交錯，形成獨特的漸變效果。警備隊學員的制服在她身上顯得格外挺拔，勾勒出少女逐漸成熟的輪廓。

「哥哥的天賦可能在別的地方，」她語氣裡帶著虛假的善意，「比如...數算錢幣？或者打掃衛生？」

羅德笑出聲來，喝了一大口晨酒。「至少他數學不錯，」他附和道，「艾琳，你確定他是我的種嗎？」

「羅德！」艾琳臉色一沉，茶水在杯中微微震動，「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誰說我在開玩笑？」羅德收起笑容，粗壯的手指敲打著桌面，「三代紅魔色劍士的血脈，竟然會生出一個連最基本魔色都沒有的兒子。」

凱爾維斯握緊了手中的錫叉，感覺耳鳴再次加劇。他能看見父親臉上刻下的失望紋路，那不是一時的情緒，而是持續累積的刻痕。

「我一直在研究魔法道具，」他試圖為自己辯護，灰色眼睛閃爍著求知的光芒，「織智協會的符文學很有趣，我覺得——」

「符文學？」羅德打斷他，紅魔色紋路隨著怒氣明顯閃亮，「那是弱者的路徑。真正的力量來自血脈和天賦，來自與生俱來的魔色。」他瞥了一眼莉婭，驕傲之情溢於言表，「你妹妹十三歲時就能同時引動紅藍雙魔色，十五歲就能使用初級魔法劍技。而你呢？還在研究該怎麼用符文讓一根棍子發光。」

「我今天必須趕在正午前到達邊境城，」莉婭站起身，拿起掛在椅背上的小型魔法劍——那是一把精巧的武器，劍身上紅藍魔紋交錯，「警備隊的入隊測試只有三天，錯過了要等半年。」

「需要我送你嗎？」羅德問，粗獷的面容突然變得溫和。

「不必了，父親，」莉婭自信地笑道，露出一排完美的牙齒，「我已經約好了馬車，而且...我想讓考官看到的是獨立的我，而不是羅德教官的女兒。」

「那是自然，」羅德點頭，眼中滿是驕傲，「不過老爹可以幫你安排更好的住處，別去那些廉價旅館。」

莉婭彎腰親吻父親的臉頰，然後是母親。到凱爾維斯這裡，她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低語：「別指望父親會永遠養你，無魔色的哥哥。」

餐桌上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刀叉偶爾碰撞的聲音。凱爾維斯感覺胸口被一塊無形的石頭壓著，蒼白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我等會要去檢查新的藥材，」艾琳忽然說，修長的手指輕撫髮絲，藍光在指尖若隱若現，「你負責開店，記得整理那些魔法書架，昨天的顧客把它們都弄亂了。」她的語氣不容反駁，彷彿凱爾維斯的想法完全不必考慮。

「好的，母親，」他輕聲回答，然後又轉向羅德，「父親，我在想，也許我可以去看看織智協會的...」

「別浪費時間了，」羅德粗魯地打斷他，站起身時椅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高大的身形幾乎遮蔽了晨光，「無魔色者在協會能做什麼？最多就是個跑腿的。」他抓起掛在門邊的巨劍，肌肉在皮甲下隆起，「我今天要帶新學徒去紅杉林實戰訓練，晚上不要等我。」

這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對艾琳說的，但他甚至沒有看她一眼。艾琳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藍光在指尖閃爍，但她最終只是沉默地喝完了茶，優雅的外表下難掩憤怒。

凱爾維斯坐在原位，看著父親大步離去的背影，聽著母親收拾餐具的聲音。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彷彿不存在一般，是這個家庭中的一道透明影子。

而耳鳴，又一次來襲。

早餐後，莉婭已出發前往邊境城，凱爾維斯正準備前往魔法屋幫母親開店。他站在石屋前廊，等待艾琳換好衣服。灰霧漸漸散去，陽光勉強穿透雲層，為山谷披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輝。

當艾琳從臥室走出來時，凱爾維斯不禁輕輕倒吸一口氣。她已經換上了「工作裝」：一件深藍色的長袍，開衩高達大腿，領口大膽地向下延伸，幾乎達到危險的邊緣。藍色魔紋在她的鎖骨與胸口若隱若現，散發著微妙的脈動光暈。她塗抹了南方商人帶來的深色唇彩，在臉上施了一層帶有微光的粉末，使得她的五官在晨光下顯得更加立體動人。一副水晶耳墜懸於耳旁，隨著步伐輕輕搖晃，折射出藍色的光芒。在灰霧谷這樣保守的地方，這樣的打扮無疑是大膽而放肆的。但艾琳卻毫不在意，她甚至故意挺了挺胸，讓自己的曲線更加明顯。

