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远行
人的本质悬置在人的自由中。
——萨特
大家看AV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有的女演员淫叫声音很大很甜,有的女演员声音却很小很粗吗?
其实这个跟嗓子的关系不大,大多数女性在性爱的时候都是可以保持安静的,我也是这样。
这种「可以」不是能够的意思,是下意识的意思。
如果我不试着努力扯着嗓子叫出来,客人可能会不太高兴,但那样真的很累,我甚至一度认为接客最累的地方就是扯着嗓子了。因此后来我慢慢学会了看客人的脸色,如果不叫的话客人会不会不高兴,几乎绝大多数的客人都不会不开心,不过我还是以一种间隔规律象征性地叫着,至少要让客人觉得我很舒服,可是就算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也是不一定的。
有的客人喜欢安静的性爱,如果遇上这种客人我真的心情愉悦,至少今天不用让嗓子疼得厉害了。
今天接到的客人就是这种类型,最后结束他射完后紧紧地抱着我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老板在外面敲门说要打烊了他才松开手。
超时的钱是五千日元,他没有半点怨言爽快就付了,有的客人会因为这个跟老板大吵一架,这位客人要好上很多,我不喜欢看人吵架,能不看到的话我心情挺不错的。
客人走后老板就走了进来,我先用纸巾擦干净身上,然后再穿上了衣服,她一直站在门口的位子看着我。
直到我把制服穿好,她才开口说:
「今天辛苦了。」
我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抓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划开了屏幕,跟往常一样,与我有关的信息一条都没有。对于这点,我没有感到半点孤独,反而觉得还不赖。
「千岁啊,你是不是快考试了?」
考试?
我回忆着之前在网上查到的资料,的确,再过一个月三年级的学生有一个素质测试,不过那个并不算很难据说,我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作为所谓的「优等生」,这可不是能随便马虎的事。
「是有一个,不过那个挺简单的啦,不用在意。」
从床上站起来,我把手机关闭塞进裙子口袋里,回头看向老板,她单手插着腰站在门口不让我出去。
「千岁,你得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啊。」
虽然我想说大伙都是被世人鄙视的家伙,就别这样嘘寒问暖了,可是我说不出口。就算是我们这些地下服务者心也不是冰凉凉的,我们容易受伤,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上都容易受伤。而且很多时候这种受伤是一旦有就无可挽回的,我们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
「没关系啦。」
我朝老板露出了笑容。
老板听了我的话脸上写满了无奈,然后她往旁边走了几步,随后大家一下子就推开门冲了进来。
比我小两岁刚升上高中的可爱后辈说:「千岁姐,不要勉强自己哦。」
比我大好几岁即将从大学毕业的可靠前辈说:「学习更重要,大学比什么都更重要,千岁。」
跟我年纪相仿的「真·现役JK」也说:「小千岁,考试更重要一点,你已经很努力了。」
她们在关心我。
明明只是群被人瞧不起,有时候还要挨客户打的婊子而已,而且她们要是在进行这种工作的事被学校的朋友发现了,那肯定会搅得个天翻地覆吧?我很容易想像,因为她们跟我在这一点上是相似的,都是欺骗对自己而言相当重要的人。
真是有够蠢的,自己被别人骗了都不知道,还要关心那个人。
可是……
果然还是很开心啊,就算是这份关心来源于无数个谎言,但她们的心意却不会是假的东西。
「千岁,你需要休息,下个月再来吧,你再来的时候我们仍然欢迎你。」
「谢谢。」我说,「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都这样了,那我只好休息了啊。」
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如果被NHK拍到这一幕,那些制作纪录片的导演们到底会怎么想呢?是地下服务工作者们没有意义的抱团群暖呢,还是会以一种悲哀的笔调评价这件事,然后暗讽整个社会呢?人是复杂的生物,他们应该比我们还明白才对,他们用笔……或者说用眼睛,还是说用心——我搞不懂——来确认,而我们这些人用身体确认。
就算是同样的客人,这一次和下一次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区别的。
更别提不同的客人了。
有的客人会问我们的事,为什么要做这一行啊,这一行辛不辛苦啊,有没有打算要换个工作?这些客人心底善良,很会体贴女孩子,可是他们在性爱的时候却有人表现得十分粗暴,拍屁股,抓胸部,掐喉咙等等动作都可能做出来。结束后还会轻声问「弄疼你了吗?」,当然弄疼了,很疼很疼,可惜这种话不能说出来,也不可能说出来,我们只会回答:「没关系。」对于这种,我们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反而不会觉得有多奇怪,只是有可能那一天突发奇想没来由地感叹一句,人真是复杂啊。
我回到家已经到了十点半了,往常我都是用手机点个外卖,吃完然后泡澡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把衣服都丢进洗衣机里倒入洗衣液,再摁下按钮,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用手机看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有可能看一下YOUTUBE之类的视频网站,到十二点就要睡觉了。
