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郎

  少年用笔刷蘸了清漆,涂在彩绘木雕上。

  

  「中儿,手上有空么?」

  

  屋外传来男人的呼喊。

  

  「就来!」

  

  少年放下小鸟,走到院里,背着包袱的精壮工匠正立在石桌前,石桌上有只如意木雕,长约半臂,柄身扁平,柄首则为三瓣云式。转眼两个七年,往日的林工已成了县里均工场的匠人,少年是林家的独子,唤作林中,年方十三,同父亲学习木工亦有八载。

  

  「王宫换装潢,各地均工场都要赶制,我今晚起就要去工坊长住。这如意,等你赵伯伯寿辰,替我送去。」

  

  少年允下,母亲也从里屋出来,两人一起给林工送行。

  

  临了,林工驻足,扶着儿子肩膀,同他说:「待我回来,就与你赵伯伯说你跟月儿的婚事。」

  

  听父亲这么允诺,林中点头如打鼓,匠人见儿子如此积极,开怀一笑。

  

  「当年,我同你赵伯伯进城来的前一晚,祖师爷托梦给我。」

  

  「可是鲁班祖师爷么?」

  

  「是。祖师爷同我说,凡事必须耐心细致,莫嫌麻烦就懈怠不做。进城那天,赵伯伯给人用恶钱诈了,我将那三千枚铜板挨个过秤,终于寻到百来文好钱,同剩下的盘缠一起交了你赵伯伯,樱姨也拿了簪子与他去当,堪堪凑够一贯,做了他发家的本钱。」

  

  「若祖师爷未有托梦、或是我偷懒,难说赵伯伯最终能否赎出樱姨来,我也未必能够进城、认得你娘亲。之后便未必有你、更莫说指腹为婚的好媳妇了。」

  

  林中连连点头,眼里满是艳羡,「不知祖师爷为何不托梦与我。」

  

  林工未作回答,笑吟吟离去,只将这问题留在林中心里,待他说与玩伴听了,却迎来一阵哄笑,都说是他父亲吹牛唬他。但也有懂事的,告诉林中他爹是想借这事教他、也想让他开心,人都是喜欢新奇事的。

  

  吹牛、新奇事,能叫人开心。

  

  揣着新雕的画眉鸟,林中去了赵家大宅,只消跟门房打个照面,就畅通无阻进了院里,招宝早早出去照看生意,家里只有一些女佣,她们倒是与林中熟络,见是林中来了,直接将他引去小姐所在。

  

  几片碎阳漏过树荫,落于鸦黑的发上,泛出金光。杏眼清明如水,闪着点点慵懒,见到将来的夫婿,女孩眉梢轻掀,小嘴胭脂点点,微启红唇,唤了他一声,娇媚婉转的嗓音传自母亲,去了樱馨的清冷,更似鸟儿动情的啼鸣,又似糖浆缠绕心头、甜蜜醉人。

  

  女孩从石凳上起身,青瑶色的轻纱长裙飘逸有致,轻柔袅娜间隐约可见凝脂玉腿,她小步飘到林中身前,暗香体息拂在林中脸上,让他禁不住悄悄吸上一口。

  

  「这个给你。」

  

  林中牵过她纤细的手腕,将画眉放在她柔若无骨的小手中。

  

  月馨将木雕捧到面前细细打量,嫣然一笑,美眸轻闭,绯红的小舌在樱唇间一闪而过,她扬起鹅颈,小口微涨,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啁啾之声,而后便是串甜美的啭鸣,真真同那画眉鸟一般动人。

  

  「哇!」

  

  即便已见识过许多次,林中仍旧压不住惊叹。母亲身体有恙、走得也早,月馨身子生来就弱、又极怕生,很少离开闺房、更是几未踏出过院门,除去罕有的熟人,就只有院中的虫鸟与她作伴,久而久之便无师自通了虫鸣鸟叫的本事。

  

  见引路的佣人回去,月馨揽过林中的手臂,将他半抱到自己怀里,小鸟依人的姿态定会叫观者血脉喷张,而林中虽已也已不似过去那样无措,也羞红了脸,顺着自己小娇妻的意慢慢走回院内石桌。

  

