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东边出了个司业……!”
“这哪用听啊?三角榜一看就知道。这下四大家族算是都有司业了,也算是平衡一些了吧。”
同学的讨论传入耳中,我的笔尖不由得顿了顿,下意识竖起耳朵。司业几乎是秘术使能够到达的极限,全世界算上新擢升的这位,一共也才二十四席,新司业的诞生绝对是全体秘术使乃至非秘术使都会关注的大事。
但……虽说我也是四大日之秘术世家之一,南日本家的秘术使,可我的能力有限,也就只能从所有秘术使都能查看的三角榜单里知道这位新司业的些许信息,其他一概不知。
“是吗,我看不见得。”
“怎么说?”
“东日又不怎么管事,而且这位也才刚刚擢升司业,哪里争得过西边那位?”
“这倒是,而且本来东边也不怎么在意教皇冕下的偏好……泽菲罗,你怎么看?”
“欸?”
我、我吗?怎么话题突然抛到我身上了……
面对两位同学的视线,我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来,喉咙像是卡住了一样,只有脑子里开始飞速想一些有的没的。
记得他们好像都是北日的,那么这里大概说一下那位新司业的好话会好一些?最近他们关系不错……不对,北日和南日众所周知地暗地里结盟了,所以这里果然应该说得更强硬一些?还是说,我区区一个从者,无论是哪个家族的,评价司业这种大人物态度都该谦卑……
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他们就已经不耐烦了:“喂?说话啊?哑巴了?”
“我……我觉得,”鼻梁上沁处的冷汗让眼镜滑落了,我推了推眼镜,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手心,“这象征着「日」的功业又前进了一大步……”
“哈……”
他们似乎觉得我的回答过于老实,跟表彰大会上的赞词一样了无生趣,翻了个白眼,嘟囔着“我问你这种人干什么”,走出教室了。我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捏了捏手心里的笔杆。
“我这种人”,吗……
确实,一个五岁便开始修习秘术,都成年了还停留在从者境界的家伙,确实没资格对司业发表观点。我的光太过黯淡了。
……算了算了,不想这个了。
我转换心情,认认真真收拾起桌面的仪式器具来。包括我在内,日六班的人大多都是本不具备入学资格的人,而我的境界又是班里最低的那个,和我分到一个组的,大多是些没有功业可言来镀金的纨绔子弟。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们对待秘术的态度都很随意,难得一周一次的实践仪式课不认真对待就罢了,就连给器具做收尾工作都懒。
……好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太嫩了,差生文具多,才会惦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该做的还是要做。我半跪在法阵中央,点燃熏香,闭上眼睛硬着头皮想象自己正从盘旋的阶梯中走下,远去那光华四射的自有永有之辉耀,地板随着我一同下降。
“「日」之秘术的品性在于归一。”
我一边念着祷词,一边围绕法阵逆时针踱步,做出进入者的手势:如同高举自己的星灵体让其接近神明一般,将双手抬过头顶,而后匀速垂降到耳侧,将手掌转面向前方,十指并拢朝上,同时抬起左脚。
“您的仆人拜请您的神圣,我看见火焰在宇宙的隐秘的深处奔腾闪耀。”
我往前踏下,同时手掌向下地将双手用力刺出,与目光方向一致,仿佛要从目中射出光线一般,正好念到“闪耀”二字。
“您是万物之根,您是创造之主……”
当念到“主”的时候,我也正好完成了静默者的手势,全身站直,把食指竖起贴在嘴唇上。虽然完全没有传说中“如同被温暖的海洋包裹”的感觉,但我也依旧一丝不苟地完成了这个毫无意义的仪式,毕竟我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以「日」为名,我恭送所有的火焰回归。请再现您的慈爱,释放我们,剔除我们,造就我们……”
残留在器具上的淡淡原力全部回归到了地脉,这样算是完全结束了。
我长舒一口气,看向窗外,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也该是时候去食堂吃饭了。
我走出实验楼,看到欢迎新生入学的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收拾东西了,但还有几个人站着。据说是教导主任算到今年的新生里会有不得了的家伙入学,但来的时间会晚一些,所以这回的新生报到九点才结束,比往常晚多了。
这都快七点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来?创造学院可是全大陆第一的秘术学院,前身是开创秘术体系的奥尔卡本人亲自建立的三重创造会,一个入学名额千金难求。
我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会迟到这么久,显然报道点那几位负责的同学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各玩各的,有的拿着灵摆占卜,有的盘手上的魔石,有的甚至在修改自创的召唤阵。因为那个召唤阵非常精妙,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啊……!”