然而今天我却不知道怎么办,因为直到下个月,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三号为止,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不用再去店里工作了。我从没有得到过这么长的假期,莫如说若是放假的话我们这些性服务业从业者更要上班,黄金周那会儿生意很火爆,每逢节假日还会遇到外国客人或长得很帅气的公子哥,这都让我们挺兴奋的,就算是工作我们也希望能体验不同的感觉,或是多看几眼帅哥。
尽管我已经不去学校了,白天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可是我从没有那样干过。那样的话皮肤会变得很差,黑眼圈、鼻子上的黑头、眼角的疲劳是需要化很重的妆才能遮住的,但那样的话接待客人的话——尤其是客人有用舌头舔脸的癖好的时候——可能要让客人吃到满嘴的粉,所以风俗业的女人可不能过度仰赖化妆品,至少对于我这种设定是清纯类的女孩子最多只能淡妆。
有时候素颜可能会有意外的效果,不过我一次也没有过,所以也不太清楚。
至于为什么要出门呢,大概是一种约束吧。如果我不出门我担心这样日子一天一天下去早晚有一天生活会糜烂得不得了,那样还能不能维持优等生的人设可就不一定了,因此我决定每天都出门。不过话又说回来,每天出门就意味着我天天都得在外面露脸,一个学生怎么能翘课呢,而且每一天翘课的人都是同一个,所以我大多时候都是穿着便装,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现在正在休学,用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对方虽然很多时候都半信半疑,不过似乎大家对长相漂亮的人都报以没来由的信任,我总是能好好得度过。
后来慢慢的,图书馆的管理员认识了我,她们跟我聊天的时候问了我的学校和家庭,我用谎言完美地回答了所有问题,这样一来她们已经接受了我是个病弱少女的设定。若是有人问起我为什么不去上课,管理员们有时候还会过来帮我解释,这大大增加了可信度。
除了图书馆,我还经常出没在咖啡厅、餐馆等地,游戏厅我一次也没碰过,我担心如果被人看到了怎么样也洗脱不了罪名。另外我出门的话要坐一个小时的电车,这只是为了离店里更远一点,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我的谎言可就被戳穿了。
我就这样到外面把时间消磨到傍晚,然后坐电车到店附近,接着开始一天的工作。这样的生活平静又有规律,我很中意,白天我几乎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图书馆里读小说——虽然这样讲可能有点玷污这类无辜少女,但我觉得至少「文学少女」这个标签可能是真的——,但是我却没有觉得无聊,有时候还能给客人讲一些小说里的情节,他们往往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后就算开始做爱还会意犹未尽,思考着故事到底是怎么样结束的,朝我问这个问那个,这样他们就不会在意我有没有扯着嗓子淫叫,也不会伸手弄疼我了。
可是我现在有了一个月的假期。
难得的一个月假期。
我不用傍晚再去店里出卖自己的身体了。
我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毕竟有整整一个月。
在浴缸里,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划开屏幕解锁后打开了银行软件。
上面的余额显示的是一百多万日元,准确来说,是一百七十三万,这是我把重要的东西出卖后一年多以来攒够的钱。
这么多钱,若是搭配一个月的自由,我能干什么?
一个地下服务者,一个婊子,能干什么?
我实在无法想象。
我们这种人会有什么娱乐?印象里社会上好像从来没有讨论过关于我们日常生活怎么样的,他们似乎对我们喜欢什么爱看什么这种东西漠不关心,像是背台本似的一个劲在问「你们干这一行能赚多少钱啊?」、「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啊?」、「你们觉得这一行怎么样啊?」这样麻烦到不得了的问题。拜托,这是我们这些被你们觉得是「被骗了的」婊子能想出来的事吗?我们这些人难道不是低智商吗?怎么可以跟学者一样做出啥像模像样的结论。
他们就算问了这么多,也没有一个人关心过,也没有一个人问过「如果不工作的话,你们会做什么?」这样的话。
婊子如果不工作,会干什么?
不会还是做爱吧?
我都快笑出来了,不行吧,那种东西早就腻透了。
吃?
用吃来缓解压力?
也不应该,我们也是需要注意自己体重的。这太简单了,这可是风俗业耶?若是太胖了客人可不会喜欢,而且朋友们也会问东问西很麻烦。虽然不乏有人会通过大吃特吃抒发情绪,虽然我是怎么也吃不胖的完美体质,但我实在不觉得光凭「吃」就能填满整个行程表的。
那会做什么?学习?
不可能,婊子怎么可能学习,她们都是被世人认为没有未来的人。
跟朋友一起出去玩?
……有人认为我们都是性格孤僻的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走进了这种行业,孤僻症啊孤僻症。
而且我也没有朋友,我跟朋友已经断开联系很久了。
不会吧……不会吧……
我意识到了大事不妙,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对于一个地下服务工作者,对于一个不折不扣的婊子,她如果有一个月的假期,那她会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
这就算是已有卖春经历一年多的我,也完全不知道。
盯着手机荧幕里显示的余额,我极力思考着所有能做的事。
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可以做的事,一个绝对没有人会想到的事,一个可以说跟我们这类人完全无缘的事。
——旅游。
*
旅游是个完美的计划。
可以用旅游把一个月的时间填满,远在天边的话就完全不用担心遇到认识的人,彻底断绝了暴露的可能性。可以说旅游是绝佳的方案。
然而要想旅游的话,还有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我没有监护人。
十八岁还是未成年,还是在读书的时候耶,买车票的时候肯定会怀疑是离家出走吧?现在又不是放假又不是什么特殊的节假日,立刻就会被高铁站的保安抓到办公室里移交给警察吧?