  「前些日子送我的仙鹤,我好生喜欢,不想手笨弄坏了,钻研半日也弄不好,盼着你来呢……帮我修修好不好?」

  

  石桌上果真放着林中试做的机关小鹤,只需拉动鸟足,翅膀便可上下扇动,虽然细节不如寻常木雕耐看,但胜在有趣。

  

  林中拿起小鹤,他也是头一回做这类玩具,说来简单,只是在内里装些拉杆,外边再做个榫接的壳,留一片翅膀活动的空间、接缝再用彩绘遮瑕便是。但真做起来,如何将拉杆缩小、要用何种材料、如何能便利地拉动又不至于让机关脱落,都是要考虑在内的。短短几日就损坏,也有林中学艺不精的原因。

  

  「约莫是里边机关松脱了,要打开来修,只是手边没有楔子。」林中扯扯仙鹤的木足,却不见羽翼反应,那木刻的翅膀同断线的风筝样,随着仙鹤身子颠倒上下翻腾。

  

  月馨闻言,小手攀上自己脑后,把簪子抽了出来,莲菂般的发团一下绽开,黑泉样的发丝淌了满肩,正巧一片风吹过,卷着月馨介于花木之间的暗香、连着簪子一起送到林中面前。

  

  林中只觉一片燥热,他对其他女孩从未有过这般心悸,却唯独这个未过门的媳妇,总能用几个不经意的动作让他神魂颠倒。

  

  「玉是软的,而且簪子的尖尖太圆,不能当楔子了。」

  

  「喔……」

  

  月馨放下簪子,露出惋惜的神色,却是上来兜住林中的臂膀,将自个送进他的怀里。

  

  「待我拿回去,不出两日给你完完好好送回来。」

  

  林中还道月馨是心疼小鹤,却不想她往自己身上贴得更密,几乎能隔着衣料触到她白玉样的香脂。

  

  「林君,林君。」

  

  「怎么?」

  

  「每每给我修木雕,都要留下用晚饭的。没事的时候,总是申时不到便走了。」

  

  「别怨我手慢,只是缺了用惯的家伙什,补补颜色倒还好,若是磕碎了要粘回去,确实要花些功夫。」

  

  因林中没听出她话外的意思,月馨不满地鼓起嘴来。

  

  「你手更慢些才好。」

  

  林中晓得月馨极少负气,又感觉到她带着热意的如兰吐息。

  

  「还请月馨娘子明示。」

  

  林中这么一说,身上的月馨抬起脸来,杏眼水灵灵地忽闪两下,粉唇嚼来嚼去,半晌才挤出一片羞答答的嚅嗫。

  

  「想要你整日陪着。」白莹莹的小手捉着林中的手掌,搁在自己心口。

  

  即便是那英雄也难过美人关,何况他林中还只是个尚未自立门户的小木匠,遭月馨一撒娇,他哪里顾得上周边有没有佣人,径直就把月馨抱了去,女孩在他怀里更是亲昵,同见了亲鸟的幼雏般啄来啄去。两人家里莫说提亲,连纳吉、纳征都早也纳过,已到了婚嫁的年纪,约莫不几日就要请期成亲的,所谓授受不亲,两人之间授受也已不知多少回,月馨闺房里的小物件基本皆是出自林中之手,林中身上的新衣大半也是月馨找人去做。

  

  旁人见了,只会说这是对鸳鸯伴侣,绝不会讲什么有伤风化。这也多半是沾了父辈美谈的光,林中扪心自问,自己的相貌、家境,断是配不上月馨的,月馨知书达理,言谈举止都叫人舒服,当然是淑女。而自己虽然一颗心独给月馨留了半边,可多少也是因她生得脱尘,自己少时甚至会用腌臜的荤段子逗她,哪里称得上君子。见了月馨能不动容的男子天底怕是少有,否则她也不必藏于深闺之中,宅里也不至于全由女佣打点。能有这样一位羞花闭月的佳人相就,兴许还真是祖师爷显灵。

  

  「回房去罢。」

  

  温存片刻,月馨牵了林中,走在前边,邀他去自己闺房。林中倒是不能擅自进去,但若是招宝、月馨亲自引了,便不成问题。林中自然乐意,就任她牵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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