——结果就是这一走神,让我撞上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又硬又实,一瞬间,五岁刚开始修习「日」之秘术闭眼祈祷踱步结果一头冲到墙上的记忆再现,蚍蜉撼树般的反作用力让我直接摔倒在地上。
疼疼疼——
“抱歉。”
头顶上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好像百八十年没睡过觉一般。原来是撞到人了,我还以为是墙呢……
“没事,是我没注意。非常抱歉。”
我一边站起身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的男人。虽然不太礼貌,但我得说,他看起来像是个马上要躺倒的邋遢醉鬼……明明只是在走路,男人却走出了一种一大坨混沌生物缓缓爬过来的感觉,拖着脚摇摇晃晃往前,鞋子后跟都被磨薄了一层。
再抬头看男人的脸,头发又长又乱还打结,下巴上都是胡茬,黑眼圈深到吓人,眼袋红肿,感觉活像个逃难的流浪汉。
但在场的人都是秘术使,自然能够感觉到男人身上的原力残留。也就是说,这人很可能是新生。
男人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又开口:“开始了吗?”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莫其名妙的家伙实在是太高了,而且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氛,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应该说是他有着压倒性的存在感吗?我感觉到他的阴影投下来把我完全遮蔽,看不到光,像是会灵属排斥的类型,我的声音都不由得低了一些。
“报名。”
“啊,是新生报到对吧?您的运气很不错,这次的新生报到时间延长了,换作往年可是要被取消入学资格了。请看那边,愿光护佑您。”
男人顺着我的手指看向报道点,慢腾腾地走过去。我有些在意他身上奇异的气息,便跟着到稍远的地方看男人报道,不远不近地看男人和负责人沟通。
“你好。你的名字是?”
“埃索斯。”
“埃索斯……”负责人检查了一下名册,“很抱歉,我们没有找到你的名字。”
“……”自称埃索斯的男人似乎有些疑惑,“找?”
“你真的是新生吗?”
埃索斯皱了皱眉头,又按了按太阳穴,叹了口气,似乎是格外疲倦的样子,负责人见状合上书本:“拿出证明身份的东西,不然就别来碍事。”
看得出负责人心情不太好,埃索斯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伸手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弯折过的卡片,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污损得厉害。然而上面的的确确有着学院院长才会的秘术的标记痕迹,是一张如假包换的创造学院的学生证。
“是这个?”
“什么啊,有的话早点拿出来啊。”
负责人态度缓和了不少,虽然我觉得还是按流程再检查一下比较好,但他大概因为一直等着很不耐烦,觉得有这东西也不需要再检查什么,直接开始登记信息:“是哪个流派的?「履」吗?还是「烟」?”
「履」?应该是「金」吧?
我不太确定地看着埃索斯,虽然修习金之秘术的人少之又少,但他们总是喜欢没日没夜呆在地下室里搞化学实验,把金属翻来覆去倒腾,弄得自己蓬头垢面。埃索斯的样子挺符合我对金之秘术使的刻板印象的。
负责人猜的「烟」也有道理,毕竟是和矿植打交道的秘术,或许是到野外修行一阵子后还没来得及洗澡就过来了……而且烟之秘术的修习者是最世俗最无信仰的一批秘术使,或许灵属对埃索斯的排斥也和这有关。
“……”埃索斯低头看了看资料,顿了顿,“「冬」。”
““啊??””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发出了惊愕的怪叫,我也不由得瞪大眼睛。「冬」?冬之秘术使?以研究人体能量,尤以疗愈见长的冬之秘术使??