就算我是个善于说谎的女人,可是这张脸却无法改变,以及我所使用的身份证件。这几样东西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欺骗别人。
我好希望自己早出生两年啊,这样就能作为成年人藐视日本法律了。
「没有监护人的话,旅游的计划完全不行呀……可能连东京都走不出去吧。」
我坐在平时会坐的咖啡厅里,一边看着窗外形形色色路过的男男女女,一边思考着怎么解决监护人这个大难题。
我没有朋友,也没有可值得信赖的大人,甚至不如说认识的大人都很少……不对,我知道很多客人的名字和地址,还有联络方式,不过要把他们当成可以信赖的大人吗?显然不可能啊。对于他们来说,我是一名出卖肉体的地下服务者,他们是渴望解决内心空虚和肉体欲望的人,我们两者的交集仅在店里,仅在那张床上就足够了,可千万不能延伸到现实。
我已经见识过一个小雪了,我可不想成为第二个小雪。
兜兜转转好像回到了最初的原点,没办法解决监护人我根本无法开始旅游计划的第一步,虽然我并没有选好地点是在哪里,但显然比起目的地监护人的存在更重要。
需要一位大人,一位可以值得信赖的大人。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会开始痛恨日本法律,我都已经是被许许多多数不尽的男人上过的肮脏女人了耶,这难道不足以证明我的成熟吗?非要等那个什么都代表不了的年龄走到二十岁吗?有些时候就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显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完全可以迈入大人的殿堂了。(有些轻小说会把第一次做爱讲成结束孩童生活,步入大人世界,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已经在大人世界里糜烂了?就算这样我还是未成年,还是没办法一个人买JR线。)
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大人竟然是如此稀缺的资源。接受的教育全都是大人的声音,接待的客人也大多是些大人,极少才能见到年龄相似的未成年,但要从万万千千个大人中找一个能够信赖的却只能用绝望这个词来形容,就像在那些著名的绞肉机战役中寻找某一个具体的士兵,觉得这个任务完完全全是不可能的。
大人还真是奇怪的生物。
即使再过两年,我也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即使我已经与他们的身体交融,可是我还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
相比之下,我更乐意跟小孩子玩,不过要是被他们的家长得知我是个地下服务工作者那可不太好,因此我尽自己所能地装作是学校里的优等生,虽然这对我来说轻车熟路,可是要在小孩子面前撒谎我却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甚至有股罪恶感,这样我就不跟大人们一样了吗?
我不会告诉他们那些小屁孩成年人世界的花花绿绿,更多的是我希望他们今后能避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头的男人乌烟瘴气,里头的女人也乌烟瘴气。尽管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堕落者,是个毫无疑问的卖春人,是出卖肉体的女人,可我却觉得自己跟红灯区的女人扯不到一块去,她们娇奢放纵、夜夜笙歌,就连我们这些被视作社会底层的女人们都不敢这样做,对我们来说,酗酒可是头等大罪,既伤皮肤还容易吐露心底的秘密,我从没见过哪个同事带着一身酒味来工作,事实上客户也会讨厌吧。
虽然我是卖春的,但我不喝酒,姑且还是得尊重下议员大人们制定的法律吧,说起来我曾经接待过几个议员大人,原本我还以为议员跟普通人会有特别大的不同,最后脱掉他们的裤子才发现没什么两样,一个嘴巴两条腿,两只手还有一个脑袋,以及充满了欲望的下体。戴套,插入,活塞运动,然后射精,议员大人们跟普通的大人一样,而且似乎他们的动作要更快一点,可能是一会儿还有其他事吧。
有个议员说我长得漂亮,声音也很好听,唱歌也不错,演技看你的样子也还可以,问我为什么不去试着当明星,我笑了笑,跟他说:
「您见过家里没有钱的明星吗?」
议员大人恍然大悟,把手放在我的头上,不停地抚摸,夸奖我比他聪明地很多。网上有很多人觉得自己比议员要聪明,现在我被本人这样夸奖,也许真的比议员大人们要聪明吧,不过聪明不聪明又不是作为统治者的硬性条件,像我这种人就完全没有资格了。
抬起头,我忽然发现,我站在斑马线的正中央,有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有人看了我一眼又冷漠地走了过去,有人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怎么不知不觉地走到这里了,我回忆着刚过去不久发生的事。最开始我应该是在咖啡厅里,看窗外的人走来走去,然后我喝完了咖啡,起身离开了座位,一边走一边烦恼着大人呀议员呀之类的话题,接着就到这了啊……
完全没有认识。
这该不会是精神分裂症吧?认知失调?神经衰弱?
可怕的想法从我脑海里浮现出来,但正当我想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一只手落在了我右侧的肩膀上,紧接着另一只手也落在了我左侧的肩膀。我猛然回过头,是一名警察。
麻烦了。
虽然我没有穿制服,但他肯定觉得我是翘课跑出来的女学生吧,很抱歉哦,我已经辍学了。
但是我第二反应到了一种可能性,值得信赖的大人……如果是警察的话,毫无疑问是值得信赖的那类人。
可是妓女跟警察一起出门旅游?怎么想都不搭吧?
不对,拥有妓女这个职业的女人出门旅游就很令人意外了,甚至还找了个警察当监护人。
如果要被人知道的话,肯定会被笑话吧。
这其实更像是自首才对吧?
仔细一看,这名警察长得还蛮帅的,脸生的很是俊俏,被晒得恰到好处的皮肤,体格倒是有些偏向瘦弱,不过这一身衣服穿下来却格外显得帅。
但现在可不是有闲心功夫看帅哥的时候。
「同学,你是哪个学校的?」
来了,我想象中警察会问的问题。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警察抓到,不过按之前预演过的来应该不成问题。
「诚化高中,警官先生。」我说,「我没有翘课,我现在在休学呢。」
只要表达得足够自信,即使是警察也应该没有理由怀疑我。
不过还得寄希望于他不是那种死脑筋的,我担心他会要求查看我的学生证,我随身可不会携带那种东西,虽然我丢倒是没有丢掉,但上面写着的也不是诚化高中而是我原本就读的学校,并且刻印着我真实的名字。所以我一生都不想让人看到那张学生证。
「为什么没穿制服?」
「都说啦,警官先生,我在休学所以没必要穿制服啦。」
「哪那个背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就算你是警察随便看别人的包也是侵犯了隐私权吧?」
「我没有搜查,只是你拉链没拉好,你自己看。」
啊?不会吧?
