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地篇】第五章 他未曾入冬

  “院长爷爷,我在信上提到的就是这个人。”

  我看着眼前的紫发少女和她身边寡言的少年,不由得有些苦恼,她忽然寄给我一封信说要我教一个人「冬」之秘术,教秘术不难,难的是大小姐放话要我教出成果来。姑且不提她认为到了什么程度才算是成果,她带来的这个少年本身就是个问题。

  “虽然这话不太好听,但他真的不适合「冬」。”

  “我不管,真练不下去到时候再换好了。”

  在少女的强烈要求下,我收了她带来的少年做学生,毕竟我这个学院长的名号听着唬人,实际上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给各种问题秘术使擦屁股。所幸她也不算是强人所难,那名少年的确有学习奥尔卡秘术的天赋,只是……

  “你还是试着换个面向吧。”

  在少年修习了半年的「冬」之秘术后,我这样对他说。

  面对我的建议,躺在树下的少年姑且是坐起身来,他已经不像刚来这里时那样孤僻沉闷,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向我:“可「冬」之术的品性不是在于寂眠吗?”

  “笨蛋,”少女一掌拍在少年的肩膀上,“这哪能从字面意义上去理解?”

  “呵呵,其实他说的倒也不算错。初入「冬」的秘术使总会认为寂眠的精髓在寂,试着去修身养性,可若是更加深入,就能够明白寂眠的精髓在眠,寂只是修饰眠罢了。”

  少年笑着朝少女扬了扬下巴,看他那一副“我就说吧”的样子,少女只是哼了一声。

  “我觉得我还挺适合「冬」的。要不是「冬」,我早就死在不知道哪个清道夫的手下了。而且现在还换面向,好麻烦。”少年打了个哈欠,又躺了下去,不雅观地翘高二郎腿,“像我这样天天都想睡觉的家伙,不是正适合追求「冬」的要义?”

  ——可是寂眠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我看向少年的眼眸。因为体质,少年总是难以享受安眠,在「冬」的影响下才有所改善,只是时间似乎已经在他的眼睛下留下了无法消除的黑色印痕。

  饶是如此,少年依旧在笑着。

  少年的嗜睡正如长期饥饿的人渴求食物一般,并不见得这人真就有多么浓重的口腹之欲。有个能躺的空地就能足够的少年,显然内心深处并不在意自己的睡眠质量如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既然你认为适合,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你对「冬」的理解是什么?我也想听听司业大人的教导,这样我就能直接照抄,不用自己想了……”

  “没出息!”

  “真过分,这叫做不浪费精力。”

  看得出少年的确有些好奇为何明明他在「冬」的道路上前进顺利,我却断言他不适合,这里合该严肃些,于是我清了清嗓,捋了捋呼吸,坐直了身体开口道:

  “因为——”

  ……

  ……

  咚咚咚咚咚咚!

  门外的急促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从回忆中抽身。会这样急躁地敲院长室门的,只可能是那个人了。

  “进来吧,卢森堡。”

  门被一把推开,卢森堡大步流星走到我的座位面前,把一叠纸拍在桌面上,皱着眉盯着我:“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给他倒了杯咖啡,往里面加了五大勺糖:“哪个家伙?”

  “你明明知道。”卢森堡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又往里面加了一勺,“我还以为会来一个天才,结果刚刚一看,居然真的和那些家伙有关系。啧!晦气。”

  “是吗?”

  提到红蛾密教,卢森堡眼里流出露骨的厌恶,他猛喝一口咖啡,愤愤道:“卡巴恩出事说不定和也和他有关!”

  我能理解为何卢森堡这样不满,他明明很清楚自己的学生不仅仅只是“修习秘术过度导致走火入魔自伤”那么简单,却只能这样对外宣布,简直是窝了一肚子火。

  似乎是越想越气,卢森堡猛放下咖啡,哐啷一声砸在桌面上。

  “那家伙根本没考过试,系统里没有他的信息。但负责人却说他有你给的学生证,怎么回事?你认识?”

  “确实认识。”

  “他什么来历?”

  “放心吧,那孩子绝对不可能和那些人一路。”

  “就凭你认识他?”

  “是的,他的人品,我可以担保。”

  卢森堡嗤笑一声,倒也没继续和我辩驳,只是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站起身抛下一句:“我会继续盯着他。”

  “没关系,这本来就在你职务范围内。说到这个,还要拜托你顺便帮忙修正一下那孩子的资料了?”