“哦——”负责人看了埃索斯一会,忽然恍然大悟,露出了有些暧昧的笑容,“我明白了。这样吧,剩下的资料你自己填吧,之后自己看着办。”
埃索斯点了点头,很快填完了资料,转身离开。
我大概能猜到负责人在想什么,因为我也走过类似的流程——部分在秘术领域的功业尚未到达入学标准的人,可以作为“特长生”入学,而这类学生在「冬」这一派里最常见。
俗话说,“总而言之选冬之秘术吧”。想要学习秘术但完全没有基础?选「冬」吧,反正可以换;遇到困难想要秘术的帮助但又不知道哪个适合?选「冬」吧,反正没坏处;想炫耀自己懂秘术但又学不会?选「冬」吧,反正很好懂。总之,「冬」之秘术下限极低,入门简单无害,甚至有人说「冬」是秘术里的吉祥物。
当然,虽说在秘术流派里江湖地位很低,可好歹也算是秘术,而且很受待见。许多“特长生”选的不是「冬」就是「日」,显然负责人觉得埃索斯就是那个类型的人。
可不对,绝对不对。埃索斯身上的气息很奇怪……我听到了灵属的呻吟,这太奇怪了。这怎么会是冬之秘术使?
——嗯?等等,他在干什么?
埃索斯转身后并没有去饭堂,也没有去宿舍,而是爬上了树,然后居然就这么靠在树枝上闭眼了。他难道是要在树上打盹?
“埃索斯先生,”我忍不住开口提醒,“这样是违反校规的,您的光会离您而去。”
埃索斯睁开眼睛:“有这种规矩?”
“是的。”不知道埃索斯有没有带手册在身上,我也不说具体是在哪一条了,直接解释,“过于追求「烟」的秘术使们会像您一样爬上枝杈高处,有碍观瞻……”
“……是吗。”埃索斯忽然笑了起来,但笑意转瞬即逝,很快又变回了困倦没精神的表情,蜗牛似的慢吞吞下了树,蹲坐在地上,“那树下还可以睡吗?”
“……”为什么不能睡床上啊?!“您是不知道宿舍楼在哪吗?我可以带您去。”
“没有。”
“什么?”
“没有宿舍。”
怎么可能没有宿舍啊……!
天色也不早,我有些为难,犹豫片刻后干脆建议道:“如果您暂时不记得宿舍号,可以先去酒店,第二天再去找也不迟。晨曦的光将指引您。”
“酒店?”埃索斯拧了拧眉似乎难以理解,“在这里?”
“是啊。”埃索斯似乎不太了解学院,我解释道,“创造学院与其说是学院,毋宁说是学城,餐厅、酒店甚至景区等等都遍布全院。”
“……”埃索斯愣愣地看着我,忽然猛地捂住了头,嘶哑地叫起来,“呃……!”
“怎、怎么了?您还好吗?”
“……我没事……”埃索斯依旧捂着头,撑着树干站起来,“酒店……温尼基的有吗?”
“真的没事吗?”
埃索斯本就一副几天没睡着的模样了,现在脸色还更加苍白,甚至嘴唇发紫颤抖,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先别管这个,温尼基……”
温尼基……是那个传承历史悠久的烟之秘术世家。他们旗下的确有酒店没错,但哪怕是在这非富即贵的创造学院内,也不是所有学生都能负担得起那样的开销的。
“有是有……”
“在哪?”
“如果您不介意,可以让我为您带路。”
我脱下外套铺在地上,从怀里拿出提前存储好的履之秘术的秘仪导具,召唤出通晓移动之秘的灵属,让它驱动外套当做飞毯用,很快就到了温尼基家族旗下的酒店之一。我一边拍了拍外套,做了简单地净化仪式折起来,一边看着神情有些恍惚的埃索斯:
“您真的要住这里……?”
