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靜靜地坐在沙發椅上，身體深陷柔軟的天鵝絨坐墊，雙眼半闔，讓自己徹底放鬆。

夜色靜謐，房內只剩下香氣與細微的動作聲在流轉。

一名女官站在我身後，手法輕柔卻帶著經年訓練出的熟練節奏，替我仔細按摩肩膀。

她的指節纖細，按壓的力道恰到好處，彷彿正在一點點揉開我身上積壓了一整天的倦意與禮儀重擔。

每一下都讓我忍不住微微嘆息，肩頭彷彿漸漸溶解成水。

我的雙足則浸在一盆灑滿花瓣的溫水中，水溫溫潤，宛如春夜的懷抱。

另一名女官半跪在地，正專注地為我清潔與揉捏雙足。

她的指尖從腳踝滑至腳趾，再輕柔按壓腳心穴道。香氣與暖意滲入皮膚深處，連帶將思緒也漸漸帶走。

水盆中浮著幾片深紅玫瑰花瓣，是我專屬的調香配方，帶著淡淡的甜味與熟悉的藥草香，就像一場無聲的催眠咒語。

每當我輕動腳趾，花瓣便應聲漂浮轉圈，宛如在水中跳起一場私密的花之舞。

房內沒人說話，女官們彷彿是沉靜的樂師，無聲演奏著一曲夜的安撫。

她們甚至連呼吸都訓練得極為安靜，四周只聽得見手指輕拂水面與布料摩擦的聲音。

我輕嘆一口氣，讓頭往後靠，脖頸自然地露了出來。那名女官立刻將手法延伸至肩頸交界，似乎早已熟知我每一分放鬆時的習慣與偏好。

這樣的夜晚，不需要言語，也不需要陪伴。

只要這樣靜靜地坐著，被人溫柔服侍著，就足以讓我把白日的疲憊一點點卸下。

是的──

這便是，只有身為「公主」才能享有的夜晚。

我閉上雙眼，繼續沉浸在這片片花瓣與手指編織出的靜謐之中。

直到──

一股異樣的魔力驀然浮現。

我睜開雙眼，便看見蹲在我面前、替我按摩雙足的藍色短髮女官臉上，忽然冒起一縷詭異黑煙。

接著，一道血紅色的斑紋在她姣好的臉龐上浮現，彷彿是某種烙印，燒灼般地蔓延而出。

她也察覺到了，慌亂地伸手掩住臉頰，但黑煙仍從指縫洩出，絲毫掩不住異象。

「艾瑟莉，妳的臉……怎麼了？」

站在我背後的女官也發現了異狀，驚呼一聲，並退後了幾步，手還停在我肩上。

「我……我不知道，梅琳娜前輩，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回事……」

藍髮女官──艾瑟莉──聲音顫抖，眼淚瞬間滑落，毫無防備地墜下。

原本在附近調整暖爐的執事女官也察覺到騷動，迅速趕來。

她無視艾瑟莉驚慌的哀求，毫不留情地掰開她遮住臉的手。

「這是……血斑紋！」

卡蓮一臉驚懼地看著她，下一秒便退了一步，彷彿眼前的是不潔之物。

「艾瑟莉，妳……觸怒了國王陛下！」

「不是的……卡蓮前輩，這不是血斑紋……我沒有……我沒有惹怒國王陛下……」

滿臉淚水的艾瑟莉慌亂地否認，伸手想拉住卡蓮，卻被她毫不猶豫地推開。

「給我出去，艾瑟莉。妳已經沒有資格侍奉殿下了。」

「卡蓮前輩……」

艾瑟莉一臉蒼白地望著她，想說什麼，卻將話語硬生生吞下。

「快出去，艾瑟莉・琳弗洛。妳應該也不想讓妳的家族為妳的失態付出代價吧？」

這一句話，徹底擊潰了她最後的堅持。

她低著頭，瑟瑟發抖地站起來，一邊哭泣，一邊悄然轉身，步履蹣跚地走向房門。

「非常抱歉，殿下，讓您受驚了。」

卡蓮立刻轉過頭，恭敬地低首行禮，語氣冷靜卻帶著急切地卸責意味。

「小的向您保證，這種失態絕不會再發生。艾瑟莉會受到懲戒，小的會向宮務大臣報備此事。」

「哎呀哎呀，艾瑟莉小姐完了呢……肯定會被伊莉莎白大人開除的。她們家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塞進黑夜宮的啊……」

雪莉飄在半空中，一臉笑嘻嘻地自言自語，語氣比誰都輕鬆，彷彿只是在看一場可笑的戲。

「雪莉，閉嘴！」

我厲聲喝止她。

「是，主人～～」

她吐了吐舌頭，毫無悔意，還對我眨了眨眼，彷彿剛才那句話只是個惡作劇。

艾瑟莉仍在哭，但哭得極為安靜，彷彿連悲傷都不敢太明顯，怕再多一點聲音，就會給她的家族帶來毀滅。

我心中一陣酸楚，不知不覺地起身，走到她身旁，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一下。」

「對不起……對不起，殿下……嗚嗚……」

艾瑟莉嚇了一跳，以為我要親自宣判她的命運，立刻跪倒在地，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抽泣著。

「沒事的，艾瑟莉。妳不用害怕，我沒有生氣，也不會懲罰妳。」

我輕輕將她擁入懷中，手撫過她顫抖的背脊。

「謝……謝謝您……殿下……」

她的雙手試圖回應擁抱，卻又猶豫地收了回去，大概是覺得自己不夠格吧。

「其實大家都誤會了，血斑紋並不是懲罰，而是一種提醒。」

我用指尖輕輕觸碰她臉上那抹血紅，順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

「艾瑟莉應該是最近太忙，太久沒進行祈禱儀式了，父親大人只是提醒她，並不是在生氣。父親很仁慈的，是不會對認真工作的信徒動怒的。」

說完，我用手指輕輕抹過那道印記，血斑紋隨之消失，如同從未存在過一般。

「殿下……」

卡蓮與梅琳娜皆露出驚訝神色，彷彿我剛才施展的是神蹟。

我只淡淡地看了她們一眼──這種初階死靈法術也能嚇成這樣，真是大驚小怪。

「艾瑟莉，妳已經沒事了。」我露出微笑，「不過記得明天抽個時間好好禱告，別再忘了喔。」

「好……好的，殿下……」

艾瑟莉怯生生地摸著臉頰，彷彿還不敢相信那抹血色已然消失。

我知道她還不放心，便抬起手，勾了勾食指。

擺在遠處化妝台上的那面小鏡子彷彿聽懂召喚，輕輕一震，離開檯面，懸浮而起，如乖巧的小鳥般飛入艾瑟莉掌心。

「妳看，真的沒事了。可以放心了。」

我靠近她，語氣溫柔。

艾瑟莉臉頰瞬間漲紅，像要冒煙似的。

「那麼──妳可以忘掉剛剛的事，重新幫我按摩雙腳嗎？」 我笑著說，「老實說，我真的很喜歡妳的技術呢，已經等不及想享受了。」

我轉頭向卡蓮投去一記眼神。

「既然殿下這麼說，那就照辦吧。」

卡蓮語氣微妙，但還是順勢退了一步。

「好了，沒事了，大家回去各司其職。」

接著，她對其餘女官冷靜地下令。

「謝謝您……殿下……」

艾瑟莉忽然湊上前，在我臉頰輕輕一吻，然後害羞得像要逃走似的拉著我回到沙發邊。

我心中輕輕一笑。

這份溫度──如此真誠，毫無算計。

比任何獻媚或奉承，都更加打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