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喜气盈,红盖映画屏。
满座欲谈笑,新郎何处寻。
华服非等闲,合卺毋用情。
待到风流处,花烛燎罗裙。
「世人不知元中妙,御女房术兀作禅。」
皇袍给肥肉夹着,层层叠叠,翕动着好似吐出句人话来,乍一眼,还道是油膏成了精,离的近了,才看出这坨玩意分出了人头跟四肢来。那比猪也胖的脑上,硬生生堆了几团赘肉,把那眉口眼鼻统统挤作一团,唯有肥虫龙颜大悦的时候,才会把五官吐出来、给人瞧见。
猪生来要晓得拱地寻食,蛇诞下就能够纵口吞象,那皇帝更是厉害,历朝历代,教也不用教,就明白「狗彘食人食而不必检,涂有饿莩而不须发」。老百姓就像地里的粮食,不去管它,自然就会长,就是大旱死一片、蝗灾灭一片,总归有饭可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百姓会死,自是他们四体不勤、粗鄙愚笨,年岁好时胡吃海喝,不去长远划算的缘故。
论肥美、白嫩,皇帝的蹄子较羊羔还甚,但到现在,却是那羊羔给炙熟了,切了片给皇上吃到嘴里。
粗肥指头将羊油往嘴上一抹,皇上露出一口细密的白牙。
「新郎官,知道朕刚刚吟的是什么吗?」
皇上好赛那笑脸的鲇鱼,嘴角就要翘到耳根,再看那跪在地上的林中,两手捧着盛肉的玉盘,只道是个人形的食器,食器哪有会说话的,只得低头看地。
不得回应,皇上自顾自讲了下去。
「朕年轻时,常援引孔夫子『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唯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二句,在旁人看来,朕是好色,但朕真是好色吗?朕好的恰恰是德!女子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而一国之君,又当远离奸佞小人,那么朕,就该适当近一近这天下最难相处的女子、平复她们的不悦,若有女子不够谦逊,就由朕亲手调教。放眼天下,哪个治下没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唯有朕,能够遍访全国,叫全国都生出水灵的女子来。这是朕的天命!是朕对黎民百姓的关怀!是朕的德!」
「小娘子,你说朕讲的好不好?」
似是自赞得爽快,皇上喜色更重,转过身去问榻上的新娘。
月馨心中苦恨,脸上满是泪水,哪知道皇帝方才讲了些甚么,也好在她未听见,这狗皇帝嘴里句句引经据典,却能讲出这般石破惊天的歪理,那天上的神仙、地里的判官,听了怕是都要一愣。
「平日不修女德、不读诗书,见了朕就晓得哭哭啼啼!也就唯有朕会来这穷乡僻壤!」
皇上满面怒容从玉盘里抓了块肥肉,径直往月馨脸上打去,月馨反应不及,竟给块肉打得脸往旁边一仄,再转来时,脸上的泪花都给打散了,硬生生映出块红印来,在油水浸润下显得更亮,月馨不过是刚刚结发的少女,再怎样坚忍,也没受过这般折辱,回过神来,哭得愈加可怜。
那模样,像是女娲欲去补天却已入夜,天地无光,看不真切,失手将那五彩石洒落,顷刻间光华漫天乍碎,光彩又受了混沌开辟以来空前绝后的无匹冰寒,冻成灰翳样的白,雨一样砸下,天地无声,竟是苦到了极处,就连那乾坤宇宙都泣不成声。
林中从未见月馨这般哭过,他跪在地上,两手震颤,险要把玉盘摔落,可又觉着像是被磐石压在胸上、堵在喉里,不时就给闷死去,像具死尸样僵住,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唷~」月馨再一掉泪,皇帝不气反笑,「朕这辈子见哭哭啼啼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里头又有一多半,是见了朕就要哭的,这就叫『近之则不逊』。非要劳朕压在床上、肏昏了去,才肯安生。女人哭时,最是难看,不管生的如何水灵,都要变得又闹又丑,若不是朕立志以色证德,早也吐作一团!」
