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莎白的眼神在餐桌上輕輕掃過,沒有多作停留,便優雅地將視線收回,重新落在她面前那杯冒著蒸氣的紅茶上。
彷彿剛才那場無聲的情報傳遞根本沒發生過似的,她舉手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從容地啜了一口,舉止無可挑剔。
她沒有詢問那名女僕的名字,甚至沒再提起「女僕」這個詞。
仿佛一切都與她無關,像是剛剛的異樣只是空氣中的錯覺。
但我知道——這份沉默不是遺忘,而是預兆。
她已經知道了。
而她不問,只代表一件事:
她打算自己去查。
我的心跳開始加快,背脊泛起涼意。
腦中浮現各種不安的可能性:
萬一她懷疑那名女僕……
萬一在我還來不及解釋之前,她就悄悄把貝兒調離、甚至開除了……
那就糟了。
我必須想辦法阻止她。
但要怎麼做才能不露出破綻,又能讓貝兒留下來呢?
還來不及理出一個合理對策,我耳邊就響起一聲悅耳得過分的聲音,語調輕快又充滿惡意的興奮。
「主人在意的女僕名字叫貝兒.法斯特喔~~」
雪莉輕飄飄地靠近,語氣像是唸報告一樣清晰響亮,完全無視我的反應。
「今天剛報到的新進女僕,平常很安靜,只跟同伴進行最低限度的互動。雪莉總覺得她很可疑呢~~」
我猛地轉頭瞪她,目光裡滿是「閉嘴」兩個字的無聲警告。
雪莉卻對此毫無感覺,笑容明媚得像剛偷吃完鮮奶油的貓咪一樣滿足。
她故意一邊說,一邊用餘光觀察伊莉莎白的反應,語尾還特地拉長。
「說不定是……哪位高階貴族送進來的間諜哦~~」
然後她轉回來看我,笑容更加燦爛,像是在欣賞我焦頭爛額的模樣。
我敢肯定,她現在內心樂開了花。
我真的好想把她塞回天花板裡去。
而就在此刻——
伊莉莎白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與碟子的輕響如一記無聲的鐘鳴,在我心頭敲出一個結結實實的悸動。
她低頭看著杯中微微蕩漾的紅茶,不發一語。
然後,她抬起頭,嘴角含著那一如既往的優雅微笑,眼神卻銳利得能穿透人心。
「貝兒.法斯特……」
她一字一頓地唸出那個名字,如同吟唱一段古老咒語。
「原來如此,是今天剛入宮的新人……居然讓殿下在用餐途中分心,還讓兩位大人如此在意──」
她輕輕歪了歪頭,微笑依舊,但語氣裡多了幾分興味與警告交織的冰冷柔光。
「妾身倒是疏忽了,竟未能提前察覺如此值得注意的人選。幸好……還來得及補救。」
她語畢,優雅地再次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然而,那句「還來得及補救」卻像一根無形的絞索,緩緩勒緊了我的心臟。
她沒有說接下來會做什麼,但我明白——如果我什麼都不做,貝兒就會從這座宮殿中悄然消失,乾淨得像從沒出現過。
我剛張嘴,正想試圖轉圜局勢,卻被一道炸雷般的怒吼攔腰打斷。
「臭老太婆──要是妳敢動那個女僕一根汗毛的話,艾莉就砍死妳!」
艾莉從我身後猛地竄出,紅色雙馬尾如火焰飛揚,手中的銀色大鐮刀在空氣中泛出一道寒光,氣勢洶洶,宛如一顆燃燒的戰火靈魂。
僕人們嚇得幾乎齊刷刷往後退,有幾人臉色發白,一副以為這場晚餐馬上要變成刑場的模樣。
「艾莉──!」
我倒抽一口冷氣,額角滲出細密冷汗。
伊莉莎白動作優雅地將茶杯放下,動作輕得幾乎無聲,但那一聲瓷器敲擊,卻如斷罪鐘聲般迴盪在整間餐廳。
她抬眼看向艾莉,仍舊保持那溫婉的神情,語氣輕柔得像是哄小孩:
「妾身原以為,艾莉大人只是夏綠蒂殿下的守護者,沒想到如今卻為一個外人出聲了!」
她語調不急不緩,笑容不變,但我卻感覺空氣的溫度驟然下降了幾度。
「莫非……殿下已經將那名女僕,視作必須守護的對象了嗎?」
我只覺得一陣血氣往臉上衝,又迅速褪去,整張臉冰涼麻木,連手指都動不了了。
這不是質問,這是在──定義。
「主人要是不好意思回答,雪莉可以代勞哦~~」
一道如蜜糖般黏膩的聲音從一旁飄來,雪莉像隻懶洋洋的小貓伏在我肩膀附近,笑得燦爛。
「不過貝兒小姐真的很可愛耶,冷冷的樣子……完全就是主人的菜呀~~」
她一臉狡黠地轉頭對我眨眼。
「要不要雪莉今晚幫主人偷看她會去哪間澡堂呀?」
「雪莉!」
我失控地吼了一聲。
「艾莉!」我立刻轉頭看向紅髮幽靈,「妳要是再說一個字,我今晚就不理妳了!」
「可是她……她想動妳的女僕……」
艾莉咬著嘴唇,眼角泛紅,像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樣氣呼呼地飄回我身後,把鐮刀抱在懷裡像抱玩偶似的安靜下來。
我努力深吸一口氣,試圖將羞愧、驚恐與某種甜膩的情緒全部壓進胃裡。
伊莉莎白則仿佛什麼也沒看到,優雅地再次端起茶杯。
「如果殿下心裡已經有自己的打算,還請直接說出來,這樣我才能幫忙安排得更妥當。畢竟我們總不能讓人覺得,黑夜宮真正說了算的,不是妳這位王位上的公主,而是……妳背後那位飄來飄去的死靈女僕吧?」
她嘴角含笑,語氣輕柔,彷彿只是在討論天氣。
而我只能緊緊握住茶匙,心知肚明——這場茶會,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享受甜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