我把背包取下来,然后就看到拉链脱了一大半,里面的东西全都露了出来,尤其是我塞进里头的制服尤为显眼。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坏掉了啊……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带着制服很可疑吗?我不还是学生吗?」
「当然可疑,你说的是你休学,那你为什么要带制服出门?」
我无法解释。
这是出乎预料的意外情况,我没想到背包的拉链会早不好晚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坏掉,同时也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把背包带出来,其实我完全没必要带,以前是因为傍晚要穿着制服去店里才行,现在我又不用去店里,自然也不用带制服,可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我直接背起包就出门了。
「出示一下学生证,还有告诉我你老师的联系方式,我要确认一下。」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警察不耐烦地说。
「因为那张照片拍得太丑了,我不想给你看。」
事实上就算他要我拿出来,我也拿不出来,我的学生证眼下放在我房间的抽屉里好好保管,那种容易暴露的东西我不会随身携带。
「……那,班主任的联系方式总有吧,告诉我。」
「我忘记了啦。」
「手机上没有记录吗?」
「很遗憾呢,没有。」
「那没办法了,你得跟我来一趟。」
「啊?没必要吧阿sir——」我是故意这么说的,「饶了我吧好不好?我还有其他事呢?」
「年轻人不要翘课啊,别觉得这很酷,其实很蠢的。」
「是是,是是,警官先生——」
迫于无奈,我跟在这位警察的后面。
他住在把我带到距离这里最近的派出所,不出十多分钟我就要到里头毫无隐私可言了。
我必须想个办法。
然后我使用了那招——
「呐,你交了女朋友吗?」
我掐着嗓子学起了动漫里女主角的声音,据说男人都吃这一套,我希望能够见效。
「你问这个干嘛?」
相当冷淡的回答。
从声音就能听出他完全不知道我的言外之意,而且似乎根本不在意谈恋爱这件事。
「我觉得像警官先生这么帅的男人,一定很受女生欢迎啊。」
「最开始是这样的,不过后来她们就都不太喜欢我。」
啊,他直接说出来了啊?对着我这个陌生人的面,说同事的坏话。
还直白地告诉我,自己不收受女生欢迎的这个事实。
从他的语气判断,以我一年多来卖春的经验,我敢断定这位警官先生从小到大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人,更不用提性爱经验了,毫无疑问他眼下是与我正相反的存在。我是所谓的烂裤裆,他的话是切切实实的处男。
我擅自牵起了他的手,朝着路边的一个小胡同指了过去,继续掐着嗓子对他说:
「呐,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我们过去吧。」
「什么事?」
「在哪里我就有勇气给你看学生证啦,那张照片拍得实在太丑了,我不敢在外面给你看,我怕被别人看到。」
警察先生犹豫了几秒,然后垂下他的脸,整个脸便随之隐藏在阴影当中,我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过耳边却立刻传来他的声音。
「可以,过去吧。」
我们一起挤进没有人的胡同里,这里光线很暗,我更看不清楚他的脸了,不过对我来说即使两眼一抹黑我也仍然可以进行下一步,谁叫我是堂堂正正的地下服务工作者呢,还是拥有一年多经验的头牌。
「我们到了,拿出来吧。」
他话音刚落,我立刻采取了行动。
我一只手贴在他的右胸,然后脸也紧紧地向左胸贴了上去,我能感受到他心脏的跳动加速了,紧接着我开始用右手抚摸他的肚子,然后手指往下游滑到大腿上,转弯,到大腿内壁,接着朝上面描了过去。
除了我手里的动作,还有我身上刻意保存独属于少女的体香,一并刺激着他的感官。
那个地方已经充血,开始变大了。
他的性欲在短短一瞬间被挑起来了,我很满意。
虽然没有穿着制服,但我姑且还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毕竟我有的时间很多,所以这东西不能马虎。
对于我们来说,服装是有魔力的。
能够使得客人满足的魔力。
JK的服装能够蛊惑无数愚蠢的男人。
而我现在穿的日常衣服虽然不及其一半,但仍有魅力。
要点是尽可能把女性的身体曲线凸显出来,我的胸部虽然不算很大,但只要搭配得体的话就能显得很大。像是这样在寸衫外套一件薄薄的白色毛衣,下半身是一袭长度达到小腿的长裙,当然剩下的部分不能光露着,要用黑色短袜把小腿部位挡住。最重要的是项链,挂在脖子上的短短项链,注意长度一定要挑戴上去后会贴在胸部上方的那种,这样的小装饰能让胸部的大小受到极大的视觉欺骗。
然后是要主动展开攻势,这也是要点之一。
男人最难以拒绝的就是主动的漂亮女人,就算是警察,在身为警察之前,也是个男人。
我有作为头牌的自信。
即使现在不是我最拿手的领域,若是穿上背包里的那件充满魔力的制服,才能发挥最大的魅力。但即使如此,挑起男人的欲望,对我来说仍然是习以为常的事。
可是我没想到,当我即将拉开他裤子的拉链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推开了。
啊,原来如此。
我失败了。
我立刻就意识到了。
最开始我先怪罪的是没有穿上制服,后来我才想到是自己的技术不过关。手上的动作一定没有做到位,今天也没有喷香水,全靠着昨天用的洗发水的味道刺激他。
果然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啊。
「你想干嘛?」
对方发出异常冷淡的声音,那是强装出来的吧。
其实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攻破了。
「如你所见,警官先生,我想让你爽一下。」
我直言不讳。
然后我看着他隐藏在阴影里的脸,直直地盯着那儿。
「我们继续吗?」
「不用了,你不是学生。」
「我没说过我是。」
「也是,但你骗了我。」
「那是出于自保。」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侧过身打算离开。
他真的不打算追究我啊。
可是我不打算放过他,我好不容易……
