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還在思考,該怎麼開口才能讓伊莉莎白不疑有他地保住那名女僕。
她的臉、她的眼神,仍清晰地盤旋在我腦中,像某種魔咒般甩不掉。
正當我陷入天人交戰時,雪莉的聲音忽然悠悠飄來。
「主人似乎有些猶豫呢,那就交給伊莉莎白大人處理吧。」
她笑嘻嘻地繞到餐桌另一側,語氣輕柔,卻字字含針。
「貝兒.法斯特,身分可疑、反應古怪,還能讓艾莉失控……不如就乾脆開除吧?這樣黑夜宮才能安寧些。」
她一邊說,一邊用指尖在桌面上畫著圓圈,臉上掛著惋惜卻愉悅的表情,就像一隻知道自己剛把獵物推入陷阱的小貓。
「雪莉──住口!」
我的聲音猛地提高,震得幾名女官下意識地僵住不動。
「她……她什麼都還沒做!妳們就這樣要把她趕走?」
我猛地起身,手掌用力撐住桌緣,指節泛白。
平日習慣的優雅與從容早已不見,我幾乎是失控地喊著。
「她只是個剛報到的女僕──她甚至還不認識我!妳們就要把她當成間諜?」
我的聲音顫抖,眼神死死盯著伊莉莎白,但對方只是靜靜地端坐原位,神情未改,彷彿早就預料到我會這麼做。
「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我不會原諒妳們的。」
我感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卻還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說。
空氣中像凝結了什麼。
就在我話語落下的瞬間,我感覺到背後傳來一股強烈的威壓。
艾莉?
她已經浮現在我身後,紅髮如燃焰般在空氣中搖曳,
右手輕鬆卻穩穩地握住那柄高大的銀色鐮刀,筆直地立於身側。
那把鐮刀比她整個人還高,刀刃寒光閃爍,像是一道凝結的月牙,靜靜宣告著隨時能奪命的存在。
艾莉站姿筆直,雙足懸空,整個人如同戰場上傲然不動的戰旗,無聲地傳達出:
──只要我一句話,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斬下去。
整間餐廳陷入死寂。
即使沒有低吼、沒有警告,艾莉那凝聚成殺氣的意志早已震懾眾人。
而我也清楚──
我再無法假裝那只是一名無關緊要的女僕了。
我已經,無法接受她的離開。
空氣像是被灌了鉛。
我的怒火還在胸口翻騰不休,餘音猶在喉頭打轉,整個身體緊繃到指尖都在發麻。
而艾莉──她就飄浮在我身後,一臉怒容,銀色大鐮刀在她掌心微微顫抖,靈壓如潮水洶湧,將整間餐廳壓得死寂無聲。
她沒說話,但她的殺意比任何語言都來得明白。
再多一點點,再有一人再提一次「那名女僕」,我敢肯定她就會飛出去砍人了。
這時,伊莉莎白緩緩放下手中茶杯,動作輕柔得像在哄一隻受驚的幼獸。
「……殿下。」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婉,卻低了半個音階,像鋪著絲絨的階梯。
「妾身……或許是多慮了。」
她微微低頭,視線從我臉上掃過,落到艾莉那雙燃燒的紅瞳。
「黑夜宮的秩序,從不以妄斷為基──妾身只是擔心,並無他意。」
她語調輕得幾乎像是呢喃,恭敬而謙和,就像她此刻不是統轄整座宮殿的宮務大臣,而是一名年長的照顧者,溫柔地挽住失控邊緣的孩子。
那一瞬間,我心中那團怒火像是被一杯冷水澆了個正著。
艾莉的鐮刀仍緊握著,但她眼中的狂意稍微減弱了一點。
她轉頭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確認:「主人……現在要動手嗎?」
我緊咬下唇,搖了搖頭。
正當氣氛稍稍緩和時,雪莉像踩在薄冰上的小貓一樣,輕飄飄地飄到我們身邊,臉上的笑容不再那麼張揚,語氣也刻意放軟了幾分。
「哎呀哎呀,真是雪莉的錯呢~~居然不小心惹主人生氣了,雪莉要反省~~」
她伸出食指抵著下唇,一臉無辜地歪著頭。
但隨即話鋒一轉,語氣甜得發膩。
「不過啊~~雪莉剛剛只是轉述外面那些僕人的耳語啦~~」
她眼珠一轉,故作神秘地靠近我。
「主人想聽嗎?她們說貝兒小姐的背景很可疑,還懷疑她是從某個貴族派系偷偷塞進來的……」
說著,她還小心翼翼地偷瞄了一眼伊莉莎白的方向,再將語氣壓低成幾乎是竊語。
「也許該問問她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呢?」
我眯起眼。
那副無辜笑臉下的意味,我當然看得出來。
這不是道歉,而是轉嫁──
雪莉將氣氛炒熱,如今火勢太旺,她就把柴火丟進別人院子裡,好讓我們忘了是她先點的火。
「艾莉,冷靜。」
我出聲。
紅髮女僕乖乖地將鐮刀縮回,雖然仍氣鼓鼓地嘟著嘴,但她終於收起了殺氣。
我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滿腹亂流。
伊莉莎白輕輕頷首,像是體貼地不再追問,但我知道,她腦中已經開始調整下一步棋了。
而雪莉則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飄在我身旁,用毛茸茸的頭髮蹭了蹭我的手臂,嘟囔著。
「雪莉只是不想看到主人被騙嘛……如果真的有壞人靠近主人,雪莉可是會傷心到升天的。」
這場風暴暫時平息了,但我知道,這只是黑夜宮中的第一道裂痕。
我現在要開始思考——如何保住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