「你这新娘也是个奇女子,哭归哭,却恬静自在,叫朕打过一下,更似那出水芙蓉一般。别的女人,哭时脸都要皱成一团,你反倒同那开了的牡丹,又红又艳,看了叫朕喜欢,哈哈!好!朕来了兴致,就好好同你们讲上一课!」
皇上满腹肥肠,肉山样蠕起身来,待他站起,才晓得下边竟还有一张木椅,那木造的坐具,说不好是天上仙物,若是金石倒也罢了,几块木头,竟也能扛起民脂民膏堆起的山来,着实叫人感铭佩服。
「这些年来,朕在国中四处走动,从未懈怠。心里是知道的,乡野的草包,最爱妄议朝政,好吃懒做,年岁不好了,就爱讲那地上天国的事。但你们可曾知道,那地上天国的百姓,较你们这些东西,要好到哪里去?那天国的百姓,日夜躬耕、爱国忠君,个个饱读诗书,闲暇时还要讲经论道,哪像你们,成天只慕天国的好、懒下来,就要讲些粗鄙之语污蔑朝廷。」
「天国的王侯将相,远远比朕享福,皆是因为天国的臣民较你们更是吃苦耐劳。有时,朕真是气不过,也就只有朕这般胸襟宽广的贤君,能耐住性子不将逆民统统砍了。」皇上仰面唏嘘,「朕疼你们这些草民,所以朕怕、怕朕走以后,再没有同百姓共苦的皇帝、再没有这般尧舜之治。朕意图长生,而那地上天国,自然有诸多长生之法。」
「以女子为鼎炉、采补结丹,朕做了千万回,也没能登仙。这便是说,盲从丹道,并不可行。再想那始皇帝,四海求丹不成,国祚也不过二世而亡,朕这般贤明,自是不能学那暴君。」皇上摇头晃脑,将那诗歌又吟了一遍,本不是什么正经内容,从他嘴里出来,更显妖魔鬼怪,「世人不知元中妙,御女房术兀作禅。所谓『元』乃是精气、根本,御女房术,你们想必晓得。而这『兀作禅』,才最是妙处。出家、出尘的高僧佛陀多能长寿,朕以为正在一个『禅』字,禅,即静思。但朕心系天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就是心中求禅、朕也非寻他法不可。朕细细参悟,这诗中如何将『御女房术』与『禅』结合起来,在那暖枕女子身上冥思苦想,终于彻悟!泄过阳精后,身软体乏、头脑空明,不正是到了禅的境界?」
「惜元精、贪采补,实则误了大道。非要势如破竹,使阳精有洪水浩荡之势、以求肉身困顿、心智清灵,朕才能成圣。高僧一日之中入禅几回,朕也当交媾几回,有时疲软,朕也定要借灵丹上阵、从未懈怠。」
皇上的大口愈说愈开,讲到意尽时,竟同那吞天蟒样占去半张脸,月馨就好似那将待捕食的幼兔,眼里水光盈盈,胸脯猛跳,四肢却动弹不得。
《天问》有言,「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那月亮究竟有甚么好处,能将玉兔顾在怀中?皎洁、明亮是月的好,屈原自然知道,可他仍要发问,便是说,那玉兔比婵娟更好。
皇上愈发觉得月馨可爱,食兴大发,欲再啖两块羊羔肉,便将给肥肉夹成细缝的眼转向林中,新郎依旧跪着,一点声也没有,教学教学,学生不学,先生怎生去教,肉山从股缝里吐出股浊气,又往椅上倒下,片刻,却似想着什么趣事,肥厚的手掌往林中脸上拍打。
「馁,你是做木工的?做过触器没有?」
「不敢。」
「甚么不敢!触器,女子自渎用的东西、角先生,听过没有!」
「不敢。」
皇上怒极反笑,「好啊,你这草民,不光活得像穴虫,就是胆子也跟穴虫一般小。新娘交给你也只是糟践,你可得瞧好了,待朕临幸了她,要你雕幅春宫图出来,做的好,就赏你进宫,专责记录朕如何与美人同乐,能给朕宠幸的,都是你几辈子见不到的人间仙女,这等天恩,可莫要错过了。」
皇上自玉盘里摸下一片羊肋,蒸煮过的嫩肉油香脂滑,轻易就从骨上脱了下来,叫他吸进嘴里,那吃干净的骨头,落在盘里乐器似的,远比三伏天躺在树下的老农清脆喜人,也只有这般动听的声音,才足配皇帝的圣听。
「拿丹药来!」皇帝扶上腰间玉带,坐在椅上往外喊,两鬓花白的老太监躬身垂首,一脸谄笑呈上来一只金盘,盘里铺着红布,布上盛着玉匣,匣里又有丝巾,巾上才呈了颗红色的金丹。金上红、红里金,金里还要有红,红上还要泛金,莫说是九五至尊,就是那玉皇仙帝,也不过如此!