我拉住了他的左手,他回过头看向我,带着一股怒气地说: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想把你带到所里去,那样一点作用都没有,你这种人已经堕入了歪道,就算把你救出来又有什么用?不如让你们这种人自生自灭。」
「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他很不耐烦。
「你休了年假吗?」
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也难怪,毕竟谁会问这种问题。
「还没有……怎么了?」
「你年假有多长时间?」
「三十天。」
刚好合适。
简直就跟被命运之神祝福了一般。
我苦苦寻找的大人,可以值得信赖的大人,就在我的眼前。
「实不相瞒,我想请你休个年假,就当你发发善心,好吗?每天晚上你都可以跟我做,我没意见,也不会收钱,只要你跟着我……不,让我跟着你就可以,警官先生。」
「为什么?」
「你听了可不要笑话我,我呢,想要旅游。」
他迅速地眨了好几下眼睛,然后颤颤巍巍地说:
「你……你,再说一遍?」
「想要旅游。」我笃定地说,稍微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我微笑着面对着他,吐露了自己难得的一句真话,「我真的很想旅游,所以,我想请警官先生,你当我的监护人,毕竟我还是未成年,所以拜托了!」
很意外的,我没有撒谎也觉得心情舒畅。
在我的印象里,那个瞬间只留下了,他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脱线表情。
*
我不认为自己是可以被拯救的人。
不过我利用的是警察这一职业群体普遍具有的良善,而且从那位警官先生的一举一动看来,我认为他应该是个相当温柔的人,尽管态度有些不大好。
他咒骂我是没有未来不值得拯救的,是自甘堕落不配得到救赎的,我承认这一点。如果是中世纪,我怕是要被当成被魔鬼附体的女人送上火刑架。可是,我仍然得向他说个谎,就像以往那样把秘密全部掩埋在心底,我差不多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必须让他或多或少认为我是可以拯救的,我和别的地下服务工作者是不一样的,我是「特别」的。
那天最后我软磨硬泡地跟他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看到他LINE头像是宠物狗的时候我笑话他完全没有警官的样子,他说我的小兔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怎么会,我觉得这个卡通的小兔子很可爱啊?
每天早上在八点之前我都准时起床,向他道早,然后就开始断断续续聊一些关于自己的事。当然这些话也全是谎言,沿袭了我跟老板说的那一套,只是把学校的名字再改一下就可以了。如果他回复晚了我就发一大堆话质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他说我好烦我就说我现在只有你一个朋友,如果不跟人说话那不是要跟人类社会脱轨了,所以我不要。这样说完他过了一个小时后才回复,说了一句对不起,还是用敬语,真的很好笑。
傍晚我每次都问他要不要去吃东西,还说了一大堆我之前去过的店,点过的好吃的,我尽可能地详细描述味道和品相。多亏了长期在图书馆阅读小说,我还不至于在这方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上我会跟他道晚安,不过在此之前我会跟他讲一些故事或者谜题让他猜,都是我从小说里照搬过来的,我觉得这种东西很有效,对付客人也是这样。准时在十点钟打电话骚扰他,掐着鼻子用那种甜美的动漫音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当他说自己烦了的时候我就用腿打起一下水花,然后告诉他自己在洗澡,还故意发出轻微的淫叫声。男人就是男人,就算是警察也抵挡不了女人。
我想让他知道,我作为一个现役JK,除了卖春外,生活还有另外一面。
让他知道,我是「特别」的。
这样,我或许就能被列为可以拯救的范围内了。
然后在这样的生活持续了第五天的晚上,在电话里他不耐烦地向我承诺跟我一起去旅游,我担心他事后反悔可是全程录音的,可是那个录音几乎完全没用上,我还挺想看看警察被自己的录音弄得哑口无言的样子,电视剧里不是经常演吗?警察或侦探在录音抽丝剥茧找出了绝对性的证据摆在犯人面前,我还以为可以上演所谓的「攻守之势逆转」呢。
那天晚上我们详细讨论了旅游的线路,我们打算第一站坐高铁去京都,然后租一辆车子一路向北开往北海道,完成一次自由行,最后再从北海道坐高铁回到东京。他向我告知了许多关于出门在外的事,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大人们真是麻烦啊,明明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不懂这些吧,是不是稍微有点保护过度了。
隔天,我化了淡淡的妆后就拎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远远的就看到那个警察站在约好的地方。
哦,忘记说了,警察的名字叫作桥上凉介,第一天我就叫他凉介了,我也让他叫我千岁,他没同意,还让我非要叫他桥上先生(一定得带敬语)不可,我说我才不干。
凉介他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外套的款式到是挺不错的,我蛮喜欢那种藏青色的搭配。也只是背上背着个旅行包,看起来很新,不会是新买的吧?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没有旅游过,于是我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不会也是第一次旅游吧?凉介——」我故意拉长了声音。
「啰唆,第一次又怎么了?」
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不耐烦的表情。
真可爱。
「我就是想说,如果这是凉介的第一次,那我就好好收下咯。」
他扭过头转过身子立马就想跑掉了。
我在他后面用小跑追了好几步,才拉住他的手。
「对不起……我错啦。」
「再这样我就丢下你一个人,听明白了吗?」
「是……」
我底下了头。
「还有,我们得约法三章。」
还有这一出吗?