  卢森堡眉头皱得更紧,但终归是没反驳,颇有些怒气冲冲的关门离去,房间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却没有喝下去的欲望,只觉得喉咙梗塞。

  他……真的还活着。果然还活着。

  虽然自那件事后埃索斯已经失踪了一百年之久,但我始终认为他一定还活着。他的生命力比遍布任何水体的藻类还顽强,不会轻易死去。

  但真的看到埃索斯的那一瞬间,心里还是没法不感慨——他真的没死。在我那么多的学生里,埃索斯并不算是和我感情深的那一类,却是给我印象格外深刻的那一个。

  要把他活着这件事告诉妮娅吗?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虽说于情于理妮娅都应该知道这条消息,毕竟她的女儿和埃索斯……

  但,真的该说吗?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提起旧事,揭妮娅的伤疤,着实太不体贴了。

  “唉……罢了,罢了。”

  以埃索斯的性格,他一定会把欠的债还给妮娅的,无论是通过温尼基家族的产业,还是自己亲自去见妮娅。我就不凑合别人的家事了,而且,埃索斯未必还想见到我。

  刚刚在开学典礼上我用余光看了那孩子好几回,在这么多人的地方,他当真从头睡到尾,一次也没有睁开过眼睛。不是真睡着了,就是不想理会周围的东西。

  我想大概是后者。明明和以前一样选择了「冬」,却不来找我,反而当一个普通的学生,很可能是在特意避着我。对于没有发声的我心生怨怼完全理所应当,毕竟那件事可是他豁出命摆平的,西日却……

  ……无论如何,既然埃索斯选择装作普通学生混进来,那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那孩子嘴上说讨厌麻烦,真遇到麻烦只会一头冲进去,现在来到创造学院里也很可能做着什么打算。更何况,他本来也是创造学院的学生,只是那时创造学院还不叫创造学院就是了。

  门边又传来了敲门的声音,我抬起头让人进来——又是一名让人头疼的学生。她踩着高跟鞋登登走到我面前,强烈的伸出手,毫不客气道:“没钱了,给我钱。”

  “我就直说了:新学期刚开始,经费不好批。”

  “哈!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先用你的钱顶着得了。到时候卖出钱有的你赚。”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总感觉眉心一跳一跳的,我叹口气捏了捏,却丝毫不觉得放宽了多少心,“你不能总靠我的‘投资’,花钱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别太大手大脚了……”

  “开玩笑,我还不够节俭?不然我现在就学学前辈的优秀精神建几个金旱厕,让大家开开眼看看什么叫大手大脚?”

  “……总之,梅姬图同学,你最好还是多找几个人兜底比较好。”继续这样说下去也没有意义,我直接递给她一张钱票,“我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帮你的。”

  “谢了。”她接过去顺手亲了一口,笑得格外灿烂,“你也别操心了,跟着我还能亏了你钱不成?”

  “都说了不是钱的问题……对了,这个给你。”

  “宿舍钥匙?给我干什么?我又不住宿舍,炸几下就烂完了。”

  “还有这个。”

  “这是……草,老头子,你干什么?别是有什么阴谋吧?先说好了,我这人无利不起早,真要我干什么事这点东西太少了。俗话说女儿下膝有千金……”

  “不是给你的。”我有些无奈地打断了梅姬图的话,“是给另外一位学生的。”

  “嘁。没劲。”

  “你告诉他是我给他的就好,如果他不收……”我捋了捋袖子,终于是喝下了那口咖啡,已经变凉了,有些堵喉咙,“那就算了,随便你怎么处理吧。”

  “院长万岁!!”

  这孩子也就在这种时候叫一句院长了……我挥了挥手,她兴冲冲美滋滋地离开了。

  我再次看向窗外,秋风带来了一丝凉意,又是一片树叶被吹下,洛在等待腐烂的枯叶堆中。冬天快要来了——而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孩子的身影。

  少年穿着宽大的黑色长袍在这样的时节到来,望着我的眼神中有着如同兽类一般警戒又期盼的色彩,藏在漫不经心的怠惰倦意之下。

  这是头天生的野兽,我曾经这样想。

  青年脱下制服在这样的时节时间离去,干涸的赤红胸膛中残留了血腥味,掺在微凉的空气中,连带着无力一同被我嗅闻。

  这是头天生的野兽,我那时这样想。

  男人穿着满是尘埃的破烂黑袍在这样的时节回归,坐在礼堂不起眼位置似是沉沉入睡,已经无法看透的能量流动昭示着他的异常。

  这是头天生的野兽,我依然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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