肥腻大手揽了金丹,却不急着吃,只拿在手里把玩。
「此番来得匆忙,朕的仙丹还未出炉,只道乡野草民,用不着浪费朕的好丹。说来也是你这小美人的机缘,钦差回宫、刚刚同朕出巡,就有方士前来献丹,为了取这丹,朕的钦差还在宫中流连不返,说什么『西北饥馑未定』的鬼话、竟敢遣队太监带丹回报。定是朕宅心仁厚缺了管教,叫他有了胆子趁朕不在亵玩宫里的美女,若非这确是好丹,朕定要拿他是问。」皇上说这话时,连连摇头,面上却并不恼怒,忽然想到什么,眼珠一转,朝林中露齿一笑,「馁,新郎官,单是行房也好生无趣,你想法子让新娘掉掉眼泪,却不要叫她哭出声来,这美人掉泪好生可爱,朕就爱看她哭相,你们相处许久,肯定晓得法门。先弄给朕看,以后带进宫里也好效法着高兴高兴。做得好了,说不好朕也封几天钦差让你当当,玩玩朕的女眷?你晓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四位美人,任一位,都能叫古时的王侯将相魂不守舍,也从未听过哪位人物能独享其二的。可朕是要成圣,欲要成圣,必要成前人所不能成之事,这沉鱼落雁朕已有了,闭月羞花……待朕把这位美人带去,便也齐了。让朕满意,说不好朕也点其中一二位,与你暖枕一夜。」
皇上猥笑,林中依旧同死了一样,动也不动,再度自讨没趣,他直接一脚蹬上林中腹部,把肉食撒了满地,献了丹的老太监,也上前来拉躺尸的林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皇上哈哈大笑,身上龙袍同蛇蜕一样落到地上,露出底下白胖的肉来,远比国祚更扎实的两腿中间,夹了根粗黑棒子,恐怕是日夜锤炼的缘故,此刻还未抬首,便已有小儿臂长,令人发指。脱衣时,那金丹始终给他捏在手里,此时已给汗渍了,可皇上依旧不急服下,只吐出比猪还厚的口条,往金丹表面舔上一口。
那硕大的龙根低垂着,仿若山峰欲摧前的蓄势,可在狗皇帝舔过金丹以后,那龙首便缓缓抬起、步步紧逼,兵刃般叫人胆寒。雁首处紧闭的城门渐渐张开,龙口中喷出滚滚白气,也不知是学了那把狗肾缝进男根的邪法,还是这吞天蟒生来就最擅交媾,那乌黑茎身真同江河一般绵延不绝,每当觉着要到头,它都能再伸、再昂,不多时竟长到如半张床榻一般。即便满身肥肉,巨汉也是巨汉,这龙根有他身长一半,若是皇上再多吃些、长胖些,胖到能填东海、镇南山,那他的东西,想必能遮天蔽日、四海之内,当真都要知道他的威风。
教他这巨物折磨,女子定是要被穿腹而死矣!