算了,不管了,我必须得去旅游,豁出命也要去。
「第一,你不能卖春,以后也别干了。」
「我拒绝。」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说了出来,「旅游的时候我可以不卖,这是我的休息时间我当然可以不卖,但是回来我不能保证,这可是我的工作欸,你们政府姥爷不是天天让我们老百姓敬业吗?我难道不敬业吗?」
「……你啊,算了,反正这几十天里你不准卖春。」
「好——」
「第二,我们要分床睡,所以必须得订双床房。」
「欸——为什么呀,我还想跟凉介一起睡呢。」
我有点失望。
因为我的行李箱里可准备了两盒避孕套,我觉得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不过虽然他这么说啦,但他也是男人,往后会发生什么也不一定呢。
「第三,不准穿制服。」
「是是是,亲爱的警官先生。」
虽然我这么口头答应,不过在行李箱里可好好收着我的两件制服,那是我用来战斗的武器,是我这个淫荡魔女用来虏获男人的魔导具,怎么可能不带。
自从上次失手后,我深刻意识到,JK制服对于男人来说才是最大杀器,有时候甚至比可爱的脸蛋,绝美的身材更要有力。
见凉介没再讲话,我主动地卖出了笑容。
「还有什么其他的吗?没有了吧?没有了吧?」
「没有了。」
「可不要反悔哦,这是凉介唯一的机会了,哼哼。」
他又思考了一会儿,随后耸了耸肩。
「走吧。」
「好——」
我拉着行李箱朝着高铁站的方向走了过去,滚轮不停与地面摩擦、碰撞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旋即行李箱的拉杆那儿突然有了一股新的力量,我回头看发现凉介的右手握在拉杆上,却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
「我来拉吧。」
「谢谢,你人真好。」
我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把拉杆递给了他,丝毫没有婉拒的意思,不好意思是大人的特权,对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说完全不用遵守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接过行李箱后快步走到了我前面,意思是让我跟着吗?真搞不懂这位警察到底在想什么。算了算了,还是不要追究这么多。我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忽然觉得我们这样像不像新婚夫妻去度蜜月?不会的,不会的,完全不像好吧,一个援交的女人和一个警察怎么样都没办法走到一起。
我的话先不提,倒是他,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呢?
我问过他有没有谈恋爱,他说从出生至今都没有过,也没有喜欢的人。我大为意外,我原以为像他这样容貌英俊、家境优渥、前途光明的人会受很多很多干净的或不干净的女人追捧,但对于我们这类人来说是只能远远观望的高贵存在。我曾经读过一个中国古代人写的诗,说的是莲花,写下来就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且就算他来我们店里我们也完全不敢打他的主意,毕竟他是拥有执法权的警察,我们是行走在犯罪边缘的地下服务工作者,我们想要生活、想要有这样一份工作,还得仰赖他们身上的警衣。
若是谈及自己,我却惊讶地发现我与他一样是恋爱经验为零的完全小白,虽然性爱经验等级倒是满级了……不过如果把假扮女友也当作是谈恋爱的话,我的经验要比他丰富得多,再怎么说我也是换了七个对象的女人,虽然每一个对象都只谈了一天就是了。总之不管这些三七二十一,不管这些真真假假,我姑且也算是约过会的人,在恋爱方面经验也完全碾压这位性格怪异的警察。我觉得有些开心。
我们一起走进了高铁站,这种地方就是每时每刻都人挤人,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会有这么多人想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以前我是个很恋家的小姑娘,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天真纯情守规矩到晚上七点以前必须得回家不可呢,即使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大人这样约束过我,但我直到高中为止都自己给自己规定了不准夜游。
随后,初中结束,我升入了东京的高中,是一所偏差值还算不错的高中,我在家里人的眼里是未来的希望,是走出来的人,不过我最终却沦落成了这个样子,如果被那些大人们知道恐怕要把我逐出家门吧?我倒是无所谓啦,反正把我踢出去我也完全能够自己生活,有自己独立的经济能力就是好啊,虽然这份财富的来源不干不净,可以说相当肮脏,沾满了男人的性欲与女人的痛苦,可是钱就是钱,没有人不会不认钱。
这是我刚进入高中二年级,第一个明白的事。
第二个,就是我长得还挺可爱的,很吸引男人。
这或许比单纯的钱还要宝贵,就凭这个,我也得好好感谢父母,谢谢他们把我生成受世人喜爱的样子,否则你们的女儿可没办法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关于过去的事情,我连回忆都不太想回忆了,我担心如果沉湎于过去终有一天会在不自觉的地方暴露,因此要把这种可能性杜绝,我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不去思考,不去怀念。
彻底与自己的过去划清界限。
如今我是吉田千岁,而不是水野明理。
我不断重复着这一点。
直到我从口袋里拿出身份证,上面赫然刻着的「水野明理」四个中文汉字提醒着我关于自己的真实。
我向售票员露出了微笑,然后用手机支付了票钱,从她那儿取票过后,我右手接过了票,左手把身份证塞进了口袋了,扭过头看向站在队列外面的凉介,然后,向他挥手。
「哥,买到啦。」
「买到了就赶紧过来。」
「是,是。干嘛那么冷淡。」
我小跑了几步追上了去,然后跟凉介一起坐在休息区等高铁进站。
关于我们两个的设定,我是身体不好还在休学的表妹,凉介则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我的表哥,家里人觉得我这样天天闷在家里迟早有一天会闷坏的,于是就让身为表哥的凉介带着表妹出门旅游,也算看看外面的风景。售票员其实有些将信将疑的,不过当凉介把警察证拿出来后就立刻通行了。
警察的身份真好用啊。
我不由得这么感叹。
要是我说,我是援交的,所以不是未成年人,我要买票。
估计售票员会大叫着把保安叫过来吧。
另外,设定上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情节,在表妹很小很小的时候跟表哥闹过一次矛盾,表妹对表哥大发脾气,说再也不想见到他,可是这件事表妹已经忘记了,但表哥一直记在心里,因此两个人之间长期有着某种微妙的距离感。这个故事是我编的,凉介听完表示可以使用,合理性不错。
距离高铁进站还有大约四十分钟,我从口袋里掏出耳机,那是一款最近买的新款蓝牙耳机,我不太懂电子设备这方面,只是花了大价钱购买而已,反正对我来说现在最不缺的东西可能只有两样了,一个是钱,另一个是性欲。
「凉介,你喜欢听歌吗?」我说,「分你一只?」
他看向我手里拿着的耳机,然后立刻瞪大了眼睛,接着视线移到了我手里握着的盒子,急匆匆地对我说:
「你怎么有钱买这么贵的?」
他原来是识货的那类人吗?