「我們走吧，」艾琳說，聲音比平時多了一絲柔和，顯然已經進入了「魔法屋女主人」的角色，「今天藤蔓節，會有不少冒險者進城，應該能做點生意。」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沉重的腳步聲。羅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本應該已經前往紅杉林，卻不知為何折返。他手裡握著一份羊皮紙卷軸，可能是臨時改變了計劃。

當他看到艾琳的打扮時，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紅魔色在他手臂上劇烈閃動，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這就是你所謂的經營魔法屋？」羅德質問道，聲音如同刀刃划過石頭，「穿成這副妓女樣子去招攬生意？」

艾琳的背脊挺直了，藍光在她的指尖凝聚。「注意你的用詞，羅德，」她的語氣如同寒冰，「這是正常的商業策略。如果你對魔法屋的收入有意見，也許你該考慮多接些任務，而不是整天在酒館吹噓你的『英勇事跡』。」

「收入？」羅德嗤笑一聲，向前踏了一步，他高大的身影幾乎佔據了整個門框，「我的任務報酬足夠養活三個家庭！問題不是錢，而是尊嚴。瑞文傢伙昨天在酒館跟我說，你給他調製藥水時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大腿。你他媽覺得我在公會抬得起頭嗎？」

凱爾維斯靠在牆邊，感覺自己仿佛要消失在牆壁裡。他低著頭，不敢看父母任何一人，但耳鳴奇怪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詭異的清晰感，彷彿所有聲音都被放大了十倍。

「哦？瑞文？」艾琳冷笑道，美麗的臉龐因憤怒而更加鮮明，「至少我只是碰了碰顧客的大腿，而不是像某些人，前天晚上還在杜拉克家的臥室裡過夜。她女兒才多大？二十？」

羅德的臉色變得鐵青，他舉起一根粗壯的手指指向艾琳：「別轉移話題！杜拉克是我的老戰友，我們在討論任務！」

「是啊，『任務』，」艾琳的藍光在眼中閃爍，嘴角掛著譏諷的微笑，「就像上個月你去秋葉鎮的『任務』，花了整整一週。鎮長的小妹妹肯定需要很多『保護』。」

「你他媽敢監視我？」羅德怒吼，一拳砸在門框上，木屑飛濺。紅魔色在他的手臂上燃燒般流淌，「我是冒險者公會的高級教官！我有權去任何地方執行任務！」

「而我是魔法屋的主人，」艾琳沉聲道，藍光在她周圍凝結成一道微妙的防護罩，「我有權用任何方式吸引顧客。至少我還記得回家，至少我還記得我有個兒子和女兒，至少我沒有在外面找男人！你呢？羅德大英雄？你要臉上刻著『我是風流種』才算數嗎？」

沉默在房間裡爆發，如同一枚無聲的炸彈。凱爾維斯感覺自己的存在成了一個尷尬的錯誤，像夾在兩塊巨岩之間的小石子，隨時可能被碾成粉末。

「你以為我不知道鎮上人怎麼談論艾琳的魔法屋？」羅德壓低聲音，卻更加危險，「『想要特殊服務，就去找藍魔女』——這就是我娶的女人現在的名聲。」

「至少我還在努力維持這個家，」艾琳的聲音顫抖著，但依然堅定，「而不是天天在外面拈花惹草，把家當旅店。」

「夠了！」羅德突然暴怒，紅魔色在他身上爆發出耀眼的光芒，他抓起掛在門邊的巨劍，「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你！晚上我會去公會住，免得看到你這副蕩婦模樣！」

「隨你便！」艾琳高聲回應，藍光在她指尖凝聚成危險的能量，「反正你已經很久沒在這個家過夜了，我們甚至不會注意到區別！」

羅德轉身離去，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地板踏穿。他離開時甚至沒看凱爾維斯一眼，彷彿兒子是家中的隱形人。直到紅魔色的光芒消失在遠處，艾琳才如同洩了氣的風箱般，身體微微晃動。

「媽？」凱爾維斯小心翼翼地開口。

「去準備開店，」艾琳恢復了平日的冷漠語調，但聲音裡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別讓我再說第二遍。」

凱爾維斯默默點頭，跟在母親身後，向山谷中心的魔法屋走去。他的思緒亂成一團，父母的爭吵已經不是第一次，但次數越來越頻繁，程度也越來越激烈。在頭痛的間隙，一個念頭悄然成形：也許，他真的不屬於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