「小美人,并非朕恭维,就着你的芬香美貌,今天这丹,朕不吃也可。天下美女,朕可说是遍览,但恐怕只有三人与你平起平坐。画着胭脂唇彩,朕看不真切,非要你以泪洗面,把那浓妆都淘洗干净,才知晓你的真容。那红妆在你脸上,皆是败笔!唯有那不全的月亮,才要云来遮丑,朕中秋赏月,恨不能把那漫天的云都给撕了去!你年岁尚浅,也非是满月,却已如此夺目……」
皇帝说着,翕动鼻翼,胯下龙根吐出涎水,滴落满地。
「檀香、松针、木犀,暗室沉檀、山林青翠、夜半吐蕊,三味融和自有妙趣。那月桂若是有香,不过如是。」
分明是受到帝王的赞美,月馨脸上却显出无比痛楚,她闭了眼,未待皇帝反应,已从头上抽出簪子,朝自个颈侧刺去。
凄厉一阵,腥气满房,月馨肩颈上淌的却不是血,只是瀑样的青丝。
「皇上!救驾!救驾!!」
捂着伤眼的太监提了嗓子、皇上提了两股、林中提了玉盘里吃剩的肋尖,他不住暴喝,虎狼追猪一般咬在皇帝后边、照他背上猛刺,可那皇上的尻股实在巨硕,每次都叫他两瓣肥臀将凶器挡住,至多只能在他臀上开出几个血洞。
「狗皇帝!我决计不让你玷污她!死也不能!」林中红了眼,追得那团白肉在洞房中四处窜逃,将桌椅物事撞得七零八落,虽无暇去看月馨,口中却处处是她,「谁也别想动我妻子!滚!都给我滚!!」
「痛!痛啊!大胆刁民,朕斩你满门!啊!痛!别刺!别刺!救驾!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救驾!!」
不过几息光景,林中追着皇上在屋内跑了一圈,外边侍卫破门而入,一杖敲上林中背脊,只听骨节崩断之声,林中应声而倒,另一侍卫抬杖照着林中脑后就是一招,只一下就打得他脑浆迸裂,眼见活不成了。只这般自然不算完,又几名侍卫姗姗来迟,棍棒往林中身上招呼,直打得他全身骨碎肉烂,脑子也给敲破、流个满地。
御医赶到,战战兢兢给皇上的御尻抹上药散、再施以举国上下最好的膏药,终于将那串不深不浅、拇指大小的肉洞填好,施救完毕,御医已给大汗涔湿,手里捧着的几乎不是屁股,而是太阳。
「去!去把这里的刁民全给朕抓了,朕肏完这条牝犬就拉去菜市场砍头!」皇帝歇斯底里仰天怒啸,倒是有了一丝真龙的气势,「地上的死狗给朕留着!」
皇上蠕着身子,从肥肉褶子下边抽出脚来,将林中尸身踹翻,却见那折了的脖子跟着扭上一圈,将林中的脸露了出来,那脸在血浆里泡过,无比骇人,两眼圆瞪着,虽没了神采,却正正好好望着月馨。
两人恩爱无限……就是比那牵牛织女、白蛇许仙、梁祝化蝶,也都比得。可那牵牛织女、白蛇许仙、梁祝化蝶,哪一个不是悲剧。
月馨手里没了力气,簪子险些滑落,可她还有什么选呢?她不觉着林中错了、不觉着林中可怕,看着林中的死相,她只觉得心脉像给刀子绞碎、只恨不能动身去追。
最近,月馨读的闲书也多。
原本,这些书都能慢慢讲给林中听的。
原本,连理比翼的日子还多的。
生作百姓,连这原本都不能有么?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
月馨怒了、哭了、笑了。
那泪是浩荡的、好比银河落九天,不似一人的泪,倒像是几十年来给皇帝屠了满门的怨鬼都借了月馨的身。待月馨笑时,却和百年前那大震换到月亮上一般,天崩地裂,泉水涌出,玉桂、月宫,统统给吞进地里,婵娟轮到帝王手中,不过是块纹裂的石头而已。
远看有色,近听无声。
簪子又给举起,朝脖颈刺去。