哎呀,要是早点认识他就好了,也能让他帮我买,不至于东挑挑西选选,然后烦恼了半天干脆直接选预算范围内最贵的那款了。
「其实还好吧?也不算贵吧?」
的确在我的预算范围之内,所以我也不觉得有多贵,让一个客人戴套插入就赚到了。
对我来说,这只是很正常的消费范围。
「你干那行真的很赚钱啊。」
「不然怎么叫做暴利呢。」我笑着说,「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啦。」
他皱了皱眉头,随后从我手里接过了耳机戴到了右边的耳朵上,然后双手起抱胸别过脸再也没看我这边。我一边偷着笑,一边划开手机播放了音乐。
第一首,是接着我昨天听没听完的,《Further On Up The Road》,作者的话……我翻译不来他的名字,不过还是可以拼出英文的,是Johnny Cash先生。
我很喜欢这首歌不断循环的「Road」押韵,真的很喜欢。
还没听到一半,凉介忽然说:
「你还会听英语歌吗?」
「毕竟还要面对考试嘛。」
「你真的打算考大学?」
「当然呀,不然呢?一直干援交吗?」
「……也是。」
「你真奇怪。」
我嘟起了嘴,然后继续专心听歌。
其实我听英文歌跟考试完全无关,我早就辍学不读书了。该怎么说,我至是单纯喜欢而已。日语歌,英文歌,还是什么别的语种的歌我都能接受,流行的不流行的只要我喜欢就可以了。我在读书这方面也是,外国的书也可以,日本的书也可以,只要我喜欢就完全OK。我是没有那种非要讲求一切都要是本国的爱国情怀,也没有外国的月亮就是比较圆的崇洋媚外,这种东西不是喜欢就好吗?为什么会有这种根本没有意义的争论呢?我搞不懂,大人的世界真复杂啊。
我开启的是音乐APP内自带的某种叫做「心动模式」——我记不清名字,好像是叫这个——的模式,会根据我的听歌喜好来自动选择歌,所以我也不清楚下一首歌到底是什么。
下一首的音乐响起,我看向手机里显示的名字,《Carter & Cash》,看标题就知道了,也是一首英文歌;再下一首是《甘き死よ、来たれ》,虽然作词作曲都是日本人,但意外的是个英文歌啊。
还没播放半分钟,凉介又挑起了话题。
「……你看动漫?」
「不,我不怎么看,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看呢……」
「虽然我可以模仿声优的声音,但我对动漫可不感兴趣哦。」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吧?」我说,「你这人真怪。」
他点点头,又别过脸看向其他地方,完全搞不懂他,真奇怪。
到了快结束的时候,是几个英文单词不断重复。
「我很喜欢这里。」他说,「Letting me down, letting me down……」
「是吗?你喜欢就好。」
随后重复完,就接着最开始的前奏一直不断重复再重复,直到结束。紧接着的歌是一个中国人写的好像,名字是《夏日漱石》,可是歌词还是英文,怎么不论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甚至连中国人都来写英文了啊?搞不懂。
我们这样接连再听了好几首歌,直到大屏的显示器的红字提醒我们列车进站,凉介小心翼翼地把耳机摘下来还给我,我笑他是不是太拘谨了,可不能表现成这样哦,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是兄妹吗?他虽然邹起了眉头,不过还是点点头说我说的没错,自己得改一下。于是我很开心地走进了检票口,然后下楼穿过通道,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坐位,在列车员的注视下钻进了车票对应的车厢里,然后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即使我买的票,位置其实是靠着走廊的,不过凉介应该不会在意这种事吧?