“谢谢。”埃索斯只是这么说。
“好吧……您高兴就好。我叫泽菲罗,在日六班。”该不该直说第一次见到被灵属害怕的人自己很好奇呢?还是不说了吧……才刚刚认识。“现在太晚了,我就不打扰您了。改日再会,愿我们——”
“等等。”
“……?请说。”
埃索斯从怀里翻找了好一会,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来了一小瓶明黄色的药剂递给我。
“谢礼。”
“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话虽如此,我没有推辞,顺手放进口袋里,“那么我就此告别,祝您拥有一个安宁的夜晚,埃索斯先生。”
“晚安。”
埃索斯转身进入酒店,我也回到宿舍,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倾听灵属的声音。
果然,灵属们听起来都很平静,和刚刚呆在埃索斯身边时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真奇怪。
所谓灵属,其实更准确的称呼是“属灵的诸多生命”。
秘术都讲求概念,而在日之秘术的概念中,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神明的受造,也是神明本身的一部分。祂是所有的光,所有美好的、神圣的、善良的、有能的……总而言之就是一切正面的性质的集合,就是辉耀。祂的光芒过于完满,些许光明流溢而出,形成了世界,而祂心怀慈悲,派遣拥有部分权柄的使者帮助祂的受造物,这些使者便是灵属。和属肉的人类不同,它们属灵,比人类位格更高。
听起来实在令人费解,而且事实上我也的确时至今日仍然不能完全搞明白。总之,我结合了履之秘术的一些观点,大概理解为人类能够驱使的叫做原力的能量,其实已经是加工过的较为平和的能量,而所谓灵属其实是更加本质的能量或能量集合体。低级的灵属除了位格更高更接近本质以外,和原力没什么区别,而更加高级的灵属就是人类难以理解的生物了。
我每日都遵守日之秘术流传千年的正统修习秘法,日日对着神龛祈祷并且使用请归仪式。因而哪怕是一介从者的我,也能得到较高位格的灵属庇护。作为位格更高更纯粹的存在,灵属其实并没有什么鲜明的情感,它们只有一种概念上的趋向,亲近是靠近的趋,排斥是远离的趋向——只是这种说法太冷漠了,我从小就喜欢灵属,更喜欢用带有感情色彩的词句描述它们。
我接近埃索斯时,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属在战栗、远离……仿佛在呻吟一般“恐惧”着埃索斯。这太奇怪了,不谦虚地说,哪怕是司业我也接触过几位,那时灵属都没有这样的反应。埃索斯修习的秘术绝对不简单,真想请教一下他是怎么样让灵属忌惮的——
啊,不对不对,又来了。又在惦记歪门邪道了。
我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灵属在日之秘术里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修炼自身的高灵,即让自己在更高层面的投影尽可能回归神明的概念,才是日之秘术使该做的。就是因为总是惦记奇技淫巧,不去好好灵修,我才没法更进一步,光芒黯淡。
“——呼”
算了,今天就先不修习秘术了。明天是开学典礼,同时也是验收上一学年度学生们的功业之时,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
反正也静下心来,干脆早点睡觉,养精蓄锐,好好面对明天的测试吧……
这样想着,我闭上了眼睛,进入梦乡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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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术使档案——
姓名:泽菲罗·萨夫
秘术流派:「日」
秘术师境界:从者
位格:属肉
简介:
十年级的学长。有着色素浅淡的白发与灰眸,略矮,长相中性可爱,偶尔会吸引一些怪♂人。
因为被周围的人看不起没有朋友而难过,曾经去找晷之秘术师求教如何让自己更加受欢迎,对方的提议是穿上女装……虽然当面坚决否定了这个提案,背地里却还是悄悄买了一套女仆装,只是始终无法踏出第一步。
是日之秘术世家,南日本家的秘术师,地位不高,不过到底是大家族的小少爷,还是靠关系进入了世界第一的秘术学院。虽然本人非常努力且认真到有些死板的地步,可似乎没什么天赋……?
校友评价:
兄弟,转身,有急事——咳咳,开玩笑的。说回正题,泽菲罗是公认的废物,不过我倒是卜出他前途无量,真是奇哉怪也。或许该去问问师傅?
(以下似乎是后来新添加的内容,笔迹更新,文字更加潦草)
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