我看着车窗外被太阳点亮地闪闪发光的东京,无数的高楼与无数的矮楼都沐浴在清晨金灿灿的阳光下,玻璃反射着有些刺眼的光芒,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京,不如说,从东京登上高铁也是第一次。
要离开东京了,这是我之前,完全没有想象过的事。
我以为自己一辈子永远也不会离开东京,我以为如果是这个巨大的钢铁黑洞会用它强劲的引力把我牢牢地固定在这儿,甚至于将我吞噬,化为养料,化作东京本身的一部分。然而这样的想法未免有点太狂妄自大了,还没过多久我就踏上了离开东京的列车。这一个月里,我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有凉介陪着我也完全不用担心危险……可能还是要担心一点的,不过总比一个人安全多了。
这就是,自由吗?
我不知道自由到底是什么,我以前固执地认为自由跟钱划上了等号,若是要寻求自由的话,就必须要有钱,没有钱的话自由是免谈的。
那时我认为,自由就是可以任凭自己的欲望买多少吃的,或任凭自己的欲望买多少件好看的衣服等等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我没考虑过,自由或许根本不是这样。
可是……我又忽然觉得很悲伤。
我不该站在这里的。
我要做的事不是这个。
卖春都比这要好很多,让男人的性器插入我的身体都要好上不少。
或许就像金丝雀被饲养在笼子里,才会惹人怜爱,我这种人本来就是被城市里最肮脏地方饲养,如果不再待在那儿,所有的魅力也都会失去吧?
「吉田,你在干嘛?」
耳边沉稳的男性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过头,看向正在把行李箱塞进上方置物处的凉介。
「没……没干嘛。」我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没有力气。
「才没注意你,你一下就跑不见了,吉田。」凉介很生气地说,「我跟你说,你不要乱跑,听到没有?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明白?」
「明白,Sir。」
我重重地点头。
「你如果再乱跑,我会选择报警把你抓回来,可别怪我不留情。」
「明明你自己就是个警察……」我憋着笑这样说。
「你是完全不长记性啊。」
他把行李箱放好后,脱下双肩包一起放了上去,然后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身子靠了过来,然后用手刀敲了一下我的头。
「干嘛,很疼欸。」
「我只再说一遍,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听明白了吗?」
「是的,我完全明白了,我不会乱跑的,一定。」
就算是我,这种时候也开不出来玩笑。
「好。」
这到底是把我当做是通缉犯还是旅游的同伴啊……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这么不放心的话干脆用镣铐把我和你扣在一起呀,那样我就绝对跑不掉了,真的是。
我很不满。
而且对柔弱的女人使用暴力怎么说都不对吧。
这个暴力警察。
仗着自己是警察就敢胡乱使用暴力吗?
等旅游结束以后,我一定要控告他。
起诉的罪名就用伤害未成年人,再加上诱拐,还有性骚扰吧。不管能不能成功,这几项罪名只要能被判罪一项,他的警察生活肯定到此为止了。
没过多久,列车就发动了。窗外的景色不停地划过,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后退,再然后高楼逐渐消失,由平矮的自建房代替,最后连自建房都消失了,代替自建房的是满满无际的平原和零散分布在其中的水泥道路和孤零零的房子。我紧紧地贴在窗口看向这片被染上金黄的广袤天地,就像是个孩子第一次见到事物感到新鲜那样,不对,这里面有绝对的区别,不过最终表现的一样,我跟孩子毫无差异,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与自己本来没有关系的风景。
列车穿过隧道的时候,我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直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隧道的黑暗才意识到,这个就是书上说的隧道吧。
黄色的灯光条从我眼前闪过,眼前尽是漆黑一片,我转过头看向凉介,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他双手抱着胸,合上了眼睛,胸口在轻味一起一伏有规律地运动。
虽然态度很差,嘴里也没几句好话,但睡着的时候,还蛮可爱的呢。
我看了好久凉介睡着的样子,出隧道后我就用手机拍了下来,然后把照片移动到了私密相册里头,凉介说为了安全起见,要求在我的手机里添加他的FaceID,还有告诉他密码是多少。我没办法拒绝他只好答应下来,幸好我有两部手机,关于我真实的一切都藏在另一部手机里面,这部他拥有密码的手机里头什么都没有。
我警告过他不准看我的LINE,可是我担心他还是会这么做,所以设置了二级锁,这个密码我没有告诉他。
他也表示同意,还向我道歉自己有点太过了。
就算是我,也要有隐私空间好不好,我又不是从监狱里假释的政治犯。
不过为什么要在列车上睡觉呢,我抬头看向四周,好像要么是在看视频的人,要么是在睡觉的人,他们难道完全不想看看沿途的风景吗?我倒是很喜欢欸。
我接着看了大约半个小时的风景,然后就开始打起了瞌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多少有点理解为什么大家都不怎么看窗外,反而专注于睡觉了。那是因为这些风景虽然很好看,但是跟自己其实完全没有关系,甚至无法构成任何互动,就只是单纯的看而已,别的事什么都做不了。接待客人有的时候也会遇上这种情况,跟客人完全配合不到一起去,最后弄得我也不舒服客人也不舒服,这种时候就算是做爱也让人觉得想要睡觉。
转过身子,我把手轻轻地放在凉介的肩膀上,他睡着很熟,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
那就不怪我咯。
我可不想跟玻璃为伴,而且真的很冰欸玻璃。
「借你的肩膀用一下咯。」
我侧过身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带动了整个上半身的运动,也带动了我的脑袋一起一伏。
也许这很像妈妈用摇摇床哄孩子睡觉,我很快就睡着了,完全没有不适应。
我最后的一句话,印象里好像是:
「我希望你叫我千岁,不过你不愿意……算了,也不能强求,那么,晚安。」
我不太清楚我有没有说出来,也许说出来,也许没说出来。
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很少会说出来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